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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九:日夜跟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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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龙女道:“郭夫人千伶百俐,闻一知十,我听过儿说道,当日只怕无人能及得上她的聪明智能,郭大侠的资质却平常得紧。”周伯通笑道:“什么‘平常得紧’?简直便是愚蠢。”小龙女笑道:“我瞧你年纪虽然不小,仍是傻里不几,说话有点儿疯疯癫癫。”周伯通拍手道:“是啊,你的话一点儿也不错。这左右互搏之术是我想出来的,后来我教了郭靖兄弟,他只用几天功夫便学会了。但他转教他的婆娘,你别瞧黄蓉这女孩儿玲珑剔透,一颗心儿上生了七个窍,可是这门功夫她更始终学不会。我还道郭靖傻小子教得不对,后来老顽童亲自教她,那知道她第一课‘左手画方,右手画圆’便画来画去不像。所以啊,有的人一学便会,有的人一辈子学不了。大概越是聪明,越是不成。” 小龙女道:“世上难道还有蠢人学功夫胜过聪明人的么?这个我可不信。”周伯通笑嘻嘻的道:“我瞧你品貌才智,和那小黄蓉不相上下,武功也跟她差不离。你既不信,那你便用左手食指在地下画个方块,右手食指同时画一个圆圈。”小龙女依言,伸出两根食指在地上划画,但划出来的方块有点像圆圈,那圆圈却又有点像方块。 周伯通哈哈大笑,道:“是么?你枉自了得,这一下便办不到。”小龙女微微一笑,凝神守一,心地空明,随随便便的伸出双手手指,左手便画了一个方块,右手画了一个圆圈,方者正方,圆者浑圆,周伯通大吃一惊,道:“你……你……”。过了半晌才道:“你从前学过的么?”小龙女道:“没有啊,这又有什么难了?”周伯通搔着满头白发,道:“那你是怎么画的?”小龙女道:“我也不知道。心里什么也不想,一伸手指便画成了。”随即左手写了“老顽童”三字,右手写了“小龙女”三字,双手同时作画,字迹整整齐齐,便如一手所写一般。周伯通大喜,说道:“这定是你从娘胎里学的本领。”于是教她如何左攻右守,怎生右击左拒,将他在桃花岛中领悟出来的一门天下无比的奇功,一古脑儿说了给她听。 其实这左右互搏之技,关键诀窍全在“分心二用”四字。凡是听明智能之人,心思繁复,一件事没想完,第二件事又涌上心头。三国时曹子建七步成诗,五代间刘郧用兵,一步百计,这种人要他学那左右互搏的功夫,便是要杀头也学不会。小龙女自幼便练摒除六欲的扎根基功夫,八九岁时已练得心如止水,后来虽痴恋杨过,这功夫大有损耗,但此刻心灵痛受创伤,心灰意懒之下,旧日的玄功竟又回复了八九成。要知她所修习的古墓派内功,乃当年林朝英情场失意之后所创,与她此时心情大同小异,感应一起,顿生妙悟,灵台间一片空明,心中并无所滞,周伯通一加指拨,她立时便即领会。这因为周伯通、郭靖、小龙女等均是淳厚质朴,心无渣滓之人,如黄蓉、杨过、朱子柳辈,反而难以学会了。 