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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四:兄弟阋墙


  这一指所盖罩的要穴更广,肚腹间冲脉十二大穴,自幽门、通谷,下至中注、四满,直抵横骨、会阴,尽处于这一指的威力之下。杨过见他来势甚疾,如再以“弹指神通”功夫抵挡,只怕不但手指断折,还得如他所云内脏也得震伤,当下急使一招“琴心暗通”,嗤的一声轻响,紫薇剑出招,护在肚腹之前二寸。

  紫薇剑身宽不过寸余,但寒气逼人,剑刃柔软,微微颤动,散出一片剑花。武三通手指伸到距剑刃五尺处,登觉隐隐生疼,急忙缩回。他一惊之下,第三指又出。这一指却是迅如闪电,直指杨过眉心,料想他宝剑再利,也决不及抽回相护。杨过见这一指鬼神莫测,当真是举世无一记招数能够化解,心念如电光石火般一闪,手指在紫薇剑的剑柄上一弹,剑尖回对自己胸口,直刺了进去。

  这一招真是险极,武三通“啊哟”一声也来不及呼出,急忙右掌下沉,想去抢住剑柄,救他性命,那知杨过这一招乃是使诈,当剑尖刺到胸口衣服,已伸食中两指挟在剑柄,向下一拉,随即挽个剑花,已将全身护住。武三通出手虽快,还是慢了霎息之间,险些儿五根手指一齐被紫薇剑削断,这时杨过使开剑法,武三通只觉凉气透骨,寒不可当,一阳指虽然厉害,却不能拨开这柄宝剑,攻敌要害。他一怔之下,垂手退开,惨然道:“嘿嘿,当真英雄出在少年,老头儿不中用啦。”

  杨过好生过意不去,忙还剑入鞘,抱拳道:“老伯若非好意抢剑,欲救小侄性命,这第三指眉心的一点,小侄焉能逃过?”武三通听他自己叫破,心中略感舒畅,叹道:“昔年黄蓉以智计胜我,今日我又如此败于你手,咱们这种老粗,原不是聪明伶俐的娃儿之敌……”他话未说完,忽听远处足步声响,有两人并肩而来。杨过一拉武三通的袖子,隐身在一片树丛之后。只听脚步声行近,来的果然是武敦儒、武修文两兄弟。

  武修文停住脚步,四下一望,道:“大哥,此处地势空旷,便在这儿吧。”武敦儒道:“好!”他不喜多言,刷的一声,抽出了长剑。武修文却不即抽剑,说道:“大哥,今日相斗,我若不敌,你便不杀我,做兄弟的也不能再活在世上。那手报母仇,奉养老父,爱护芙妹,三件大事,大哥你便得一肩挑了。”武三通听到此处,心中一酸,落了两滴眼泪。武敦儒道:“彼此心知,何必多言?你如胜我,也是一样。”说着举剑立个门户。武修文仍不拔剑,忽地走上几步,说道:“大哥,你我自幼丧母,老父远离,哥儿俩相依为命,从未争吵半句,今日到这地步,大哥你不怪兄弟吧?”武敦儒说道:“兄弟,这是天数使然,你我都做不了主。”武修文道:“不论谁死谁活,终身决不能泄漏半点风声,以免爹爹和芙妹难过。”武敦儒点点头,握住了武修文的左手,兄弟俩黯然相对,良久无言语。

  武三通见两人言语之间友爱深笃,正要跃将出去,喝斥决不可做这种胡涂蠢事,忽听两兄弟同时叫道:“好,来吧!”各自向后跃开。武修文一伸手,长剑亮出,刷刷刷连刺三剑,星光下白刃如飞,出手迅捷异常。武敦儒一一架开,第三招一挡一挑,跟着还了两剑,每一招都刺向武敦儒的要害。武三通心突的一跳,却见武修文一闪一跃,轻轻易易的避了开去。荒谷之中,只听得双剑撞击,连绵不绝,两兄弟竟是性命相扑,下手毫不容情。只将躲在树丛后的武三通瞧得又是担心,又是难过,两个都是他爱若性命的亲儿,自幼来他便无半点偏袒。

