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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七:襄阳鏖兵


  金轮法王带着郭襄跃出数丈,突然间心念一转,毒计陡生,眼见那根长索牢牢的系在两棵大树之上,心想只须弄断了这根绳索,周伯通、一灯、黄药师、黄蓉等人势必丧命深谷,于是纵身过去,抓住长索,便要运力扯断。郭襄大惊,一记肘槌,在他胁下“渊液穴”上一撞。也是法王过于托大,对郭襄丝毫没加提防,对这一记肘槌正好中了穴道,只感半身酸麻,剎时之间浑身无力。郭襄用力一扭,挣脱了他的手腕,双掌搭在他的背心,说道:“推你下去,摔死你这恶和尚。”法王大惊,暗运内力冲穴,口中却故意哈哈大笑,说道:“凭你这点微末功夫,也推得我动?”

  郭襄却不知时机稍纵即逝,此刻法王穴道未解,只须用力一推,他便摔下谷去,又或快速出手,连点他身上十七八处穴道,他也无论如何来不及推经转脉、易宫换穴。她但见先前点他膻中和玉枕两处要穴。反而是助他解开了穴道,只道再点也是无用,当下纵身跃开,奔到崖边,说道:“我不如跟妈妈死在一起!”便要往深谷中跳去。

  法王大惊,吸一口真气,冲破了郭襄所点的“渊液穴”不及扯断长索,和身向郭襄扑去。郭襄发足便奔,在山石和大树间纵来纵去。若在平阳之地,法王只须两个起落,早便追上了她,但这断肠崖前到处都是古木怪石,郭襄东一钻、西一躲,越逃越远,法王跟她捉迷藏般兜圈子,追了大半天,方始使一招“雁落平沙”,从空中飞扑而下,抓住了她的手臂。郭襄跟他乱兜乱钻,本已渐渐觉得好玩,突然给他抓住,才想起情势不妙,张口大呼:“妈!”只叫得一声,法王立即伸手按住了她的小嘴。便在此时,远远传来了陆无双的说话之声:“小郭襄那里去了?”

  法王心下一凛,暗叫:“可惜,可惜,终于错过了时机!”伸指点了郭襄的哑穴,拖了她发足疾奔。其实这当儿,时机尚未错过,还只陆无双一人上来,若是他奔将过去,尽来得及再弄断长索,陆无双一人又怎阻挡得住?只是他吃了周伯通、一灯、黄药师等人的苦头,成了惊弓之鸟,好容易逃得性命,忽然听到人声,只道黄药师等已一齐回上,那里还敢再去生事?

  黄蓉等在谷底细细查察,再也搜不到什么踪迹,四周也无血渍,谅来杨过并未遇到不幸,众人一商量,只得先行回上,再定行止。第一个缘绳而上的是陆无双,其次是程英、瑛姑。待得黄蓉上来时,只听得程英等三人正在高呼:“小郭襄,小郭襄,你在那里啊?”黄蓉见女儿和法王一齐失踪,心中这一急真是非同小可,接着黄药师、一灯、周伯通一一上来,七个人找遍了绝情谷,那里有两人的踪迹,找到谷口,只见地下插着一只郭襄的鞋子,程英道:“师姊,你休担忧,定是那法王挟持襄儿一路南行。襄儿留下鞋子,好教咱们知道。这孩子的聪明机警,不下于她妈妈呢。”黄蓉再想起女儿先前的说话。那法王不过逼她拜师,要传她衣砵,想来一时不致有何危难,于是忧心稍减。

  一行人取道南下,沿途打听法王和郭襄的踪迹。行不数日,道路纷纷传言,说道:“蒙古南北两路大军夹攻襄阳,已然合围,在城下与宋军开仗数次,互有胜败,襄阳情势已十分紧急。”黄蓉吃了一惊,说道:“鞑子猛攻襄阳,咱们须得急速赶去,襄儿的安危,只好暂且不去理会了。”众人齐声称是。黄药师、一灯、周伯通等辈,本来都是超然物外,不理世事的高士,但襄阳的存亡关系大宋江山,或汉或虏,在此一战,却不由得他们袖手不顾。