周伯通身上毒性未除,但口讲指划,说得津津有味,小龙女不住点头,暗自默想右手使玉女剑法,左手使全真剑法的临敌法门,只几个时辰,心中已豁然贯通,说道:“我全懂啦。”双手试演数招,竟无半点破绽,周伯通张大了口合不拢来,只说:“奇怪,奇怪!” 法王和赵志敬守在洞外,只听两人叽叽咕咕的说个不停,有讲有笑,竟似没半点烦恼,侧耳倾听两人的说话,断断续续的听到几句,全然不明其中之意。小龙女一抬头,见两人正在探头探脑的窥望,站起身来,说道:“咱们走吧!” 周伯通一呆,道:“那里去?”小龙女道:“出去把贼秃抓来,叫他取药给你。”周伯通拉了拉自己的大须子,道:“你准打嬴他了?”说到此处,忽听得嗡嗡声响,一只蜜蜂黏上了蛛网,不住出力挣扎。先前一只大蝴蝶一触蛛丝便即昏晕,这蜜蜂身躯甚小,却似并不怕彩雪蛛的毒性,上下翻滚,那蛛网竟给它撕了一个破洞,一只面目狰狞的毒蛛在旁虎视耽耽,却不敢上前放丝缠绕。 小龙女在古墓中曾养过成群玉蜂,和蜜蜂终年为伴,躯蜂之术固然甚精,且把蜂儿视作朋友一般,一见蜜蜂有难,心中大是不忍,突然转念:“这些毒蛛形貌虽恶,我的蜂儿未必便怕他们了。”从怀中取出玉瓶,拔开瓶塞,右手伸掌握住,潜运掌力,热气从掌心传到瓶中,过不多时,一股芬芳馥郁的蜜香从山洞中透过蛛网送了出去,周伯通奇道:“你干什么?”小龙女道:“这是个顶好玩的把戏,你爱不瞧?”周伯通大喜,连说:“妙极”忍不住又问:“那是什么把戏?”小龙女微笑不答,只是催动掌力。 此时方当炎暑,山谷野花盛开,四下里采蜜的野蜂极多,一闻到这股甜蜜的芳香,登时东南西北,飞涌而至。一只只野蜂不住的冲向山洞,一黏上蛛网,便都挣扎撕扯,有的给毒蛛咬死,有的却在毒蛛身上刺了一针。那彩雪蛛虽是天下的毒物,但一物克一物,中了蜂毒即便渐渐僵硬而死。 蛛蜂各出死力相拼,周伯通只瞧得手舞足蹈,心花怒放,洞外的金轮法王和赵志敬却昃目瞪口呆,不知所措。其时彩雪蛛尚占上风,毒蛛只死了两只,蜜蜂却有三十余只毙命,但野蜂越来越多,起初还是三四只、五六双零零落落的赶来,到后来竟是成群结队,数十只数百只一窝一窝的涌到,片刻之间洞口的蛛网尽数冲烂,十余只毒蛛也都一一中刺僵毙。赵志敬吃过蜜蜂的苦头,一见情势不妙,悄悄溜入了树丛。法王只是可惜彩雪蛛难得,这一役名莫名其妙的全军覆没,还道是野蜂有合群之心,同仇敌忾,和毒蛛相斗,却不知乃是小龙女召来,兀自寻思如何逼着周伯通和小龙女出洞,以强力结果二人性命。 小龙女将小指的指甲伸入玉瓶,向法王弹了过去,左手食指向他左边一点,有边一点,口中吆喝两声,几千只野蜂转身出洞,一齐向他冲去。法王这一惊真是非同小可,双足使劲,向前一窜数丈。他的轻身功夫实已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野蜂飞得虽快,他身法更快,霎时之间已窜出数十丈外。但见他犹似一溜黑烟,越奔越远,野蜂追赶不上,便各自散了。 小龙女连连跌足,不住口的叫道:“可惜,可惜!”周伯信道:“可惜什么?”小龙女道:“给他走啦,没抢到解药。”原来小龙女躯赶蜜蜂分从左右包抄,要将他围在垓心,但她没想到这些野蜂乃是乌合之众,东一窝,西一窝的会聚在一起,决不能和她在古墓中养驯的玉蜂相比,要它们追刺敌人,那还可以,至于左右包抄,前后合围这些精微的阵势,野蜂便无能为力了。