  眼见二人出剑招招狠辣,即令是对付强仇,亦不过如是,斗将下去,二人中必有一伤。此时武三通只要现身喝止,二人自必立时罢手,但今日不斗,明日仍将拼个你死我活,总不能时时刻刻跟在二人身边,寸步不离的防范。武三通越瞧越是痛心,想起自己身世之惨,不由得泪如雨下。

  杨过幼时与二武兄弟有隙,成长后会见,相互仍是颇存芥蒂。他生性偏激,器量殊非宽宏,见二武相斗,初时颇存幸灾乐祸之念,但见武三通哭得伤心,想起自己命不久长,善念登起:“我一生没做过什么于人有益之事,死了之后,姑姑自然伤心,但此外念着我的,也不过是程英、陆无双、公孙绿萼等寥寥几个红颜知己而已。今日何不做桩好事,教这位老伯终身记着我的好处?”心念既决,将口俯到武三通耳边,低声说道:“武伯伯,小侄已有一计,可令两位武兄罢斗。”武三通心中一震,回过头来,脸上老泪纵横,眼中却满是感激之色,但兀自将信将疑,实不知他有何妙法能够解开这个死结。

  杨过低声道:“只是得罪了两位武兄,老伯可莫见怪。”武三通紧紧抓住他的双手,心意激动,说不出话来。他自少年以至壮年,始终为情孽牵缠,但自丧妻之后,感念妻子舍身救命的深恩,对旧日恋人何沅君的痴情已渐淡漠,老来爱子弥切,只要两个儿子平安和睦,纵然送了自己性命,也所甘愿。他于绝境之中突然听到杨过这几句话,真如忽见救苦救难的菩萨一般。

  杨过见了他的神色,心中不禁一酸:“我爹爹若是尚在人世,他亦必如此爱我。”于是低声道:“你千万不可给他们发觉,否则我的计策不灵。”

  这时武氏兄弟越打越是激烈,两人吏的都是越女剑法,乃当年江南七怪中韩小莹一脉相传,自幼至大,也不知一同练过几千百次,但这次以命相搏,不能有半招差错,与平时拆招大不相同。武修文矫捷轻灵,纵前跃后,不住的找隙进击,武敦儒严守门户,突然间还刺一剑,却是劲力沉雄。

  杨过瞧了一阵,心想:“郭伯伯武功之强,冠绝当时,但他传授徒儿,似乎未得其法,武氏兄弟又资质平平,郭伯伯武功的三四成也未学到。”突然纵声长笑,缓步而出。

  武氏兄弟吃了一惊,同时向后跃开,按剑而视,齐声喝道:“你来这儿干么?”杨过笑道:“你们在这儿干么?”武修文哈哈一笑,道:“咱兄弟俩中夜无事,练练剑法。”

  杨过心道:“究竟小武机警,这当儿随口说谎,居然行若无事。”冷笑一声,说道:“练剑而练到不顾性命,嘿嘿,用功啊用功。”武敦儒怒道:“你走开些,咱兄弟的事不用你管。”杨过冷笑道:“倘若当真是练剑用功,我自然管不着,但你们出招之际,心中尽想着我的芙妹,我不管谁管?”

  武氏兄弟听到“我的芙妹”四字,心中震动,不由自主的都是长剑一颤。武修文厉声道:“你胡说八道什么?”杨过道:“郭芙是郭伯伯、郭伯母的亲生女儿不是?婚姻大事须凭父母之命不是?郭伯伯早将芙妹的终身许配于我,你们又非不知,却私自在这里斗剑争我未过门的妻子,你哥儿俩当我杨过是人不是?”

  这番话说得声色俱厉,武氏兄弟登时语塞,他们确知郭靖素来有意招杨过为婿,只是黄蓉与郭芙却对他并不喜欢,突然间给他说中心事,兄弟俩相顾了一眼,不知如何对答。

  还是武修文有急智之才,冷笑道:“哼,未过门的妻子?亏你说得出口!这婚事有媒妁之言没有?你行过聘没有?下过文定没有?”

