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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回 慷慨御暴怀佳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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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家洛回过身来,检了一块木材点燃,霍青桐和香香公主先後奔到。霍青桐脸现惊惧之色,低声道:“完啦!”陈家洛四下环视,只见石门上刀劈斧砍之痕累累,到处都是那些骸骨生前拚命挣扎的遗迹。霍青桐惨然不语,香香公主很同情姊姊的难过,拉着他的手道:“姊姊,别怕!”陈家洛笑道:“我们毕命於此,谁都没有想到吧。”他拾起地下的一个骷髅骨,说道:“老兄,老兄,你多了三个新朋友了。”香香公主嗤的一声笑了出来,霍青桐向两人白了一眼,隔了半响,说道:“咱们回到石室里,静下心来好好想一下吧!” 三人回归石室,霍青桐伏身祈畴,然後拿出地图来反覆审视,苦苦思索。陈家洛知道处此绝境之中,脱身的可能只有两种,不是来了外援,就是张召重等改变心思,进来捉拿自己。然而这地方如此隐秘,外援如何能到?而张召重等适才受了这样大大一个惊吓,十九不敢再进来冒险。这时虽盼束手待缚亦不可得,只有坐以待毙了。 香香公主忽道:“我想唱歌。”陈家洛道:“你唱吧!”她斜坐在白玉椅上,柔声唱了起来。霍青桐似乎完全没听到她的歌声,双手捧住了头,皱着眉头出神。香香公主唱了一会, 住口不唱了,道:“姊姊,你息一忽儿吧!”站起身来,走到白玉床边, 对躺在床上的那具骸骨道:“对不住您啦, 请你挪一挪,让点地方出来给我姊姊休息!”轻轻把骸骨执在一堆,推在床角落里,忽然“咦”了一声,检起一卷东西来,道:“这是什么?”陈家洛和霍青桐忙凑近去看,见是一本羊皮册子,由於年深月久,几乎都变成了黑色,在阳光下一照,上面写满了字迹,写的是古维文,字迹娟秀,显然是女人的手笔,羊皮虽黑,但文字更黑,所以历历可辨。霍青桐翻了几页看看,一指床上的骸骨道:“原来是她在临死之前用血写的,她名叫玛米儿。”陈家洛道:“玛米儿?”香香公主道:“那就是‘很美’的意思,大概她活着的时候是很美的。”霍青桐随手把羊皮卷放下了,又去研究地图。陈家洛道:“难道地图上画着另有出路么?”霍青桐道:“似乎什么地方有一个秘密通道,可是我就是想不通。”陈家洛叹了一口气,对香香公主道:“你把这位玛米儿姑娘的绝命书翻译给我听,好么?”香香公主点点头,轻轻念了起来: “城里成千成万的人都死了,神峰里几百名暴君的卫士和伊斯兰的勇土都死了,我的阿里巳到了真主那里,他的玛米儿也要去了。我把我们的事写在这裏,让真主的儿子们将来知道 ,不管是胜是败,我们伊斯兰的勇土们战斗到底,永不屈服!” 陈家洛道:“原来这位姑娘不但美丽,而且勇敢。”香香公主继续念道: “暴君隆阿欺压了咱们四十年,在这四十年中,他征了千万百姓来给他造了这座迷城,在神峰中开凿了宫殿。这些百姓都给他杀了。他死了之後,他的儿子桑拉巴比他更加凶狠,伊斯兰教徒养十头羊,每年要给他四头,养五头骆驼,每年要给他两头。我们一年比一年穷了,我们的牛羊驼马全部给桑拉巴,还是不够。那一家人家有精壮的小夥子,有美丽的姑娘,都给他拉到迷城中去。进了迷城之後,没有一个能活着出来。 “我们是伊斯兰的英雄们,能受这种异教徒的欺压吗?当然不能。二十年之中,我们的战土们曾五次攻打迷城,但总是因为不认识路径,走不出来,有两次曾攻进了神峰,那暴君桑拉巴不知用什么妖法,把我们的战士的刀剑都收去了,终於给他的卫士杀得一个不剩。” 陈家洛道:“那就是大殿下面这座磁山在作怪了。”香香公主点点头 接着念下去: “这一年,我刚十八岁,我爸爸妈妈都给桑拉巴手下的人杀了,我哥哥做了伊斯兰教徒的族长,这一年春天,我见到了阿里,他是咱们族裏的英雄。他曾空手打死三只狮子。老虎和狼见了他就四散奔逃,天山顶上的兀鹰吓得不敢下来。他抵得十个英雄好汉,不,抵得一百个。他的眼睛像麋鹿那样温柔,他的身体像鲜花那样美丽,可是他的威武却像沙漠中刮的大风………”陈家洛笑道:“这位姑娘有点儿喜欢夸大,把她意中人说得这样了不起。”香香公主一本正经的道:“为什么是夸大?难道世界上没有这种人么?”她又念下去: “阿里来和我哥哥商量攻打迷城。他得到了一部汉人写的书,他说他想了一年,懂得了武功的道理,就算空手没有刀剑,也能把桑拉巴的武士们打死。