但周伯通却已佩服得五体投地,但觉这玩意儿比他生平所见任何游戏都强得多,身上毒性是否能解,一时全没想及。 小龙女见洞口蛛丝已除,一窜出洞,招手道:“出来罢!”周伯通跟着跃出,但身在半空,突然重重跌落,叹道:“不成,不成!力气使不出来。”猛地里全身打战,牙齿互击,格格作响,原来一跌之后,引动彩雪蛛的余毒发作出来,犹似身入万丈冰窖,酷寒难当,嘴唇和脸孔渐渐发紫,一丛白胡子更是不住摇晃。 小龙女惊道:“周伯通,你怎么啦?”周伯通不住发抖,颤声道:“你……你快用那针儿扎我……扎我几下。”小龙女道:“我的针上有毒啊。”周伯信道:“便……便是… …有毒……有毒的好。”小龙女心念一动,想起适才野蜂与毒蛛的恶战,心道:“莫非那蜂毒正是毒蛛的克星?”从地下拾起一枚玉蜂针,试着在他手背臂上刺了一下。周伯通叫道:“妙啊!快再刺。”小龙女连刺几下,周伯通不住叫好,眼见针上毒性已失,于是换过一枚,一共刺了十余针,周伯通不再打战,舒了一口长气道:“以毒攻毒,众妙之门。”识着一运气,却觉体内余毒仍未去尽,猛地一拍膝盖叫道:“龙姑娘,你针上的蜂毒不够,而且不大新鲜。”小龙女笑道:“那我便叫野蜂来叮你。”周伯信道:“多谢之至,快快叫吧。” 小龙女见那蜂毒果然生效,于是揭开玉瓶召来一群野蜂,一一叮在周伯通身上。老顽童笑逐颜开,解去上身衣衫,光了背脊让野蜂针刺,一面潜运神功,先将蜂毒吸入丹田,再随着先天真气,流遍全身正经十二脉,奇经八脉各处大穴。约摸一顿饭功夫,他上身遍体都是野蜂尾针所刺的小孔,蛛毒尽解,再刺下去便越来越痛,大声叫道:“够啦,够啦!再要刺便搅出人命案子来啦!”小龙女微微一笑,于是将野蜂驱走,见金铃软索掉在一旁,顺手拾起,问道:“我要上终南山去,你去不去?” 周伯通摇摇头,道:“我另有要紧事要办,你一个人去吧!”小龙女道:“啊!是了,你要到襄阳城去相助郭大侠。”她一提到“郭大侠”三字,便想到郭芙,跟着想到了杨过,黯然道:“周伯通,你若见到杨过,别提起曾遇见过我。”却见他口中喃喃自语,但一些声息也听不到,脸上神色甚是诡异,不知在捣什么鬼。过了半晌,突然抬头道:“你说什么?”小龙女道:“没什么了,咱们再见啦。”周伯通心不在焉,只说“嗯,嗯。” 小龙女转身走开,过了一个山坳,忽听周伯通大声吆喝起来,声音宛似在指挥蜜蜂。 小龙女好生奇怪,悄悄走了回来,躲在一株树后一张,只见周伯通手中拿着一只玉瓶,正在指手划脚的呼叫。她伸手到怀中一探,玉瓶果已不翼而飞,不知如何给他偷了去!但他吆喝的声音似是而非,虽有几只野蜂闻到蜜香赶来,却全不理睬他的指挥,只是绕着玉瓶嗡嗡打转。小龙女忍不住噗哧一笑,叫道:“我来教你吧!”周伯通见把戏给人拆穿,贼赃当场拿住,只羞得满脸通红,白须一挥,斗地窜出数丈,急奔下山,头也不回的逃走了。 小龙女哈哈大笑,心想这怪头儿真有趣得紧。她笑了数声,空山隐隐,传来几响回声,猛地里只觉寂莫凄凉,难以自遣,忍不住流下两行情泪。这一晚和金轮法王斗智斗力,有老顽童陪着胡闹,倒也热闹了半天,此刻敌人走了,朋友也走了,全世界便似孤另另的只剩下了她一个人。 她一路跟随尹志平和赵志敬,只觉这两人可恶之极,虽将之碎尸万段,也难解心头之恨她只要一出手,便能将两人杀了,但心中总觉得,便算杀了他们,那又如何?此刻在大榆树下呆了半晌,自言自语:“我还是找他们去!”