  杨过冷笑道:“好啊,那么你哥儿俩倒是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了。”要知宋时最重礼法,婚姻大事,非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可。武氏兄弟本拟两人决了胜败之后,败者自尽,胜者向郭芙求婚,那时她无所选择,自必允可,然后再一同向郭靖夫妇求恳,此刻听杨过如此质问,甚感难以对答。武修文微一沉吟,道:“师父有意将芙妹许配于你,那是不错。可是师母却有意许配我兄弟之中一人。眼下咱们三人均是一般,谁都没什么名份,日后鹿死谁手,却难说得很呢。”杨过仰头向天,哈哈大笑。

  武修文见他大笑不止,只不说话,怒道:“你笑什么?难道我的话错了?”杨过笑道:“错了,错了。郭伯伯固是喜欢我,郭伯母却更加喜欢我,你两兄弟那能与我相比?”

  武修文道:“哼,事实俱在,这岂是胡说得来的?”杨过道:“哈哈,我何必胡说?郭伯母私下早就许了我啦,否则我怎肯如此出力的救我岳父岳母?这都是瞧在我那芙妹份上啊。你说,你师母亲口答应过你们没有?”二武惶然相顾,心想师母当真从未有过确切言,连言外之意也未露过,莫非真的许了这小子?

  两人本要拼个你死我活,此时斗然插入一个强敌,兄弟俩敌忾同仇,不禁互靠近了一步。杨过曾偷听到郭芙和他兄弟俩的说话,有意要激他二人妒意勃发,于是笑哈哈的道:

  “芙妹曾对我言道,两位武家哥哥缠得她好紧,她无可推托,只好说两个都喜欢。哈哈,世上那有一个好女子会同时爱上两个男人?我那芙妹端庄贞淑,决无此理。我跟你们实说了吧,两个都喜欢,便是一个都不喜欢。”于是他学着郭芙那晚的语气,娇声娇气的道:

  “小武哥哥,你尽缠着我干么?难道你不知我心中有多为难么?大武哥哥,唉,还不如让我死了的好。”

  武氏兄弟勃然变色,这几句话乃是郭芙分别向两人所说,当时并无第三人在,若非她自己转述,杨过焉能得知?二人心中痛如刀绞,想起郭芙始终不肯许婚,原来竟是为此。

  杨过见了二人神色,知道计已得售,正色说道:“总而言之,芙妹是我未过门的妻子,日后我和她百年好合,白头偕老,鸾凤和鸣,子孙绵绵……”说到这里,忽听得身后发出幽幽一声长叹,竟似小龙女的声音。杨过吃了一惊,险险一声“姑姑”叫了出口,但随即省悟,那是山洞中的李莫愁所发,此人决不可与武氏父子照面,于是大声说道:“你哥儿俩自作多情,枉费心机。瞧在我岳父岳母的脸上,此事我也不来计较,你们好好回到襄阳,去助我岳父岳母守城,方是正经。”他口口声声,竟将郭靖夫妇称作了岳父岳母。

  武氏兄弟神色沮丧,各自伸手,互相握住,武修文惨然道:“好,杨大哥,祝你和郭芙妹妹福寿无疆,我兄弟俩远走天涯,世上算是没咱们两兄弟了。”说着两人一齐转身。

  杨过暗暗喜欢,心想他二人虽然恨我,又恨郭芙,但两兄弟自后必定友爱深挚,终如武三通所愿。

  武三通躲在树丛之后,听杨过一番言语,将两个爱儿说得不再相斗,心中大喜,眼见两子携手远去,忍不住叫道:“文儿,儒儿,咱们一块儿走。”

  二武听到父亲呼喝,一怔之下,回过身来,齐声叫道:“爹爹。”武三通向杨过一揖,说道:“杨兄弟,老夫终身感念你这番恩情厚意。”杨过眉头一皱,心想这话怎能在他二人之前吐露,待要乱以他语,武修文已然起了疑心,说道:“大哥,这小子所说,未必是真。”