  黄药师、一灯、黄蓉等一行人放开脚步,于路绝不耽搁,不一日已抵襄阳城郊,远远望去,但见旌旗招展,剑戟如林,号角声此起彼落,铁蹄声奔驰来去,蒙古大军竟已将襄阳城围得铁桶相似。众人虽是久历风波,但见了这等声势,却也不禁骇然。黄蓉说道:“敌军势大,咱们虽有武功,却也逼不近城去,只有挨到傍晚,再设法进城。”

  当下七个人躲在树林之中,除了周伯通嘻笑自若之外,人人均有忧色,待到二更时分,黄蓉当先领路,闯入敌营。这七个人轻功虽高,但蒙古军营重重叠叠,闯过一座又是一座,只闯到一半,终于给巡查的小校发觉,军中击鼓鸣锣,立时有三个百夫队围了上来,其余的军营中却是寂无声息,毫不惊扰。黄蓉甚是心惊:“鞑子大是劲敌,治军如此严整,这一次欲解城围,实是大大不易呢。”

  周伯通夺了两支长矛,当先开路,黄药师和一灯各持一盾,倒退反走,抵挡追兵,四个女子居中,向前急闯。好在身在蒙古营中,敌兵生怕伤了自己人马,不敢放箭,少了一种最厉害的兵器,若是在空旷之地,万箭齐发,周伯通、黄药师等便有三头六臂,又怎能抵挡得了?

  七个人边战边进,敌人却愈聚愈多,数十枝长矛围着七人攒刺。周伯通、黄药师等掌风到处,敌兵矛断戟折、死伤枕籍,但蒙古兵军令如山,竟是无人敢退一步。周伯通笑道:“黄老邪,咱们三条老命,瞧来今日要断送在这里了,只是你怎生想个法儿,把这四个小娃儿救了出去。”瑛姑“呸”了一声道:“说话不三不四,我老太婆也算是小娃儿么?

  要死便死在一起,咱们只救这三个如花如玉的小娃儿便了。”黄蓉暗暗心惊,心想:“老顽童素来天不怕地不怕,从不说半句泄气之言,今日陷入重围,却忽然想到要断送老命,看来情形真是有点不妙!”但四下里敌兵蜂聚蚁集,除了舍命苦战,一时也想不出别样计较。

  再冲了数重军营,黄蓉瞥见左首立着两座黑色的大营,她曾随成吉思汗西征,知道这种营帐是积贮辎重粮食之处,心念一动,猛地里窜了出去,从敌兵手中抢过一个火把,直奔辎重营。蒙古兵发喊赶来,但黄蓉抢得迅捷,头一低,已钻入营中,高举火把,见物便烧。顷刻之间,在两座辎重营中连点了七八个火头,这才冲出,重和周伯通等会合。

  那辎重营中堆的不少是易燃之物,火头一起,立时辟辟拍拍的烧将起来。周伯通瞧得有趣,拋下长矛,抢了两根火把,到处便去放火,他更在无意中烧到一座马厩登时战马奔腾,喧哗嘶鸣,这么一来,大营中终于乱了。

  郭靖在襄阳城中,听得北门外敌军扰扰,奔上城头一看,只见几个火头,从蒙古营中冲天而起,知道有人在敌军营中捣乱,急忙点起二千人马,命武敦儒、武修文兄弟杀出城去接应。

  二武冲出里许,只见黄药师扶着陆无双、一灯扶着周伯通,七个人骑了五匹马,急冲而至。二武却不上前厮杀,领着人马布开阵势,射住阵脚,阻住追来的敌军,这才下令后队变前队,掩护着黄蓉等人,缓缓退入城中。

  郭靖站在城头相候,见岳父、爱妻和一灯大师、周伯通等到了,心中大喜,忙开城相迎,只见陆无双腰间中枪,周伯通背上中了三箭,须眉头发,被火烧得干干净净,两人受伤甚是不轻。程英、黄蓉、瑛姑也均受箭伤,只是所伤不在要害。一灯和黄药师均是深通医道,看了两人的伤势后,都是愁眉不展,半晌说不出话来。

  周伯通笑道:“段皇爷、黄老邪,你们两个老儿不用发愁,老顽童心血来潮,自己知道决计死不了。你们多化点儿精神,好好医治陆无只小娃儿是正经。”他一直和黄药师嬉皮笑脸,对一灯却甚是敬重,不但敬重,简直很有点害怕,一灯虽然出家已久,他却仍是称之为“段皇爷”,黄药师和一灯见他强忍痛楚,言笑自若,稍觉放心。但陆无双却昏迷不醒,程英守在她的床边,暗暗垂泪。