於是他招了五百个勇土,把他想到的道理教给他们,他们又练了一年,这时我已经是阿里的人了。我第一眼见到他就是他的了,他对我说,他一见了我,就知道这次一定能够打胜。他们练好了武功,可是不知道迷城的路径,更加不知道神峰裏面的秘密。阿里和我哥哥商量了十天十夜,仍旧没有法子。因为外面的人一走进迷城,就被他们杀了,没有一个人能活着出来。 “我说:‘哥哥啊,让我去吧!’他们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意思,阿里是一个大勇士,他忽然流下眼泪来了。於是我带了一百头山羊,三十匹马,在迷城外面放牧,放到第八天,桑拉巴的手下人就把我捉去献给了他。我哭了三天三夜才顺从他,他很喜欢我,我要什么就给我什么。” 陈家洛听到这裏,对这位古代的姑娘不禁肃然起敬,只听香香公主又念道: “起初,桑拉巴这暴君不许我走出房门一步,但是他越来越喜欢我了。我每天想念我们的人,想念在大草原中放羊唱歌,那真是快活,我最想念的,是我的阿里。桑拉巴见我一天天的憔悴瘦弱,问我要什么,我说要到各处去逛逛。他忽然大怒,打了我一记巴掌,於是我有七天不跟他说话。第八天上,他带我出去了,先在迷城各处玩,後来甚至到了迷城的口子上。我把每一条道路都记得清清楚楚,最後,就是我瞎了眼睛,也能在迷城各处来去,不会迷路了。 “这化了大半年时光,我想哥哥和阿里一定巳经等得很不耐烦,可是我还没知道神峰里的秘密。再过一个月,我肚子里有了孩子,那是桑拉巴的逆种,他很欢喜,我恨得每天哭泣。他问我要什么,我说:‘我给你肚了里怀孩子,但是你一点也不爱我。’他说:‘什么,我不爱你?你要什么东西,难道我不肯给你么?你要大海底下的红珊瑚呢,还是南方来的蓝宝石?”我说:‘人家说,你有一只翡翠池,美丽的人在池里洗了澡就更加美,丑的人洗了就更加丑。’他的脸苍白了,声音颤抖了,问我是谁说的。我骗他,说我做了一个梦,是天上的神仙说的。其实,我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有这个翡翠池,不过宫裏的女人们都这样说,可是桑拉巴从来不准许谁进去看。他说:‘去洗澡是可以的,不过谁见到这池子之後,就得把舌头割掉,以免他把秘密说出去,这是祖宗定下的规矩。’他求我不要去,我一定要去。终於,他带我去了。 “到这翡翠池,要从神峰的宫殿裏经过。我身上带了一把小刀,想在翡翠池中刺死他,但这把小刀给大殿上的磁山收去了,这样,我知道了磁山的秘密。我洗了澡之後,不知是不是真的更加美丽些,不过他是更爱我了,但他还是割去了我的舌头,怕我把秘密说出去。我虽然知道了一切,但没法去告诉哥哥和阿里。 “我日日夜夜向真主祈祷,真主终於听见了他可怜的女儿的话。真主赐给了我聪明智慧。桑拉巴有一把短剑,他佩在身上从不离开。这柄短剑有两层鞘子,裏面一层鞘子就像是一把剑一般。我向他讨了来,画了一张迷城的地图,把进出的通道仔仔细细的画在上面。我把这张地图封在一颗蜡丸裏,套在第二层剑鞘里面。在我把孩子生出来之後的第三个月,他带我出去打猎,我乘没人见到,就把短剑丢在迷城外面的腾博湖裏了。我回来之後,放丁许多鹰出去,在鹰脚上写了‘腾博湖’三个字。” 霍青桐撒下了地图,凝神听妹子读那卷古册: “有几头鹰被桑拉巴手下的人射了下来,他们见到‘腾博湖’三字,心想那就是迷城外面的那个湖,大漠上人人知道这湖,那根本不是什么机密的东西,所以也不起疑心。我知道这许多鹰中,一定会有一两头给我们族裏的人拿到,那么哥哥和阿里就会派人到腾搏湖中把那柄短剑捞起来,就会知道迷城的路径。唉,那知道他们在湖底下找了四天四晚,始终没找到,想来一定是给打鱼的入拿去了。 “哥哥和阿里说,既然找不到,大家不能再等。他们就攻了进来,大部份勇士们都在迷城中迷失了道路,转来转去永远没能出来,我的哥哥,我那力气比两头骆驼还要大的哥哥,就这样永远的在迷城中不见了。阿里和其余的勇士们却捉到了一个桑拉巴的手下人,迫着他带路,攻进了神峰之中。在大殿上,他们的刀剑都被磁山收了去,桑拉巴的武土们拿玉刀玉剑来杀他们,然而阿里和他们的勇士们学会了本事,虽然空手,终於一个个的和他们一起战死。桑拉巴见他武士都死了,阿里又紧紧迫着他,就逃进室来想和我从翡翠池旁逃出去………” 霍青桐跳了起来,叫道:“啊,这里面还有一个翡翠池,那里有出去的通道,妹子,快念下去。”香香公主微微一笑,念道: “阿里也追了进来,我一见到他,忍不住就扑上去。我们抱在一起,他用许多好听的名字来叫我,我没了舌头,不能还叫他,可是他懂得我心里的声音。