  武敦儒虽然不擅言辞,但心思之机灵,却决不亚于乃弟,朝父亲望了一眼,转向兄弟,点了点头。武三通见事情要糟,忙道:“别错会了意,我可叫杨家兄弟来劝你们。”武氏兄弟本来不过心中起疑,听了父亲这几句欲盖弥彰的话,登时想起杨过素来与郭芙不睦,他与小龙女又情意深笃,此事多半不确。武修文道:“大哥,咱们一齐回襄阳去,亲口向芙妹问个明白。”武敦儒道:“好!旁人花言巧语,咱们须不能上当。”武修文道:“爹爹,你也到襄阳去吧。师父师母是你旧交,你见见他们去。”武三通说道:“我……我……”满脸胀得通红,不知如何是好,要待摆出为父的尊严,向两个儿子呵斥责骂,又怕他们当面唯唯答应,背着自己却又去拼个你死我活。

  杨过冷笑道:“武二哥,‘芙妹’两字,岂是你叫得的?从今而后,这两字非但不许你出口,连心也不许想。”武修文怒道:“好啊,天下竟有如此蛮不讲理之人?‘芙妹’

  两字,我已叫了七八年,不但今天要,日后也要叫。芙妹,芙妹,我的芙妹……”突然拍的一下,左颊上给杨过结结实实打了一记耳光。

  武修文长剑一挺,低沉着嗓子道:“好,姓杨的,咱们有多年没有打架了。”武三通喝道:“文儿,好端端的打什么架?”杨过转过头去,正色道:“武老伯,你到底帮谁?”按着常理,武三通自是目帮儿子,但杨过这番出头,明明是为了阻止他兄弟俩自相残杀,不由得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杨过道:“这样吧,你安安稳稳的坐在这石头上。我不会伤他的性命,料他们也伤不了我,你只管瞧热闹便是。”杨过的年纪比武三通小得多,但聪明智能,远胜于他,说出话来,武三通不由自主的听从,于是依言坐在石上。

  杨过拔出紫薇剑,寒光挥动,嗤嗤两声轻响,在身旁一块千余斤的大石上划了一个十字,跟着左腿横扫,那大石登时分成四块,碎裂在地,切口之处,平整光滑无比。武氏兄弟见他宝剑如此锋锐,不禁相顾失色,心想他有此利器在手,如何能与之比剑。杨过还剑入鞘,笑道:“此剑岂为对付两位而用?”顺手折了一条树条,拉去枝叶,成为一根三尺来长的木棒,说道:“我说岳母对我偏心,你们两位定不肯信。这样吧,我只用这木棒,你们两位用剑齐上。你们既可用我岳父岳母所传的各种武功,也可用朱子柳伯父所传的一阳指,我却只用岳母所授的武功,只要我用错了一招别门别派的功夫,便算是我输了。”

  二武本来忌惮他武功了得,当日见他两次恶斗金轮法王,招数怪异,自己识都不识,但此时听他口口声声“岳父岳母”,似乎郭芙已当真嫁了他一般,心中如何不气?何况他自己托大,既说以一敌二,用木棒对宝剑,还说限使黄蓉私下传授的武艺,两兄弟心想自己连占三项便宜,若再不胜,也是没办脸再活在世上了。武敦儒觉得如此胜之不武,摇了摇头,刚想说话,武修文已抢着道:“好,这是你自己说的,可不是咱们要叨你的光。若你错用了一招全真剑法或是玉女剑法,那便如何?”他想杨过武功虽强,也不过是强在从全真派与古墓派学得了上乘功夫,当在桃花岛之际,他给我兄弟俩打得亡命而逃,那有什么了不起,是以用这两句话挤兑于他。

  杨过道:“咱们此刻比武,不为往时旧怨,也不为今日新恨,乃是为芙妹而斗。若是我输了,我只要再看她一眼,再跟她说一句话,我便是猪狗不如的无耻之徒,但若你们输了呢?”