于是走下山来,跨上放在山下吃草的花驴,待要再往蒙古大营,忽见前面烟尘冲天而起,金鼓号角之声大作,大队军马向南开拔,显是蒙古大军又去攻打襄阳。小龙女心中踌躇:“这千军万马之中,如何寻那两个道士?”忽见三乘马从山下掠过,马背上的人黄衫星冠,正是三个道人。 小龙女心想:“怎地多了一个道人?”遥遥望去,最后一人正是尹志平,赵志敬和另一个年轻道人并骑而驰。小龙女一提缰绳,纵驴跟了下去,尹志平听得蹄声,回头一望,原来又是她跟随在后,不禁脸上变色,那年轻道人问道:“赵师伯,这女子是谁?”赵志敬道:“那是咱们教中的大敌,切莫多问。”那道人吓了一跳,颤声道:“是赤练仙子李莫愁?”赵志敬道:“不是,是她师妹。”那小道人名叫祁志诚,虽然以“志”字排名,其实是全真教的第四代弟子,比尹赵二人低了一辈。他只知李莫愁曾多次与师祖们相斗,全真诸子曾在她手上吃过不少亏。 赵志敬举鞭狂抽马臀,一阵急奔,,尹祁二人也跟着纵马快跑,片刻间已将小龙女远远拋在后面。但小龙女那花驴后劲极长,脚步并不加快,只是不疾不徐的小跑,三匹马跑出四五里,气喘吁吁,渐渐慢了下来,那花驴又逐步赶上。赵志敬回头望去,举鞭击马,但不论他如何抽打,坐骑没了力气,只奔出数十丈,便又自急奔而小跑,自小跑而缓步。 祁志诚道:“赵师伯,瞧这模样咱们逃不了,我和你回头挡住她,让尹师伯脱身。” 赵志敬铁青着脸道:“话倒说得容易,你不要命了吗?”祁志诚道:“尹师伯身负掌教重任,咱们好歹也得让他平安。”赵志敬哼了一声,不加理睬,心想:“当真是初生犊儿不畏虎,不知天多高,地多厚,凭你这点儿微末道行,也想挡得住她?”祁志诚见他脸色不善,不敢多说,但他生性忠义,当下一勒马缰,待尹志平上前,低声道:“尹师伯,你千金之躯,非同小可,还是你先走一步为妙。”尹志平摇头道:“由得她去!” 祁志诚见他镇静如恒,心下好生佩服,暗道:“怪不得丘师伯要传位于他,单是这份气度,第三代弟子中就无人能及。”他却不知尹志平此时心情特异,小龙女要杀便伸颈就戳,早已全无抗拒之念。赵志敬见二人不急,究也不便独自逃窜,好在小龙女一时也无动手之意,于是走一段路便回头望一眼,心中大是惴惴不安。 四人三前一后,默默无言的向北而行。这时蒙古大军南冲之声已渐渐隐没,偶而随风飘来一些厮杀的呼喊,但风声一转,随即消失。百姓为避大军,沿着大道别说十室九空,简直是鸡犬不留,绝无人迹。那日尹志平与赵志敬荒不择路的逃到了偏僻之处,还可找到一家小小的饭店,这时一路行来,连完好的空屋也寻不着一所。 当晚尹志平等三人便在一所门窗全无的破屋中歇宿。赵志敬偷偷向外一张,只见小龙女在两株大树间悬了一根绳子,横身卧在绳上。祁志诚隔窗望见小龙女如此功夫,心中不禁惧意大增,只有尹志平坦然高卧,理也不理,这一晚赵志敬忽起忽卧,那敢合眼而睡,只要树上稍有声息,便待破门逃去。 次晨四人又行,赵志敬连晚未睡,加之受惊过甚,骑在马上有些迷迷糊糊,祁志诚和尹志平并骑而行,落后了十余丈,祁志诚忍不住道:“尹师伯,你和赵师伯的武功,每年大较小较,我都见识过的,两位可说各有所长,不相伯仲,但说到胸中器量,那是不可同日而语了。”尹志平苦笑了一下,问道:“师父和各位师叔这次闭关,你可知要有多少时日?”祁志诚道:“丘祖师说是快则三月,慢则一年,所以要急召尹师伯去接任掌教。” 