那卑鄙的桑拉巴,从後头一斧………”香香公主念到这裏,突然“啊”的一声尖叫起来,把那卷古册丢在床上,一脸惊惧之色。霍青桐轻轻拍她的肩,将古册检起,继续翻译下去。 “………那卑鄙的桑拉巴,从後面一斧,就将我的阿里的头砍成了两半,他的血溅在我身上,桑拉巴将孩子从床上抱起来,放在我手裏,叫道:‘咱们快走!’我举起那个逆种,用力往地下一摔,他就死在阿甩的鲜血堆裏。桑拉巴见我摔死了自己的儿子,惊得呆了,举起了黄金的斧头,我伸长了头颈让他砍,他忽然叹了口气,从来路冲了出去。 “阿里到了真主身旁,我也要跟他去。我们的勇士很多,桑拉巴的武士们都被我们杀光了,他一定也活不成。他永远不能再来欺压我们的伊斯兰教徒,他的儿子给我摔死了,他的後代也不能来欺压我们,因为他没有後代了。以後我们的人就可以太太平平的在沙漠上草原上过活,年轻的姑娘天天可以躺在她心爱的人怀裏唱歌。我的哥哥,阿里和我都死了,可是,我们巳打败了那个暴君。暴君的堡 垒造得再坚固,我们还是能够攻破它。愿真神阿拉佑护我们的人民。” 霍青桐念到最後一个字,缓缓把古册掩上,三个人被玛米尔的勇敢和贞烈深深感动,很久很久说不出话来。香香公主眼中都是泪水,叹道:“为了使大家不受暴君的欺侮,她竟肯离开自己像心肝一样的人,她愿意舌头被割掉,还亲手摔死了自己的儿子………”陈家洛斗然一惊,身上冷汗直冒,心想:“比起这位古代的姑娘来,我实在是可耻极矣。我身上系着汉家光复大业的成败,心中所想的却是自己的情欲爱恋。我不去筹划怎样驱逐胡虏,还我河山,却在为到底爱姊姊还是爱妹妹而纠缠不清………我曾逞血气之勇,亲送喀丝丽到清兵营中,万一两人失手,岂非误了光复大事?现在又陷身在这山腹之中,我死不足惜,但怎样对得起红花会数万弟兄,对得起天下受苦受难的父老姊妹?“他越思越是难受,额头上汗珠不住在脸颊上淌下来。 香香公主见他神色有异,呆呆发怔,掏出手帕来给他抹去汗水。陈家洛手一格,推开了手帕。香香公主见他脸上忽现厌恶之色, 不禁错愕异常。陈家洛定了定神,不觉心软, 把她手帕接了过夹抹汗,心中打定了主意:“光复大业成功之前,我决不再理会自己的情爱尘缘,她们两姊妹从今而後都是我的好朋友,都是我的妹子,就如我对待四嫂、七嫂一般,如有异心,天诛地灭。”他拔出短剑,心中立誓巳毕,一剑插入圆桌的桌面,当下登觉神清气爽,连日来烦恼一扫而空。香香公主见他脸上露出喜色,这才放心。 这一切霍青桐却如同不闻不见,原来她又在细看地图,揣摸古册所中所写的语句,沉吟道:“这遗书中说,桑拉巴走到这石室中来,要和她一起逃到翡翠池边去,然而这石室巳是尽头,再无通路………後来桑拉巴并没有逃出去,仍旧从原路杀回,大概他有异常勇力,伊斯兰的勇士们挡他不住,被他冲出大门,把数百名战士都关在裏面,一直到死………不过地图上明明画着,另有通道通到池边………”陈家洛心中不再受爱欲羁绊,头脑立时清明,叫道:“如有通道,必定是在这石室之中。”他想起在杭州将军府地道中救文泰来时,张召重曾从墙上密门逸脱,於是点起火把在石室壁上细看有无缝隙,照了良久,并无发现。霍青桐在查察玉床,也未见有什尘异状。陈家洛又想起文泰来所述在铁胆庄中被捕之事,叫道:“难道桌子底下另有地道?”他在圆桌底下用力一掀,那桌纹丝不动,喜道:“一定是桌子有古怪。”原来依他力气,这一掀桌子必起,现在竟然不动,自然内中另有文章,但看那圆桌又无特异之处,不论横推直拉,圆桌桌脚始终如钉牢在地下一般。 霍青桐拿火把到桌脚下一照,心中一凉,原来圆桌是整块从玉石中雕刻出来的,连在地上,自然掀之不动了。三人劳顿了半天,毫无结果,肚子却饿了,香香公主拿出腌羊肉和乾粮来,大家吃了一些,靠在椅上养神。日光渐正,照射到了圆桌桌面,香香公主忽道:“啊,桌上原来还刻着这样好看的花纹。”她走近细看,只见刻的是一群飞天骆驼,纹路极细,日光不正射时全然瞧不山来。刻工很是精致,然而骆驼的头和身子却并不连在一起,各自离开了一尺多位置。她很是奇怪,拿住圆桌边缘,自右至左一扳,圆桌的边缘中心原来分成两截,可以移动,她慢慢把边缘扳过去,使画在边缘一圈的骆驼头与画在中心的骆驼身子连成一体,刚刚凑合,只听见轧轧连声,玉床上出现了一个大洞,三人又惊又喜,齐声大叫。 陈家洛举起火把,当先进入,两人跟在後面,转了四五人弯,再走十多丈路,前面豁然开朗,竟是一大片平地。平地四周群山围绕,就如一只大盆一般,盆子中心碧水莹然,绿若翡翠,是一个圆形的池子,三人见了这奇丽的景色,惊奇不巳。霍青桐笑道:“喀丝丽,那遗书上说,美丽的人下池洗澡,可以更加美丽,你去洗一下吧。”香香公主红了脸,笑道:“姊姊年纪大先洗。”霍青桐笑道:“啊哟,我可越洗越丑啦。”香香公主转来对陈家洛道:“你来评评这个理,姊姊欺侮人,说她自己不美。”