  他这几句话,乃是逼得他兄弟俩非跟着说不可,武修文道:“咱兄弟俩输了,也永不再见芙妹之面。”杨过向武敦儒道:“你呢?”武敦儒怒道:“咱二人一心一意,岂有异言?”杨过笑道:“好,你们今日输了,倘是不守信约,那便是猪狗不如的无耻之徒,是也不是?”武修文道:“不错。姓杨的,看招吧!”说着长剑一挺,往杨过腿上刺来,武敦儒长剑同时伸出,却挡在杨过左侧,只要他闪避武修文这一剑,那便刚好撞在武敦儒的剑上。

  杨过向右一跃,叫道:“兄弟同心,其利断金。你们两人联守,果然厉害。”武敦儒提剑又上,杨过举着木棒,只是东闪西避,并不还手,说道:“妻子如衣服,兄弟如手足,衣服破,尚可缝,手足断,不可续!这首诗你们听见过么?”武修文喝道:“你啰唆些什么?师母私下授你的功夫,怎地不施展出来?”武敦儒一声不响,只是催动剑力。杨过道:“好,小心着,我岳母亲手授的精妙功夫来了!”说着木棒一翻一绊,使个打狗棒法中的“绊”字诀,左手手指伸出,虚点武敦儒的穴道,武敦儒向后一闪,拍的一声,武修文已被木棒绊了一交。

  武敦儒见兄弟失利,长剑疾刺,势夹劲风的袭到。杨过道:“不错。唯弟有难,其兄救之!”木棒一晃,不知怎样,竟已转到他的身后,拍的一声,在他臀上抽了一下。他这棒似是慢吞吞的转动,但所出之处,全是旁人意料所不及的部位,打狗棒法之神妙,主要便在于此。武敦儒吃了这一棒虽不疼痛,但显是输了一招,心中暗生惧意,武修文已一跃而起,叫道:“这是打狗棒法,那里是师母暗中传授?明明是师母传授鲁长老之时,咱们一起在旁瞧见的,你偷学几招,那算得什么?”杨过大棒一伸,拍的一下,又绊了他一交,这一次却是教他向前直扑。武敦儒长剑横削,又解了兄弟之厄。

  杨过待武修文爬起身来,笑道:“既是咱们一齐瞧见,何以我会使,你却不会?我岳母跟鲁长老说的,只是口诀,招数如何,她是暗中传我的。连芙妹也不会,你们如何懂得?”武修文不知他曾有异遇,当洪七公与欧阳锋比拼之时,曾将招数说给他听,心想他这话多半不假,否则何以他一闻口诀即能使棒,自己却半点不解,但口中仍是强辩:“这是因为各人人品不同了。这棒法唯丐帮帮主可使,咱们无意之中听见,未有师母之命,岂能偷学?只有卑鄙小人,才牢牢记住了,你不知羞耻,徒惹旁人耻笑。”

  杨过哈哈大笑,木棒虚晃,拍拍两声,在二人背上抽了两记。武氏兄弟急忙后跃满脸胀得通红。杨过笑道:“此刻既无对证,我虽用打狗棒法胜了,你们仍是心服口不服。好吧,我再用另一种岳母暗中传授的功夫,给你们瞧瞧。”他向大武望望,又向小武望望,问道:“我岳母的武功,是何人所授?”武修文怒道:“你再不要脸,岳母长岳母短的,咱们不跟你说话啦。”杨过一笑,道:“又何必这样小气?好,那我问你,你师母的武功传自何人?”武修文道:“我师母乃桃花岛黄岛主之女,武功是黄岛主嫡传,天下谁不知闻。”杨过道:“不错。你们在桃花岛居住多年,可知黄岛主的绝技是什么功夫?”