尹志平呆呆出神,自言自语:“他老人家功夫到了这等田地,不知还须修持什么?” 祁志诚低声道:“听说是五住师祖要潜心钻研,设法破解古墓派的武功。”尹志平“哦”了一声,忍不住回头向小龙女望了一眼。 原来那日荆紫关英雄大会,小龙女与杨过出气走金轮法王师徒,武功精绝,惊动了天下武林。杨龙二人互相痴缠热爱,没再留意这会事,但江湖上登时轰传,说世间武功最强的乃是古墓派传人,众口交言,自不免加上了许多神奇的夸张附会,那日英雄宴上,郝大通、孙不二和尹赵二道都是亲眼所见,再后来听说小龙女和杨过双剑合璧,居然将金轮法王杀得落荒而逃,全真教上下更是大为震动。全真教和古墓派的上代本来渊源极深,但自郝大通失手伤了孙婆婆的性命,全真诸子便戚然有忧,想起李莫愁、小龙女、杨过等人总有一日会来终南山寻仇。对付李莫愁一人已是大为棘手,何况再加上杨龙两个厉害脚色? 李莫愁和小龙女互有嫌隙之事,他们并不知晓。 全真七子之中,谭处端早死,此时马钰也已谢世,只剩下了五人。这五人均已年高,精力就衰,想起第三、四代弟子之中,并无特殊杰出的人材,待古墓派诸人上山寻仇之时,若是全真五子尚在人间,还可抵挡得一阵,但若小龙女等十年后再来,那时号称武学正宗的全真派非一败涂地不可。因此五人决定闭关静修,要钻研一套妙绝天下的武功,以便和古墓派相抗,所以赶召尹志平回山接任掌教,便是为此。 尹志平等朝行晚宿,一路向西北而行,小龙女总是相隔里许,不即不离的在后相随。 这日到了陜西境内,祁志诚向尹志平道:“尹师伯,咱们是回重阳宫去,难道这位龙姑娘孤身一人,竟也敢涉险追来么?”尹志平“嗯”了一声,实是猜想不透她的用意,不住寻思:“她是要向五位祖师揭露我的恶行么?是要仗剑大杀全真教,以出一口心中恶气么? 或许,她只不过要回到古墓故居,正好和我同路?又难道,她怜我一片痴心,居然对我也有了情意?”想到最后一节,不由得长长叹了口气,他自己知道这只是痴心妄想,反正此时生死荣辱,一切全已置之度外,恐惧之心倒也淡然了。 又过数日,已到了终南山脚下,祁志诚取出一枝响箭,使手劲甩出,呜一声响,冲天而起。过不多时,只见四名黄冠道人从山上急奔而下,向尹志平躬身行礼,说道:“清和真人,你回来啦,大家等候多时了。”尹志平道号“清和”,但除了他的亲传弟子之外,向来无人如此称呼。这四个道人都是全真教的第三代弟子,和他一直师兄弟相称,其中一人年纪比他还大得多,这时四人突然改口,尹志平极感过意不去,忙下马还礼,谦道:“四位师兄如此相称,小弟何以克当?”那人纪最长的道人说道:“五位师叔法旨,只待清和真人一到,即便接任掌教,至于交接的大礼,要等丘师叔开关之后再行。”尹志平道: “五位师叔已经闭关了么?”那道人道:“已闭了二十多天。” 说话之间,只听山上乐声响亮,十六名道士吹笙击磬,排列在道旁迎接,另有十六名道士手中拿着木剑、铁砵等法器,见尹志平一到,一齐躬身行礼,前后护拥,直向山上而去,竟把赵志敬冷落在后。赵志敬又是气恼,又是羡妒,但内心却又不禁暗暗得意:“待那掌教之位落入我的手中,再瞧瞧你们的嘴脸却又如何?” 傍晚时分,一行人已到了重阳宫外,宫中五百多名道人,从大殿上一直排列到山门外数十丈处,只听得铜钟铛铛,皮鼓隆隆,数百名道士一齐躬身肃候。 