陈家洛微笑不语,霍青桐道:“喀丝丽,你到底洗不洗?”香香公主摇摇头,霍青桐走近池边,伸下手去,只觉清凉入骨,双手棒些水吃了,一阵甘美,沁入心脾。三入喝水喝了个饱,只见洁白的玉峰映在碧绿的池中,白中泛绿,绿中泛白,明艳洁净,幽绝清绝,香香公主伸手玩水,妤像永远不肯离开。 霍青桐道:“现在要想法子怎样避开外面那四个恶鬼?”陈家洛道:“咱们先把玛米儿的遗体去拿出来葬在这池边,好吗?”香香公主拍手叫好,又道:“最好把她的阿里和她葬在一起。”陈家洛道:“好,大概石室角落裏的就是阿里的遗骨。”三入又重回到石室,检起骸骨,阿里的骸骨快将拿完,只见白骨之下有一捆竹简。陈家洛提了起来,穿竹简的皮带已经烂断,竹简一提就散成片片,但简上涂了黑漆, 却十分完好,上面用朱漆写着密密的篆文汉字, 只见头一句是“北冥有鱼,其名为鲲”,原来写的都是一篇篇的庄子,陈家洛初以为又是什么奇书,这庄子南华经,却是从小就背熟了的,不禁很是失望。 香香公主不识汉字,问道:“那是什么呀?”陈家洛道:“咱们汉人的古书, 这些竹简虽是古董,很值几个钱,可是没什么用。”随手掷在地上,竹简括下散开,只见中间有一片有些不同,每个 字旁加了密密圈点,还写着几个古维文,陈家洛检了起来,见是庄子第三篇“养生主”中“庖丁解牛”那一段,指着维文问香香公主道:“这是什么字?”香香公主道:“破敌之秘,尽在是篇。”陈家洛一怔,道:“那是什么意思?”霍音桐道:“玛米儿的遗书中说,阿里得了一部汉人的书,懂得了空手杀敌之法,难道就是这部书么?”陈家洛笑道:“庄子教人达观顺天,和武功全不相干。”丢下竹简,捧起遗骨走了出来。三人把两副遗骨同穴葬在翡翠池畔,然後祝告施礼。 陈家洛道:“咱们出去吧。只是我那匹白马是千里良驹,不知有没有逃脱狼口。”香香公主道:“全靠它救了我的性命呢。它很聪明,又跑得快………”陈家洛想起狼群之凶狠,白马之神骏,不禁恻然。霍青桐忽道:“那篇庄子说的是什么?”陈家洛道:“说一个屠夫杀牛的本事很好,他肩和手的伸缩,脚与膝的进退,刀割的声音,无不因便施巧,介於音乐节拍,举动就如跳舞一般。”香香公主拍手笑道:“那一定很好看。”霍青桐道:“临敌杀人也能这样就好啦。” 陈家洛一听此言,登时呆了半晌。他“庄子”烂熟於胸,想到时巳丝毫不觉新鲜,这时被一个从未读过此书的人一提,真所谓茅塞顿开。“庄子”书中那些神妙的章句,一字字在心中流过:“方今之时,臣以神遇,而不以自视,官知止而神欲行,依乎天理,批大却,导大窍,因其固然………”再想到:“行为迟,动刀甚微,蹀然巳解,如土委地,提刀而立,为之四顾,为之踌躇满志。”心想:“要浊真能如此,我眼睛瞧也不瞧,刀子微微动一动,就把张召重那奸贼杀了………”霍青桐姊妹见他突然出神,两人互相对望了几眼,不知他心中在想什么。 陈家洛忽道:“你们等我一下!”飞奔入内,隔了良久良久,仍不出来。两人不放心了,同进去,只见他喜容满脸,正在大殿上的骸骨旁手舞足蹈。香香公主大急,以为他神智胡涂了,叫道:“你干什么?”陈家洛全然不觉 ,舞动了一会,又呆呆瞪视另一堆骸骨,香香公主叫道:“你别吓人呀,来吧!”只兄他依照着一具骸骨的姿势,手足又动了起来。霍青桐听他举手投足之中挟带着一股劲风,恍然大悟,原来他是在钻研武功,拉着妹子的手道:“别怕,他没事,咱们到外面去等他吧!” 两人回到翡翠池畔,香香公主道:“姊妹,他在裏面干什么呀?”霍青桐道:“大概他看了那庄子之後,悟到了武功上的奇妙招数,所以在照着骸骨的姿势研探,咱们别去打扰他。”香香公主点点头,隔了一会,又问道:“姊姊,你干么不也去练呀?”霍青桐道:“那竹简上的汉文很古怪,我不识得,再说,他练的武功很深,我还不能练。”香香公主叹了一口气道:“现在我知道了。”霍青桐道:“什么?”香香公主道:“大殿上那许多骸骨,原来生前都会很深的武功,他们兵器被磁山吸去之後,就空手和桑拉巴手下的武士对打。”霍青桐道:“对啦,不过这些人也未必武功极好,大概他们学会了几招最历害的杀手,在紧急关头就和敌人同归於尽。”香香公主道:“唉,这许多人都很勇敢…………然而他学来干什么呢?难道也要和敌人同归於尽吗?”霍青桐道:“不,武功好的人,不会与敌人同归於尽的。他总是在钻研这些厉害招数的奇妙之处。”香香公主微微一笑,道:“那我就放心啦!”她望着碧绿的湖水,忽道:“姊姊,咱们一起下去洗澡好么?”霍青桐道:“你真胡闹,他出来了怎么办?”香香公主笑道:“我真想下去洗澡。”她望着清凉的湖水呆呆出神,轻轻的道:“要是能永远住在这里,那我就高兴啦。” 等了一个多时辰,洛家洛仍不出来。