  武修文双眉一扬,道:“黄岛主博大精深,文才武略,无所不通,无所谓绝技不绝技。”杨过道:“这话也说得不错,但以剑而论,你可知黄岛主使的是什么剑法?”武修文道:“你何必明知故问?黄岛主的玉箫剑法独步武林威震天下,江湖上无人不知。”

  杨过道:“你们见过黄岛主没有?”武修文道:“没有。黄岛主云游天下,神龙见首不见尾,连师父、师母也找他老人家不着,咱们做小辈,焉能有缘拜见。”杨过道:“好!那他老人家的玉箫剑法,你们是没有见过的了?”武修文冷笑道:“那一年黄岛主生日,师母设宴遥祝,宴后曾使过一次,咱兄弟俩与芙妹倒是亲眼得见的。那时杨兄已到全真教去另投明师去了。”杨过拍掌笑道:“不错。后来我岳母……好好,后来你师母暗中把这至箫剑法传于我了。”

  武氏兄弟相顾一眼,心中均是不信,想那玉箫剑法复杂奥妙,郭芙虽是黄蓉的独生爱女,迄今亦未传授。杨过自终南山归来后,每次与黄蓉相见,均是匆匆数面即便分手,就算黄蓉有心传他剑法,也未必有此余暇。杨过将木棒一摆,叫道:“瞧着,这是箫史乘龙!”以棒作剑,倏地伸出,噗的一声轻响,武敦儒右胸已被棒端刺中。木棒若是换作利剑,这一剑穿胸而过,武敦儒早已性命不保了。

  武修文见机得快,长剑疾出,攻向杨过右胁,但还是慢了一步,杨过木棒回转,忽地刺向他的右股。这一招后发而先至,武修文剑尖未及对方身体,手腕先得被棒端刺中,长剑便非脱手不可。他急忙收剑变招,缩腕回剑,左腿踢出一脚,杨过的木棒却已刺向武敦儒的肩头,身随棒去,寓守于攻,对武修文这一腿竟是不避而避,毫不理会。武修文一腿踢空,武敦儒却已情势紧迫,疾挥长剑严门户,才不令木棒刺中了身子。

  数招之间,二武已是手忙脚乱,拼命守御还有不及,那能想到用剑去削断他的木棒?

  只见杨过口讲棒刺,潇洒自如,着着都是攻势,一招不待二武化解开去,第二招第三招已连绵而至。他东刺一棒,西削一招,迫得二武并肩力抗,竟尔不敢相离半步。

  二武当时看黄蓉使这剑法,只是瞧过便算,那想到这些俊雅花俏的招数,竟有如许妙用。二人剑上受制,极是窘迫,心中却更是难过,只道这玉箫剑法真是黄蓉亲传。他们那想得到杨过与黄药师曾相聚多日,得他亲自指点玉箫剑法与弹指神通两大神技?

  杨过见二人神色惨然,心中微有不忍,但想好事做到底,送佛送上天,今日若不将他二人打得服服帖帖,永不敢再见郭芙之面,那么两兄弟日后还定要为她恶斗,直至二人中有一个送命为止。有言道是药不瞑眩,厥疾不瘳。既要奏刀治病,非让病人吃些苦头不可,当下催动剑法,着着进迫,竟是一招也不放松。二武愈斗愈惊,但见棒影晃动,自己周身要害似已全在他木棒棒端的笼罩之下,只得咬紧牙关,拼命抵御。

  其实二武所学的越女剑,本来也是武林中一项极厉害的剑法,只是二人火候未到,郭靖又是口齿拙劣,不善将剑法中精微奥妙之处详加指点,而使二人领悟。因此他兄弟俩若与一般江湖好手动手,取胜固已绰绰有余,突与杨过遭逢,却是破绽百出,不知其可,要知杨过的武功,此时已达武学第一流高手之境,当世能与之比肩争雄的已只寥寥数人。武三通的一阳指虽比他厉害,但其余各门功夫却远为不及,二人若是真斗,不出数十招,武三通非败不可。武氏兄弟天资悟性与乃父相若,功力则无可比拟,杨过即使不用至箫剑法,二武也决不能与之抗衡,此时二人心中一急,手上更乱。杨过故意不使杀着,却将内力慢慢在棒上施展出来,二武斗了一阵,只觉平平常常的一根树干之中,竟有一股极强的吸力,牵引得双剑歪歪斜斜。