见了这般隆重肃穆的情景,尹志平本来萎靡颓唐,不由得精神为之一振,在十六名大弟子左右拥卫下,到第二殿叩拜创教祖师王重阳的遗像,又到第三殿全真七子集议之所,向七张空椅躬身下拜,然后回到正殿。丘处机的第二弟子李志常取出掌教祖师法旨,当众宣读,命尹志平接任掌教。尹志平下拜听训,心中感愧交集,一瞥眼,只见赵志敬站在一旁,脸上似笑非笑,露出讥嘲之色,心下蓦地一震。 尹志平听训已毕,站起身来,待要向群道谦逊几句,忽见外面一名道士进来,朗声道:“启禀掌教真人,有客到。”尹志平一呆,料想不到小龙女竟会这般大模大样的正式拜会,却不知如何应付才是,事到临头,要逃也逃不过,只得硬着头皮道:“请吧!”那道士回身出去,引进两个人来。群道一见,脸上均现诧异之色,尹志平更是奇怪,原来进来的两人一个是蒙古官员打扮,另一个却是在忽必烈营中会见过的潇湘子。 那蒙古贵官朗声说道:“皇帝陛下圣旨到,敕封全真教掌教。”说着在大殿上居中一站,取出一卷黄缎,双手展开,宣读道:“敕封全真教掌教为:特授神仙演道大宗师,玄门掌教,文粹开玄宏仁广义大真人,掌教诸路道教所……” 宣读到这里,见没人跪下听旨,大声道:“请掌教真人接旨。”尹志平上前稽首行礼,说道:“掌教丘真人坐关,现由小道接任掌教,蒙古皇帝的敕封,非对小道而授,小道不敢拜领。”那蒙古贵官笑道:“皇帝陛下言道,丘真人为我太祖皇帝所敬,年事已高,不知是否尚在人世,这敕封原本不是授给丘真人的,谁是全真教的掌教,这敕封便授给他。”尹志平道:“小道无德无能,实是不敢拜领。”那贵官笑道:“不用客气啦,快快领旨吧。”尹志平道:“荣宠忽降,仓卒不意,请大人后殿待茶,小道和诸位师兄商议商议。”那贵官甚是不快,卷起了圣旨道:“也吧!却不知要商量什么?”教中职司接待宾客的四名道人,当即陪着贵官和潇湘子到后殿用茶。 尹志平邀了十六大弟子到别院坐下,说道:“此事体大,小弟不敢擅自作主,要听听各位师兄的高见。”赵志敬抢先道:“蒙古皇帝既有这等美意,自当领旨,可见本教日益兴旺,连蒙古皇帝也不敢小视咱们。”说着神情甚是得意,呵呵而笑。李志常摇头道:“不然不然,蒙古侵我国土,残害百姓,咱们怎能受他敕封?”赵志敬道:“丘师伯当年受蒙古太祖成吉思汗的诏书,万里迢迢的前赴西域,尹掌教和李师兄均曾随行,有此先例,何以受不得蒙古皇帝的敕封?”李志常道:“那时蒙古和大金国为敌,并未侵我国土,此一时彼一时,如何能相提并论?”赵志敬道:“这终南山是蒙古该管,咱们的道观也大都在蒙古境内,若是拒受敕封,眼见全真教便是一场大祸。”李志常道:“赵师兄这话不对。”赵志敬提高声音,道:“什么不对,要请李师兄指点。”李志常道:“指点是不敢。 但请问赵师兄,咱们的创教祖师重阳真人是什么人?你我的师父全真七子又是什么人?” 赵志敬愕然道:“祖师爷和师父辈宏道护法,乃是三清教中的高人。”李志常道:“他们还都是顶天立地的大丈夫,爱国忧民,每个人出生入死,都曾和金兵血战过来的。” 赵志敬道:“是啊。重阳真人和全真七子名震江湖,武林中谁不钦仰。”李志常道:“想我教上代的真人,个个不畏强御,立志要救民于水火之中,全真教便算真的大祸临头,咱们怕什么了?要知头可断,志不可辱!” 这几句话说得大义凛然,尹志平和十多位大弟子都是耸然动容。赵志敬冷笑道:“便只李师兄就不怕死,咱们都是贪生怕死之徒了?