香香公主脱下皮靴,把脚放在水裏,将头枕在姊姊腿上,望着天上悠悠白云,慢慢的睡着了。 且说李沅芷和余鱼同一起出来寻访霍青桐,余鱼同知道七哥派他们两人同行的用意,他对李沅芷的一片痴心,数次援救,虽然很是感激,然而她越是深情,自己不由自主的越是想避开她,到底什么原因,却说不出来。一路上李沅芷有说有笑,他却总是冷冷的。李沅芷急了,发起小姐脾气来,一天早晨起身之後,偷偷躲在一个沙丘後面,瞧余鱼同是否着急。那知他并不在乎,一见她不在,叫了几声没人答应,就迳自向前走了。李沅芷气苦之极,这才知这个师哥对自己实在毫无情意,在沙丘後面哭了一埸,打起精神再追上去。余鱼同淡淡的道:“啊,你在後面,我还道你先走了呢!” 两人并辔而行,饶是李沅芷机变百出,对这心如木石之人却是束手无策,她心中打定了主意:“他真逼得我没路可走时,我就一剑勒了脖子。”行到中午,忽见前面沙漠中一跛一拐的走来了一头又瘦又小的驴子,驴子坐着一个人一颠一颠的似乎在打瞌睡。走到近处,见那人十分奇怪,身上穿的是维人装束,背上负了一只大铁锅,右手拿了一条驴子尾巴,那头小驴臀上却没尾巴。更奇的,那驴子头上竟戴了一顶御林军军官的官帽,蓝水晶顶子,拖着花翎。驴背上那人大约四十多岁年纪,颏下留了一丛大胡子,见了人眉花眼笑,模样十分可亲。余李两人见驴头之帽与张召重平素所戴者一模一样,不禁起疑,但想张召重正是被围在黑水营之中,大概这是另外一个御林军军官的了。余鱼同想霍青桐在大漠上英名四播,维人几乎无人不知,於是勒马问道:“请问大叔,可见到翠羽黄衫么?”那人嘻嘻一笑,问道:“你们找她干么呀?”余鱼同道:“有几个坏人想来害她。我们要叫她提防。要是你见着她,给带个讯成不成呀!”那人道:“好呀!怎么样的坏人?”李沅芷道:“一个大汉手里拿—个独脚铜人,另一个拿一柄虎叉,第三个是蒙古人打扮的。”那人点点头道:“这三个果然是坏蛋,他们想吃我的毛驴,反而给我抢来了这顶帽子。”余李两入对望了一眼,余鱼同道:“他们还有同伴么?”那人道:“就是这个戴官帽的了。你们是谁呀?”余鱼同道:“我们是木卓伦老英雄的朋友。这三个坏蛋在那里?可别让他们撞着翠羽黄衫。” 那人道:“听说霍青桐这小妮子很不错哪,要是他们吃不到我的毛驴,肚子饿了,把这个大姑娘烤来吃了,那可不妙啦。”李沅芷心想关东三魔是有勇无谋之辈,不如找上他们去,想法子结果了他们,教这瞧不起人的余师哥佩服我的手段,於是问道:“他们在那裏,你带我们去,我给你一锭银子。”那人道:“银子我倒不要,不过我要问问毛驴肯不肯去。”於是把嘴凑在驴子耳边,叽裏咕噜的说了一阵子话,然後把自己耳朶凑在驴子口上,用心倾听,连连点头。两人见他装模作样,疯疯癫癫,心中暗暗好笑。那人听了一会,皱皱眉头,说道:“这驴子戴了官帽之後,自以为了不起啦。它瞧不起你们的坐骑,不愿意跟它们一起走,生怕没有面子,失了自己身份。”余鱼同一惊,心想:“这人行为奇特,说话中却似含有深意,皮里阳秋,骂倒了世上趋炎附势的暴发小人,难道这竟是一位风尘异人?” 李沅芷瞧他的驴子又跛又瘦,一身污泥,居然还摆架子,不由得噗哧一笑。那人眼睛一横道:“你不信么,那么我的毛驴就和你们的马匹比比。”李沅芷与余鱼同骑的都是木卓伦所赠的酸马,和这头走起来一跛一拐的驴子自有云泥之别,李沅芷道:“好呀,我们赢了之後,你可得引我们去找那三个坏蛋。”那人道:“是四个坏蛋。要是你们输了呢?”李沅芷道:“随你说吧。”那人道:“那你 就得把这头毛驴洗得乾乾净净。让它出出风头。”李沅芷道:“好吧,就是这样。咱们怎样个比法,” 那人道:“你爱怎样个比法,由你说便是。”李沅芷见他说话声气十拿九稳,似乎必胜无疑,倒起了一点挂虑,心想:“虽道这头跛脚驴子当真跑得快?”灵机一转,笑道:“你手裏拿着的是什么呀?”那人把驴子尾巴一晃道:“毛驴的尾巴。它戴了官帽,嫌自己尾巴上有泥不美,所以不要了。”余鱼同听了他语带机锋,含意深远,更加不敢轻忽,向李沅芷使个眼色,叫她留神。李沅芷道:“你给我瞧瞧。”那人把驴尾掷了过来,李沅芷伸手按住,随手玩弄,似乎毫不在意,一指远处一个小沙丘道:“咱们从这裏跑到那沙丘去,你的驴子先到是你胜,我的马先到是我胜。 ”那人道:“不错,驴子先到是我胜,马先到是你胜。”李沅芷对余鱼同道:“你先到那边,给我们作公证!”余鱼同道:“妤!”抽马去了。 李沅芷道:“走吧!”语声方毕,猛抽一鞭,纵马直驰,奔了数十丈,回头一望,见那毛驴一跛一拐,远造落在後面,她哈哈大笑,加紧驰骤,突然之间,一团黑影从身旁掠过,定睛看时,竟是那人把驴子背在肩头,放开大步,向前飞奔。李沅芷这一惊非同小可,险险坐鞍不稳,跌下马来,疾忙催马急追,但那人奔跑如风驰电掣一般,始终抢在马头之前。