  第二日天甫黎明,便听得城外鼓角响亮,蒙古军大举来攻。襄阳城安抚使吕文焕督率兵马,守御四门,郭靖与黄蓉登城一望,只见蒙古兵漫山遍野,不见尽头。蒙古大军曾数次围攻襄阳,但军容之盛,兵力之强,都不及此次这般厉害。幸好郭靖久在蒙古军中,熟知蒙古兵攻城的诸般方略,早已有备,不论敌军如何用弓箭、用火器、用叠石、用云梯攻城,守城的宋兵居高临下,一一破解。直鏖战到日落西山,蒙古军已损折了二千余人马,但兀自前仆后继,奋勇抢攻。

  襄阳城中除了精兵数万,尚有数十万百姓,人人知道此城一破,无人得以幸存,因此丁壮之夫固然奋起执戈守城,便是妇孺老弱,也是担土递石,共抗强敌。一时城内城外,但听得杀声震动天地,半空中羽箭来去,有如飞蝗。

  郭靖手执长剑,在城头督师。黄蓉站在他的身旁,眼见半边天布满了红霞,景色瑰丽无伦,城下敌军飞骑奔驰,狰狞的面目隐隐可见,再看郭靖时,见他挺立城头,英风飒飒,心中不由得充满了说不出的爱慕眷恋之意。他夫妻相爱,久而弥笃,今日强敌压境,是否能再度将之击退,谁都不敢想象。黄蓉心想:“我和靖哥哥做了三十年夫妻,大半生的心血,都化在这襄阳城上。咱俩共抗强敌,便是两人一齐血溅城头,这一生也真是不枉了。”一瞥眼,见郭靖右鬓上又多了几茎白发,不禁微生怜惜之心:“敌兵猛攻一次,靖哥哥便多了几根白发。”

  忽听得城下蒙古兵齐呼“万岁,万岁,万万岁!”呼声自远而近,如潮水般涌近,到后来十余万人齐声高呼,那声音真如天崩地裂一般。但见一根九旄纛,高高举起,铁骑拥卫下青伞黄盖,一彪人马锵锵驰近,正是皇帝蒙哥亲自上前督战。蒙古官兵见皇帝亲至,士气大振,只见红旗招动,城下队伍一分,两个万人队冲上来急攻北门。这是皇帝的扈驾亲兵,最是精锐之师,又是迄今未曾出动过的生力军,人人要在皇帝跟前建立功动勋,云梯一竖,便如蚂蚁般爬向城头。

  郭靖攘臂大呼,:“兄弟们,今日叫鞑子皇帝,亲眼瞧瞧大宋好男儿身手!”他这一声呼喝中气充沛,虽在吶喊喧嚷之中,仍是人人听得清楚。城头上宋兵战了一日,已是疲累不堪,但听郭靖这么一叫,登时精神一振,均想:“鞑子欺侮得咱们久了,这时须教他知道厉害!”当下各人出力死战。

  但见蒙古兵的尸体在城下渐渐堆高,后续队伍仍如怒涛狂涌,践踏着尸体攻城。皇帝左右的传令官骑着快马奔驰来去,调兵向前。暮色苍茫之中,城内城外点起了万千火把,照耀如同白昼。安抚使吕文焕瞧着这等情势,眼见守御不住,心中大怯,面如土色的奔到郭靖身前,叫道:“郭……郭大侠,守不住啦,咱……咱们出城南退吧!”郭靖厉声道:

  “安抚使何出此言?襄阳在,咱们人在,襄阳亡,咱们人亡!”黄蓉知道事急,吕文焕退兵之令只要一出口,军心动摇,襄阳立破,提剑上前,喝道:“你只要再说一声弃城退兵,我先在你身上刺三个透明窟窿!”