  一剑明明是向正前方刺出,但剑尖所指,不是偏左,便是刺到了右边,只觉杨过这木棒上的牵引之力越来越强。到得后来,两兄弟几乎成了互斗之局,武敦儒刺向杨过的一招,往往是险些刺了兄弟,而武修文向旁削去的一剑,也令兄长竭尽全力,方能化解。杨过长笑一声,叫道:“玉箫剑法精妙之处,尚不止此,小心了!”笃的一响,木棒与大武长剑相交,只是碰到的恰是扁平的剑身,木棒丝毫无损。武敦儒立感有一股极大的黏力向外拉扯,长剑几欲脱手,急忙用力回夺。杨过的木棒顺势一推,连武修文的长剑也已黏住,跟着向下一压,双剑之剑头一齐着地。

  两柄长剑被一根木棒压在地下,武氏兄弟奋力回抽,刚有一点松动,杨过左脚踏上一步,木棒倏起,两柄剑被他踏在脚下,棒端在二武咽喉中各自轻轻一点,笑道:“服了么?”

  这木棒若是换作利刃,两人喉头早已割断,就算是这根木棒,只要他手上劲力稍大,两人也非受伤不可。二武脸如死灰,黯然不语。杨过抬起左脚,向后退开三步,见两兄弟神情狼狈,想起幼时受他们殴打折辱,今日始得扬眉吐气,脸上不自禁现出得意的神色。

  二武万料不到他果然得了黄蓉的绝技,但自幼痴恋郭芙,若如此一战,即使永远不再与她相见,终是心有不甘,又觉适才斗剑之时,一上手即被他抢了先着,此后一路手忙脚乱的招架,郭靖所授的武艺连一成也没使上,新练的一阳指更无施展之机。武敦儒长叹一声,待要掷剑而去,武修文突然喝道:“大哥,咱们如此罢手,活在世上还有什么味儿?不如跟他拼了!”武敦儒心中一凛,叫道:“是!”两人提起双剑,向前抢攻。此时不再守御自己要害,招招均是攻势。

  如此一变招,果然威力大盛,二人只攻不守,拼着性命丧在杨过棒下,也要与他斗个同归于尽,三败俱伤。杨过木棒指向二人要害,二武竟是全然不理,右手使剑,左手将一阳指的手法使将出来,正是各以平生绝学,要取敌人性命,杨过笑道:“好,如此相斗,才有点味儿!”索性拋去手中木棒,在二人剑锋之间穿来插去。二武越打越狠,始终刺他不着。

  武三通旁观三人动手,一时盼望杨过得胜,好让两个儿子息了对郭芙之心,但见二武兄弟送迭遇险招,又不免盼他二人打败杨过,心情起伏,动荡不无已,猛听得杨过一声清啸,铮铮两声,伸指各在二人剑上一弹。两人手臂酸麻,虎口剧痛,只觉半边身子一震,两柄长剑一齐脱手飞出。杨过纵身而起,双手伸出,一手一柄,将双剑抄在手中,笑道:

  “这是桃花岛的弹指神通功夫,你们见过么?”

  到此地步,武氏兄弟知道若再与他相斗,徒然自取其辱。杨过将双剑轻轻掷了过去,拱手道:“多有得罪。”武修文接过长剑,惨然道:“是了,我永远不再见芙妹便是。”

  说着横过长剑,便往颈中刎去。武敦儒与兄弟的心意一模一样,同时横剑自刎。杨过一惊,飞纵而至,铮铮两响,又是伸指在双剑上一弹。两柄长剑向外翻出,剑刃相交,当的一声,两剑一齐断折。

  就在此时,武三通也已跃了出来,一手一把,揪住二人的后颈,厉声喝道:“你二人为了一个女子,便要自残性命,真是枉为男子汉了。”武修文抬起头来,道:“爹,你也不是为了一个女子而伤心一辈子么?我……”他话未说完,星光下只见父亲脸上泪痕斑斑,心中伤痛已极,猛想起兄弟互斗,实是大伤老父之情,哇的一声,竟哭了出来。

  (第十六册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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