不到片刻,两人奔到沙丘,终於是骑人的驴比人骑的马抢先了丈余。李沅芷把手中的驴尾用力向後掷了出去,叫道:“马先到啦!” 那人和余鱼同愕然相顾,明明是驴子先到,怎么她说马先到达?那人道:“喂,大姑娘,咱们说好的:驴子先到我胜,马先到你胜,是不是?”李玩芷伸手掠着她在风中飞扬的秀发,道:“不错。”那人道: “咱们并没说一定得人骑驴子,是不是?”李沅芷道:“不错。”那人道:“不管是它骑我,还是我骑它,总之是驴子先到。你得知道,它是戴官帽的,笨驴做了官,就得骑在人头上啦。”李沅芷道:“咱们说好的:驴子先到你胜,马先到我胜,是不是?”那人道:“对啦!”李沅芷道:“咱们并没说,到了一点儿驴子也算到,是不是?”那人一拉自己的胡子道:“这我可胡涂啦,什么叫做‘到了一点儿驴子’?”李沅芷一指那被她远远掷在後面的驴尾巴道:“我的马整个儿到了,你的驴子可只到了一点儿,它的尾巴还没有到!” 那人一呆,哈哈大笑,道:“对啦,对啦!是你赢了,我领你们去找那四个坏蛋去吧。”他拾起驴尾,对驴子道:“笨驴啊,你别以为戴了官帽,就不要你那泥尾巴啦!人家可没忘记啊,你想不要,人家可不依哪。 ”他纵身骑上驴背,道:“笨驴啊,你骑在人头上骑不了多久,人又来骑你啦!” 余鱼同见那驴子虽只有几十斤重,就如大狗一般,但要扛在肩头而跑起来疾逾奔马,却非具深湛武功不可,忙上前行了一礼,说道:“我这个师妹很顽皮,老前辈别跟她一般见识。请您指点一条路经,待晚辈们去找寻便是,可不敢惊动您老大驾。”那人笑遥:“我输了,怎么能赖?”他转过驴头,:叫道:“跟我来吧!余鱼同见他肯同去,心中大喜,他知关东三魔武功惊人,和自己又结了深仇,要是大漠之中撞到,那实在是一桩祸事,有这个大胡子维人相助,那就不怕三魔了。三人并辔缓缓而行,余鱼同请教他姓名,那人总是疯疯癫癫的说笑话,可是妙语如珠,每句话都含深意,连李沅芷也不禁暗暗点头。 跛脚驴子走得极慢,行了半日,不过走了三十里路,只听见後面惊铃响处,徐天宏和周绮赶了上 上来。余鱼同给他们引见道:“这位是骑驴大快,他老人家带咱们去找关东三魔。”徐天宏听他说得恭敬。忙下马行礼。那人也不回礼,笑道:“你夫人应该多歇歇了,干么还这样辛苦赶道啊?”徐天宏愕然不解,周绮却面上一红,扬鞭催马,向前疾奔。 那人熟识大漠中市镇道路,傍晚时分领他们到了一个小镇,将走近时,只见鸡飞狗走,喧扰不堪,原来大队清兵刚刚开到,众维人拖儿携女,四下逃窜。余鱼同奇道:“清兵大都就歼,少数的残余也都已被围,怎么这里又有清兵?”说话之间,迎面奔来二十多个难民,後面有十七八名清兵大声吆喝,执刀追来。那些难民突然见到骑驴的大胡子,大喜过望,连叫:“纳斯尔丁,阿凡提,快救我们!”徐天宏等不知他们说些什么,只听他们不住叫“纳斯尔丁·阿凡提”,想来那就是他的名字了。 阿凡提叫道:“大家逃啊!”一提驴缰,向大漠中奔去,众维人和清兵随後跟来。奔了一段路,距小镇渐远,几名维人妇女落了後,被清兵拿住。周绮第一个忍耐不住,拨刀勒马,转身砍来,呼呼两刀,将一名清兵的脑袋削去一半。其余清兵大怒,围了上来,徐天宏、余鱼同、李沅芷一齐回身来救。周绮突然胸口作恶,眼前金星乱舞。一名清兵见她忽尔收刀抚胸,扑上来想擒她,周绮“哇”的一声,呕吐起哑,没头没脑都吐在那清兵脸上。只见他伸手在睑上乱抹,周绮随手一刀将他砍死,不觉手足酸软,身体晃了几晃,徐天宏忙抢过来扶住,连问:“怎么?” 这时余鱼同和李沅芷巳各杀了两三名清兵。其余的发一声喊,转头奔逃。阿凡提把背上铁锅提在手中,伸手一挥,罩在一名清兵头上,叫道:“锅底一个臭东瓜!”李沅芷一剑刺去,那清兵眼被蒙住,如何躲避得开,登时了帐。阿凡提一识锅,又罩住了第二个清兵,李沅芷跟着一剑,也不知他用的是什么手法,一锅罩下,清兵必定躲避不开。 他把锅子一罩,李沅芷立即跟上一剑,片刻之间,两人把十多名清兵杀得乾乾净净。李沅芷高兴异常,叫道:“胡子叔权,你的锅子真好。”阿凡提笑道:“你的切菜刀也很快。”李沅芷一怔,立即会意,原来他管他的宝剑叫切菜刀。 这时徐天宏擒住了一名清兵,正在逼问他大队官兵从何而来,那清兵跪地求饶,结结巴巴的半天才说清楚,原来他们是从东部开到的援军,听说兆惠大军兵败,正在兼程卦援。徐天宏从难民中挑了两名精壮汉子,命他们立即到叶尔羌城外去向木卓伦报信,以便布置应敌,那两个维人答应着去了。徐天宏在那清兵臀上踢了一脚,喝道:“滚你的吧!”那清兵没命的狂奔而去。徐天宏回顾爱妻,见她已神色如常,不知刚才何以忽然发晕,问道:“你什么地方不舒服?”周绮脸上又是一阵晕红,转过了头不答。阿凡提笑迈:“母牛要生小牛了,吃草的公牛会欢喜得打转,但是有些吃饭的笨蛋哪,却一点儿也不懂。”