  吕文焕左右的四名亲兵上前拦阻,黄蓉横腿一扫,四名亲兵一齐摔跌开去。郭靖喝道:“大伙儿上城抗敌,再不死战,还算是什么男儿汉?”众亲兵素来敬服郭靖,见他神威凛凛的这么一喝,齐声称是,各挺兵刃,奔到城墙边杀敌。

  猛听得蒙古的传令官大声叫道:“众官兵听者:皇上有旨,那一个最先攻登城墙,便封他为襄阳城的城主。”蒙古兵大声欢呼,军中的枭将悍卒,个个不顾性命的扑将上来。

  那传令官手执红旗,来回传令。郭靖挽起铁胎弓,搭上狼牙箭,飕的一箭,长箭冲烟穿尘,正将那传令官当胸穿过,倒栽下马来。蒙古官兵发一声喝,士气稍挫,再过不多时,又有一队生力军万人队开抵城下。

  耶律齐手持长枪,奔到郭靖身前,说道:“岳父岳母,鞑子猛攻不退,小婿开城出去冲杀一阵。”郭靖道:“好!你领三千人出城,可要小心了。”耶律齐翻身下城。不久战鼓雷鸣,城门开处,耶律齐领了一千名丐帮弟子、三千名官兵,一律标枪盾牌,冲了出去。北门外蒙古兵攻城正急,突见宋军杀出,翻身便走。耶律齐挥军赶上,突然蒙古军中三声炮响,左右两路兵马包抄上来,将耶律齐所领的三千人围在垓心。

  那三千人有丐帮子弟作为骨干,个个武艺精熟,骁勇善斗,虽然被围,却是丝毫不惧。郭靖、黄蓉、吕文焕三人从城头上望将下去,但见三千宋军阵势不乱,以一当十,高呼酣战,黑暗中刀光映着火把,有如千万条银蛇闪动,真是好一场大战!

  蒙古兵势众,两个万人队围住了耶律齐的三千精兵,另一个万人队又架云梯攻城。郭靖见耶律齐一队人拦在城外,蒙古援兵调遣不便,传下令去,命武氏兄弟挥兵让出缺口,任由蒙古兵爬上城来。二武应命,领军退开,霎时之间,成百成千的蒙古兵爬上了城头,吕文焕脸如土色,吓得全身如筛糠般抖个不住,只叫:“郭大侠,这……这便……便如何是好?”郭靖不语,眼见蒙古兵已有五千余人爬上城头,举起黄旗一招,蓦地里金鼓齐鸣,朱子柳与武三通各率一队精兵,从埋伏处杀将出来,立时填住缺口,不令蒙古兵再行攻上。城头的五千余敌军陷入了包围之中。

  这时城外宋军被围,城头蒙古军被围,东西南三门仍是攻守战打得十分惨烈,喊杀声一阵响于一阵。蒙古皇帝立马小丘之上,亲自督战,身旁的两百多面大皮鼓打得咚咚之声,震耳欲聋,什么说话的声音都掩蔽了。但见千夫长,百夫长一个个或死或伤,血染铁甲,从城头抬了下来,皇帝蒙哥身经百战,但见了这一番厮杀,也不由得暗暗心惊,心道:

  “往常都说南蛮懦怯无用,其实丝毫不弱于我的蒙古精兵呢!”

  其时夜已三更,皓月当空,明星闪烁,照临下土,天上云淡风轻,一片平和,地面上却是十余万人在舍生忘死的血战。

  这一场大战自清晨直杀到深夜,双方死伤均极惨重,宋军占了地利,蒙古军却仗着人多,又战良久,忽听得前军齐声吶喊,一队宋军直冲向小丘而来。皇帝的护驾亲兵急急放箭,阻住宋军。蒙哥居高临下,放眼望下去,只见一位中年将军手执双矛,骑了一匹高头大马,在战阵中左冲右突,威不可当,羽箭如雨点般向他射去,都被他用矛一一拨开。蒙哥手一挥,鼓声已歇,回头向左右问道:“此人如此勇猛,可知是谁么?”左首的一个白发将军道:“启禀陛下,这人便是郭靖,当年太祖封他金刀驸马,远征西域,立功不小。”蒙哥失声道:“啊,原来是他,将军神勇,名不虚传!”