祖师爷创业艰难,本教能有今日的规模,祖师爷和七位师长化了多少心血?咱们一个处置不当,将一个轰轰烈烈的全真教毁于一旦,咱们有何面目见祖师爷于地下?五位师长开关出来之时。咱们又怎生交代?”这番话言之成理,登时有几名道人随声附和。赵志敬又道:“金人是我教的死仇,蒙古灭了金国,正好替我教出了口恶气。当年祖师爷举义不成,气得在活死人墓中隐居不出,他在天之灵知道金人败军覆国,正不知有多喜欢呢。” 丘处机的另一名弟子王志坦道:“蒙古人灭金之后,若是和我大宋和好,约为兄弟之邦,咱们自然待以上国之礼。但今日蒙古军大举南下,急攻襄阳,大宋江山危在旦夕,你我都是大宋子民,岂能受敌国的敕封?”他转头向着尹志平道:“掌教师兄,你若是受敕封,那便是大大的汉奸,便是本教的千古罪人。我王志坦纵然颈血溅于地下,也不能与你干休。”说到此处竟是声色俱厉。赵志敬倏然站起,伸掌在桌上一拍,喝道:“王师弟,你是想动武不成?对掌教真人竟敢如此无礼?”王志坦厉声道:“咱们是说理,但若要动武,又岂怕你来?” 眼见双方各执一词,互不为下,气势汹汹的便要互挥老拳,拔剑相斗。一名须发花白的道人连连摇手,道:“各位师弟,有话好好说,不用恁地气急。”王志坦道:“依师兄说该当如何?”那道人道:“依我说啊,唔,唔……出家人慈悲为怀,能多救得一个百姓,那便是助长一分上天的好生之德……唔,唔……咱们若是受了蒙古皇帝的敕封,便能尽力劝阻蒙古皇君臣兵将的滥施杀戳,当年丘师叔不是便因此而救了不少性命么?”有几个道人附和道:“是啊!是啊!” 一个短小精悍的道人摇头道:“今日情势非昔日可比。小弟随师西游,亲眼见到蒙古兵将屠城掠地的惨酷。咱们若受敕封,降了蒙古,那便是助纣为虐,纵然救得十条八条性命,但蒙古势力一大,不知将有几千万百姓因此而死。”这矮小道人名叫宋德方,是当年随丘处机西游的十九弟子之一。赵志敬冷笑道:“你见过成吉思汗,那又怎地?我此番便见了蒙古皇帝忽必烈,这位王爷礼贤下士,豁达大度,又那里残暴了?”王志坦叫道:“好啊,原来你是奉了忽必烈之命,做奸细来着!”赵志敬大怒,喝道:“你说什么?”王志坦道:“谁帮蒙古人说话,便是汉奸。”赵志敬一跃而起,呼的一掌便往王志坦头顶击落。斜刺里双掌穿出,同时架开他这一击,出掌的却是丘处机的外两名弟子。赵志敬怒火更炽,大叫:“好哇!丘师伯门下弟子众多,是要仗势欺人么?” 正闹得不可开交,尹志平双掌一拍,说道:“各位师兄且请安坐,听小弟一言。”全真教的掌教一直威权极大,众道人当即坐了下来,不敢再说。赵志敬道:“是了,咱们听掌教真人吩咐,他说受封便受封,不受便不受,皇帝封的是他,又不是你我,吵些什么?”他心想尹志平有把柄给自己拿着,他决不敢违拗自己之意。李志常、王志坦等素知尹志平秉性忠义,心想凭他一言而决,的确不必多事斗争,于是各人望着尹志平,听他裁决。 尹志平缓缓说道:“小弟无德无能,黍当掌教的重任,想不到第一天便遇上这件大事。”说着抬起头来,呆呆出神。十六名大弟子的目光一齐注视着他,道院中静得没半点声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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