徐天宏大喜,满脸堆欢,笑道:“老前辈你怎么知道?”阿凡提笑道:“这也真奇怪,母牛要生小牛,公牛不知道,驴子却知道了。”众人哈哈大笑,上马绕过小镇而行。李沅芷和周绮咕咕哝哝的说了一大堆话,周绮不断呸她。列到傍晚,众人扎了篷帐休息,徐天宏悄问周绮: “有几个月啦?我怎么不知道?”周绮笑道:“你这笨牛怎磨会知道。”过了一会道:“咱们要是生个男孩,那就姓周,我爹爹妈妈一定要乐坏啦,哈,可别像你这样刁钻古怪。”徐天宏道:“以後可得小心,刚再动刀动枪的啦”周绮点点头道:“嗯,刚才杀了一个人,血腥气一冲,就忍不住要呕,真是受罪。” 第二天早晨,阿凡提对徐天宏道: “过去三十里路,是我的家裏,我有一个很美的老婆在那裏……”李沅芷插嘴道: “真的么,那我一定要去见见。她怎么会喜欢你这大胡子?”阿凡提笑道:“哈哈,那是一个秘密。”他又对徐天宏道:“你老婆骑了马跑来跑去,好,还是在我家裏休息休息,等咱们找到那几们坏蛋之後,干掉了他们,再回来接她。”徐天宏连连道谢。周绮本来不愿,但想到自己两个哥哥、一个弟弟都已死了,自己怀的孩子将来要继承周家的香烟,也就答应了。 到了镇上,阿凡提把众人引到家里,他在背上的锅子上当当当一阵敲,内堂裏出来了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果然相貌很美,皮肤又白又嫩,见了阿凡提,欢喜得什么似的,口中却不断咒駡:“你这大胡子,滚到那里去啦?到现在才回家,你还记得我么?”阿凡提笑道:“快别吵,这我可不是回来了么?拿点东西出不吃啊,你的大胡子饿坏啦。”阿凡提的妻子笑道:“你瞧着这样好看的脸,还不饱麽?”阿凡提道:“你说得很对,你的美貌脸蛋儿是小菜,但要是有点什麽面饼就着这小菜吃,那就更美啦。”她伸手在他耳上狠狠扭了一把,道:“我可不许你再出去了。”转身入内,搬出来许多面饼、西瓜、密糖、羊肉乡客。李沅芷虽不懂他们夫妇尽些什么,但见他们打情骂俏,亲爱异常,心中一阵凄苦。正吃之间,外面声音喧哗,跑进来一群维人,七张八嘴的把许多纠纷争执对阿凡提申诉。阿凡提又说又笑的给他们排解了,众人都很满意的出去。人刚走完,又进来两人,一个是童儿,一个是脚夫,那童儿道:“纳斯尔丁,胡老爷说,你借去的那个锅子应该还啦。”阿凡提望一望周绮,笑道:“你去对胡老爷说,他的锅子怀了孕,就要生小锅啦,现在不能多动。”那童儿怔了一怔,转身去了。阿凡提转头问那脚人道:“你找我什么事?” 那脚夫道:“去年,我在这里的客店裏吃了一只鸡,临走时请掌柜算帐。掌柜说: ‘下次再算吧,不用急。’我想这个人倒很好,便道了谢上路了。过了两个月我去还帐,他扳着手指,口裏唠唠叨叨的,妤像这笔帐有多难算似的。我说‘你那只鷄到底值多少钱,你说妤啦!’那掌柜摆摆手,啡我不要打扰他。” 阿凡提的妻子插嘴道:“一只鷄么,就算是最大的肥鷄,也不过是一百个铜钱!”那脚夫道:“我本来也这么想,那知那掌柜又算半天,道:“‘十二两银子!’”阿凡提的妻子拍手惊叫:“啊哟,一只鷄那有这么贵,十二两银子好买几百只鸡啦。’那脚夫道:“是呀,我也这么说,那掌柜说:“一点儿没错,你倒算算看,假使你不吃掉我的鸡,它该下多少蛋!这些蛋会孵多少小鸡?小鸡长大了,又会下多少蛋?…………”他越说越多,说:‘十二两银子还是便宜的啦!’我当然不肯给,他就拉我到财主胡老爷那裏去评理。胡老爷听了掌柜的话,说很有道理,叫我快还,他说要是不快还账哪,那些蛋再孵成小鸡,我可不得了哪。纳斯尔丁,你倒袷我评评这个理看……” 说到这裏,刚手去的童儿又回来了道:“胡老爷说,锅子会怀什么孩子,他不相信,叫你快把铁锅还给他!”阿凡提到厨房裏拿了一只小铁锅出来,交给童儿道:“这明明是锅子生的儿子,你拿去给胡老爷吧。”那童儿将信将疑的去了。阿凡提对那脚夫道:“今儿晚上,你叫胡老爷当众公审。”脚夫道:“要是我输了,岂不是反要赔二十四面银子?”阿凡提道:“别怕,输不了。”那脚夫道谢辞出。阿凡提向着屋顶,喃喃自语,他妻子急道:“你吃的了吗?”阿凡提只是不理。 阿凡提的妻子骂道:“十天半月不回家,一回家就忙别人的事,想起了人家托的什么还没办好,又得匆匆忙忙赶着出门啦。”她拿了三个铜钱一只碗交给阿凡提道:“快去给我买一碗油来,别伤脑筋啦。”阿凡提接了出门。李沉芷这时对这位怪侠又是佩服,又是奇怪,说道:“我跟胡子叔叔一起去。” 阿凡提一手端碗,一手拿钱,口裏却不住唠叨:“一只母鸡生了许多蛋,蛋孵成小鸡,小鸡长大了又生蛋,这笔帐怎样算法?”到了油坊,阿凡提把钱往柜上一放,伸出碗去,油坊掌柜往碗里倒油,一会儿就满到了碗边,掌柜的见油提子里还有一些油,可是碗裏倒不下去了,便道:“纳斯尔丁大哥,这点儿倒在那裏呢?”