  蒙哥左右统率亲兵的将军们听见皇上夸奖敌人,当真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四名将军心中不忿,齐声呼喝,手挺兵刃冲了上去。郭靖见这四人身高马大,两个带着白色万夫长的头饰,两个带着红色千夫长的头饰,喊声如雷,纵马奔近身来,当即拍马迎上,长矛一起,拍的一声,将一名千夫长手中的大刀杆子震断,跟着一矛,透胸而入。两名万夫长双枪齐至,压住郭靖的矛头,一名千夫长的蛇矛刺向郭靖小腹。四个人使的都是兵刃,急切间转不过来,郭靖长矛撤手,身子右斜,避过那千夫长的一矛,跟着双腕翻转,抓住两名万夫长的铁枪枪头,大喝一声,宛如半空中起个霹雳,振臂一夺。那两名万夫长虽是蒙古军中有名的勇士,但怎禁得郭靖的神力?登时手臂酸麻,两柄铁枪脱手。郭靖不及倒转枪头,就势一送,当当两声,两柄铁枪的枪杆撞在两人胸口。那两名万夫长都披了护胸铁甲,枪杆刺不入体,但给郭靖内力一震,立时倒撞下马。

  那千夫长甚是悍勇,虽见同伴三人丧命,仍是挺矛来刺。郭靖横过左手铁枪,格开他的蛇矛,右手铁枪砰的一声,重重击在他的头盔之上,只打得他脑盖碎裂。众亲兵见郭靖在剎那之间,连毙四将,无不胆寒,虽在皇帝驾前,亦不敢再上前与之争锋,只是不住手的放箭。郭靖纵马欲待抢上小丘,但数百枝长矛密密层层的排在皇帝身前,连抢数次,都是不能近身,突然间胯下坐骑一声哀鸣,前腿软倒,竟是胸口中了两箭。众蒙古亲兵大声欢呼,拥了上来。

  人丛中只见郭靖一跃而起,一枪刺死了一名十夫长,跳上了他的坐骑,枪挑掌劈,霎眼间又打死了十名名蒙古官兵。蒙哥见他横冲直撞,当者披糜,在百万军中来回冲杀,蒙古官兵虽多,竟是奈何他不得,不由得皱起双眉,传令道:“是谁杀得郭靖,立赏黄金万两,官升三级!”重赏之下,众官兵蜂涌上前。

  郭靖见情势危急,又冲不到皇帝跟前,于是挥枪打开身旁几名敌兵,弯弓搭箭,疾向蒙哥射去。这一箭去势好不劲急,犹如奔雷闪电,直扑蒙哥。护驾的亲兵大惊,两名百夫长闪身挡在皇帝面前,噗的一声,长箭穿过第一名百夫长,但去势未衰,又射入第二名百夫长前胸,将两名钉成了一串,在蒙哥身前直立不倒。

  蒙哥见了这等势头,不由得脸上变色,众亲兵拥卫皇帝,退下了小丘。便在此时,蒙古中军发喊,一枝宋军冲了过来,当先一人舞着两柄铁桨,狂砸猛打,却是泗水渔隐,原来黄蓉见丈夫单骑陷阵,放心不下,命泗水渔隐领了二千人冲入接应。蒙古兵见皇帝退后,阵势微见纷乱。

  黄蓉在城头看得明白,下令道:“大家发喊,说蒙古皇帝死了!”众军欢呼叫嚷:“蒙古皇帝死了,蒙古皇帝死了!”襄阳的守军连年与蒙古兵相斗,聪明的都学说了几句蒙古话,这时更有人用蒙古语叫了起来。蒙古官兵听得喊声,回头一望,只见皇帝的大纛向后倒退,大纛附近纷纭扰嚷,混乱中那里能分真假,只道皇帝真的殒命,登时军心大乱,士无斗志,纷纷后退。

  黄蓉下令追杀,大开北门。三万精兵冲了出来。耶律齐率领的三千人马已损折了半数,余下的乘势追敌。蒙古官兵久经战阵。虽败不溃,精兵殿后,缓缓向北退却,宋兵倒也不能迫近。只是攻入襄阳的五千余名蒙古精锐之师,却无一活命。

  〈盟拿琶晒疟司。焐讶淮竺鳎庖怀《裾剑阕愣妨耸鍪背剑囊袄锘粕辰朗交6锨拐鄹辍⑺缆砥破欤恢泵嘌邮嗬锫贰?

  这一仗蒙古精兵损折了三万余人,襄阳守军,死伤一万二三千人,自蒙古兴兵南侵以来,以此仗最为惨烈。

  蒙哥退军四十里下寨,回想适才的恶战,心中兀自怔忡不定。皇帝忽必烈快马驰到御营,向皇上问安。蒙哥道:“兄弟,当年父王常赞郭靖英勇,今日亲眼目睹,当真令人心折。”原来蒙古皇帝蒙哥和皇弟忽必烈,都是拖雷之子,昔时郭靖寄居蒙古,和拖雷义结兰,两情爱好,此日为了守土御敌,却在疆场上白刃相见。忽必烈道:“陛下不须忧虑,小臣已有一计,定须教郭靖束手归降,襄阳指日而破。”蒙哥大,忙问端的。忽必烈转头向侍卫道:“宣国师进帐。”

  且说襄阳守军虽然杀退了敌兵,但满城中到处都闻哀声,母哭其子,妻哭其夫。郭靖、黄蓉不及解休息,当下巡视四门,慰抚将士,再去看视周伯通和陆无双的伤势时,见两人都已好转,周伯通耐不住卧床休息,早已在庭园中滑来溜去。郭靖、黄蓉相视一笑,这才回府就寝。

  次日清晨,郭靖正在安抚使府中与吕文焕商议军情,忽有小校来报,说道探得蒙古军一个万人队正向北门而来。吕文焕惊道:“怎……怎么刚刚去,又来了?”郭靖拍案而起,登城瞭望。只见敌兵的万人队在离城三里之地,列开阵势,却不进攻。过不多时,千余个工匠负石竖木,筑成了一个十余丈高的高台。这时黄药师、黄蓉、一灯大师、朱子柳等都已在城头观敌,见蒙古兵忽然如此之远,均感不解。朱子柳道:“鞑子建此高台,若是为窥探城中军情,不应距城如之远,何况我军只须射以火箭,立时焚毁,又有何用?”黄蓉皱眉沉思,一时也想不透敌军的用意。高台甫立,又见数百蒙古军士率了骡马,运来大批柴草,堆在台周,却似要将此台焚毁一般。众人更觉奇怪,朱子柳道:“难道敌军攻城不下,于是筑坛祭天么?又或许是什么厌胜祈禳的妖法?”郭靖道:“我久在蒙古军中,从未见他们做过这种怪事。”

  说话之间,又望见千余名士兵舞动铁锹铁铲,在高台四周挖了一条又深又阔的壕沟,挖出来的泥土便堆在壕沟以外,成为一堵土墙。黄药师怒道:“襄阳城是三国时诸葛亮的故居,鞑子无礼,在这位大贤门前玩弄玄虚,岂不是欺大宋无人么?”只听得号角吹动,鼙鼓声中,一个万人队开了上来,列在高台左侧,跟着又是一个万人队列在右侧。阵势布定。又有一个万人队布在台前,连同先前的万人队,一共是四万兵马围住了高台。这个大阵绵延数里,盾牌手、斩马手、强弩手、折冲手,一层一层,将那高台围得铁桶相似。

  猛听得一阵号响,鼓声止歇,数万人鸦雀无声,远处两骑马驰到台下。马上乘客翻身下鞍,携手上了高台,只因隔得远了,那两人的面目瞧不清楚,依稀可见是一男一女。众人正错愕间,黄蓉突然惊呼一声,往后便倒,竟是晕了过去。众人急忙救醒,齐问:“怎么?什么事?”黄蓉脸色惨白,颤声道:“那是襄儿,那是襄儿。”众人吃了一惊,面面相觑。朱子柳道:“郭夫人,你瞧明白了么?”黄蓉道:“我虽瞧不清楚她面目,但依情理推断,决计是她。鞑子攻城不逞,竟然使出奸计,真是无耻卑劣已极。”黄药师和朱子柳经她一说,登时省悟,满脸愤激之色。郭靖却兀自未解,问道:“襄儿怎地到了这高台之上?鞑子使出什么奸计?”黄蓉挺直身子,昂然道:“靖哥哥,襄儿不幸落入了鞑子的手里,他们建此高台,台下堆了柴草,却将襄儿置在台上,那是要逼你投降,你若不降,他们便举火焚台,叫咱夫妇心痛断肠,神智失常,不能再奋勇与鞑子相抗。”