阿凡提口中念着:“………生了蛋,又孵成小鸡。”伸手在身上一摸,什么盛油的东西也没有,随手把油碗一翻,指着碗底道:“就倒在这碗坑里吧。”蔴油泻了一地,李沅芷不觉大笑,阿凡提丝毫不觉,仍道:“倒呀!倒呀!”油坊掌柜便把一点儿油倒在碗坑儿里。阿凡提拿回家来 ,他妻子道:“怎么三个钱只买了这一点儿油?咱们家里今儿有客,要多烙几斤饼哪。”阿凡提道:“不,这边还有呢。”说若又把碗翻了过来,豌坑里的一点点油登时倒在地下。 他妻子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忙拿出手巾来给他抹去身上油渍,阿凡提忽然在妻子脸上“啧”的一声亲了一下,笑道:“成啦,有办法啦!快烙饼吧。”他妻子道:“好呀,油呢?”阿凡扯道:“油?我不是买了一大豌回来吗?”他突然想起自己蠢事,笑得打跌,抢了油碗飞奔出去,这才买了一碗油来。 过了半个时辰,那脚夫进来道:“纳斯尔丁大叔,胡老爷巳招集了大夥在公审啦,请你快去。”阿凡提道: 我在这裏有事,过一会再来。”那脚夫很是焦急,接连奔进来催了几次,阿凡提才慢条厮理的去了。徐天宏等都跟着去看热闹,只见市集上聚集了七八百人,一个穿花绸皮袍的大胖子坐在中间,大概就是什么胡老爷了。这时他们等阿凡提巳等得很是焦急,胡老爷叫道:“阿凡提,这脚夫说你来帮他说话,怎么到现在才来?”阿凡提施礼问安,笑道:“对不起,因为有一件要紧卞,所以找来迟了。”胡老爷道:“难道还有此公审更要紧的事麽?”阿凡提道:“当然啦,你倒想想看,我明天要种麦子啦,可是麦种还没有炒熟下肚呢,这怎么行?我炒了三斗麦种,吃了下肚,所以来迟啦。”说着连连施礼。胡老爷和客店掌柜同时叫了起来:“真是胡说八道,把麦种吃了,怎么还能下种?你这疯子,还来帮人家说话。” 旁听的众人也都哄笑起来,阿凡提却只摸着大胡子,笑眯咪的不作声。过了一阵,嘈杂之声渐息,阿凡提道:“你说吃下去的麦子不能下种,那麽脚夫吃下去的鷄怎么还能下蛋?”众人一想,都叫了起来:“不错,不错,吃下去的鷄怎么还能下蛋?”大家高声欢呼,把阿凡提抬了起来。胡老爷见众意如此,只得宣布:“脚夫吃了客店掌柜一只鷄,应该还一百铜钱。”脚夫欢天喜地的把一串铜钱交给掌柜,笑道:“以後我可不敢再吃你的鷄啦。”掌柜收了,一言不发而走,镇上居民跟在他後面取笑叫骂,还有些孩子偷偷往他背上丢石块。 胡老爷站起来,走到阿凡提面前道:“我借给你的锅生了一个孩子,那很好。它什么时候再生第二胎哪?”阿凡提忽然愁眉苦脸的道:“胡老爷,你的锅死啦。”问老爷一惊,怒道:“锅怎么会死?”阿凡提道:“锅子会生孩子,当然会死。”胡老爷叫道:“你这骗于,借了我铁锅想赖。”阿凡提也叫道:“好吧,大家评评理吧。”胡老爷想起贪便宜收了他的小铁锅,这时张扬开来大失面子,真是哑子吃黄连,说不出的苦,连连摆手,挤在人丛中走了。 阿凡提骗倒了平时专门欺压穷人的财主胡老爷,得意非凡,仰天大笑,忽然後面一个声音叫道:“大胡子,又做什么傻事啦?”阿凡提回头一看,见是天池怪侠袁士霄,心中大喜。他们一个在南,一个在北,专一的扶危济困,行侠仗义,两人都有一身惊人武功,素来互相敬仰。阿凡提当下一把拉住袁土霄手臂,笑道:“哈哈,你这老家伙来啦,快到我家里看我老婆去。”袁士霄笑道:“你老婆有什么了不起,成日猴子献宝似的………”他话来说完,徐天宏与余鱼同巳抢上来拜见,他们在安西玉虚道院中曾见过他与陈家洛下棋,知道他是总舵主的师父。袁土霄道:“罢了,罢了,我又不是你们师父,瞌什么头?家洛呢?”徐天宏道:“陈总舵主比我们先走一步………呀,陈老爷子和老太太也来啦!”他转身向站在袁士霄身後的天山双鹰施礼,他见关明梅牵着陈家洛乘坐的白马,心中一惊,问道:“这马老前辈从那里见到的?”关明梅道:“我见过你们总蛇主骑这马,所以认得,刚才见它在沙漠上乱奔乱闯,我们三个人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拽住它。”徐天宏大惊,说道:“难道总舵主遇险?咱们快去救。”众人齐到阿凡提家裏,饱餐之後,与周绮作别。阿凡提的妻子见丈夫回家才半天,又要出门,拉住他胡子大哭大闹。阿凡提笑嘻嘻的安慰,她只是哭闹不停,阿凡提笑道:“你要我的胡子?好!”突然拔下十几根胡子,塞在她的手裏,夺门而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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