  郭靖又惊又怒道:“襄儿怎地会落入鞑子手里?”黄蓉道:“连日军务紧急,我怕你分心,没说此事。”于是将郭襄如何在绝情谷中被金轮法王掳去之事说了。郭靖一听杨过在谷底失了踪迹,连连追问端详,关怀之情,见于颜色。武三通、朱子柳、泗水渔隐等心下均甚感佩:“郭大侠眼见亲女身遭火焚之险,却详问杨过的安危,仁侠大义,固非常人所能及。”郭靖听黄蓉说完,皱眉说道:“蓉儿,这可是你的不对了,过儿生死未明,你怎地便舍他而去?”郭靖一向敬重爱妻,从未在旁人之前对她有丝毫失礼,这两句责备之言说得甚重,不由得黄蓉满脸通红。一灯道:“郭夫人深入寒潭,冻得死去活来,查明杨过确系不在谷底,又何况小姑娘落入奸人之手,是大伙儿一齐主张追赶的,须怪郭夫不得。”一灯既如此说,郭靖自不敢再说什么,只恨恨的道:“郭襄这小娃成日闯祸,倘若过儿有什么好歹,咱们心中何安?让她给蒙古兵烧死了干净。”

  黄蓉一言不发,转身下城,突然间城门开处,一骑向北冲出,马背的乘者正是黄蓉。

  众人一见,无不大惊。郭靖、黄药师、一灯、朱子柳等纷纷乘马追出。一行人奔向高台,在敌军强弓射不到处勒马站定,只见台上站着两人,一个披黄色僧袍,正是金轮法王,另一个妙龄少女被反手绑在一根木柱之上,却不是郭襄是谁?郭靖虽然恼她常常惹事,但父女关心,如何不急,大声叫道:“襄儿,你别慌,爹爹妈妈都来救你啦!”他内力充沛,这话声清清楚楚的送到了高台之上。郭襄被绑在柱上,早已给太阳晒得昏昏沉沉,听得父亲声音,大叫:“爹爹,妈妈!”只是那高台太高,她的叫声却传不到父母耳中。

  金轮法王哈哈大笑,朗声说道:“郭大侠,你要我释放令爱,半点不难,只瞧你有没有胆量骨气?”郭靖向来沉稳厚重,越处危境,越是凝定,听法王这般说,竟不动怒,说道:“法王有何难题,便请示下。”法王道:“你若有做父母的慈爱之心,便上这高台来束手受缚,一个换一个,我立时放了令爱。”他素知郭靖深明大义,决不肯为了一个女儿而断送襄阳满城百姓的性命,是以出言相激,盼他自逞刚勇,入了圈套。岂知郭靖不上他这个当,说道:“鞑子若非惧我,何须跟我小女儿为难,鞑子既然惧,郭靖有为之身,岂肯轻易就死?”

  法王冷笑道:“人道郭大侠武功卓绝,骁勇无伦,却原来是个贪生怕死之徒。”他这激将之计若是用在旁人身上,或能收效,但郭靖身系合城安危,只是淡淡一笑,并不理会。这几句话却恼了武三通和泗水渔隐,两人一挥铁槌,一舞双桨,纵马向前冲去。蒙古数千名射手挽弓搭箭,指住二人,只待他二人奔入射程之内,要射他一个刺猬相似。一灯大师见情势不妙,飞身下马,三个起伏,已拦在两个徒儿的马前,大袖一扬,阻住马匹的去路,喝道:“回去!”武三通和泗水渔隐本是逞着一股血气之勇,心中却如何不知道这一去是有死无生,一见师父阻拦,于是勒马而回。蒙古官兵见这高年和尚追及奔马,禁不住暴雷也似的喝采。

  法王说道:“郭大侠,令爱聪明伶俐,老衲本来很喜她,颇有意收之为徒,传以衣钵。但圣上有旨,你若不归降,便将她火焚高台。别说你心痛爱女,老衲也觉可惜,还请三思。”郭靖“哼”了一声,眼见四十名军士手执火把站在台下柴草堆旁,只待法王一声令下,便即点火。四个万人队将这高台守得如此严密,血肉之躯如何冲得过去,又何况即使冲近了,火发台焚,又怎救得女儿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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