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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玉女心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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蓦地里赵志敬突施反击,将尹志平逼了回去,他急进三招,尹志平连退三步。杨过见二人离师父远了,心中暗喜,那知尹志平忽然剑交左手,右臂倏出,呼的一掌,当胸拍去。赵志敬笑道:“你就是有三双手,也只有妙手偷香的本事,终难杀我。”当下举左掌相迎。两人剑刺掌击,比适才斗得更加凶了。 小龙女潜内用,对外界一切,始终不闻不见。杨过见二人走近几步,心中就焦急万分,移远几步,又略放心。斗到酣处,尹志平一声怒喝,连走险招,竟然不再挡架对方来剑,一味猛攻。赵志敬暗呼不妙,知他处境为难,宁教给自己刺死,也不能让暗恋人家闺女的事泄露出去。他与尹志平虽然素来不睦,却绝无害死他之意,这么一来,登时落在下风。再拆数招,尹志平左剑平刺,右掌正击,同时横扫一腿,正是全真派中的“三连环”腿绝招。赵志敬一纵丈余,挥剑下削。尹志平长剑脱手,猛往对方掷去,跟着“嘿”的一声,两掌齐出。 杨过在旁,见这几招交换得惊心动魄,不由得手心全是冷汗,眼见赵志敬在半空,一个势虚,一个势实,只怕尹志平这两掌要打得他筋折骨断,但那赵志敬不愧是全真派第三代弟子中的高手,竟然这情势危急异常之际,空中一个翻身,一退寻丈,轻轻巧巧的落了下来。 这一落下不打紧,却正是对准了小龙女坐落之处的花丛,虽非跌正她的头顶,但只要跌入花丛,她赤身裸体,非在月光下显现不可。杨过大惊之下,再无思虑余暇,纵身而起,左掌从右掌下穿出,托在赵志敬背心,一招“狮子拋球”,用力向外一挥,登时将他一个庞大的身躯拋在三丈之外。但他自己着地时,左足终于踏在一根花枝之上,那花枝一弹,小龙女上半身在月光下闪了一闪。 那花枝虽迅速即弹回,但小龙女已蓦地一惊,全身出了一场大汗,一口气登时阻在小腹之中,回不上来,立即昏了过去。尹志平斗然间见杨过出现,又斗然间见到自己昼思夜想想的意中人竟隐身在花丛之中,呆了一呆,不知是真是幻。此时赵志敬已站在直身子,练武之人,眼光锐敏无比,在数丈外早已瞧清楚小龙女的面容,叫道:“妙啊,原来她在这里偷汉子!”杨过大怒,厉声喝道:“两个臭道士都不许走,回头找你们算帐。”忙抓起自己的裤子,套在身上,拾起小龙女的衣衫,叫道:“姑姑,你穿上吧。” 但等了片刻,既不听她答应,又不觉她伸手来接,转头一看,黑暗中朦朦胧胧的只见她已摔在花丛之中。他想起小龙女曾一再叮嘱,练功之际必须全力防护,纵然是獐兔之类无意间来冲撞一下,也能闯出大祸,这时她大受惊吓。定然为害非小,心中惶恐无比,急将衣衫披在小龙女身上,一摸她的额头,只觉一片冰凉,忙又抓过自己上衣,将她全身裹住,抱了起来,叫道:“姑姑,你没事么?” 小龙女“嗯”了一声,却不答话。杨过稍稍放心,道:“姑姑,咱们先回去,回头再来杀了这两个贼道。”小龙女全身无力,偎在他怀里,杨过遇开大步,走过二人身边,尹志平痴痴呆呆的站在当地,赵志敬哈哈大笑,道:“尹师弟,你的意中人不穿衣衫,在这里与旁人干那无耻的勾当,你与其杀我,还不如杀他!”尹志平听而不闻,不作一声。 杨过听了“那无耻的勾当”六字,虽不明白他意之所指,但知总是极恶毒的咒骂,盛怒之下,将小龙女轻轻放在地下,让她背脊靠在一株树上,拉好她的衣衫,折了一根树枝拿在手中,向赵志敬戟指喝道:“你胡说些甚么?” 事隔两年,杨过已自孩童长成为一个长身玉立的少年,赵志敬初时并未知道是他,待得听他二次喝骂,脸庞又转到月光之下,这才瞧清楚原是自己的徒儿,自己忙乱中竟被他摔了一交,不由得惭怒交迸,喝道:“杨过,原来是你这小畜生!”杨过道:“你骂我那也罢了,你骂我姑姑甚么?”赵志敬哈哈一笑,道:“人言道古墓派一线单传,传女不传男,个个是冰清玉洁的处女,却原来暗中污秽不堪,收藏童男,幕天席地干此勾当!” 杨过尚未明他言中之意,小龙女适于此时醒来,听了他这几句话,一气之下,刚调顺了的气又复逆转,双气相激,胸口郁闷无比,知道已受内伤,只骂得一声:“你胡说,咱们没有……”突然鲜血狂喷,如一根血柱般射了出来。尹志平与杨过一齐大惊,双双抢近。尹志平道:“你怎么啦?”俯身察看着她的伤势,杨过只道他存相害之意,左手推出,急袭他的胸口。尹志平顺手一格。杨过对全真派武功招招熟习,手掌一翻,已抓住他的手腕,一推一送,将他摔了出去。 若论杨过真实武功,此时决不能在尹志平之上,只是林朝英当年钻研克制全真武功之法,每一招每一式,都是专门为了对付全真派。而她创成之后,从未用过,是以全真弟子,始终不知世上竟有这样一种奇特的本门克星,此时杨过突然间使用出来,尹志平猝不及防,竟无半点招架之功,这一交虽未跌倒,身子已在数丈之外,与赵志敬并肩站在一起。 杨过道:“姑姑,你莫理他们,我先扶你回去。”小龙女气喘吁吁的道:“不,你杀了他们,别……别让他们在外边说……说我……”杨过道:“好。”提着手中树枝,向赵志敬当胸点去,赵志敬那里将他放在眼里,长剑微摆,削他树枝,那知杨过使的是古墓派剑法,正是全真剑法独一无二的对头,树枝尖头一颤,倏地弯过,点中赵志敬手腕穴道。 赵志敬手一麻,暗叫不好,杨过左掌横劈,直击他左颊。这一劈去势极怪,乃是从最不可能处出招。赵志敬若要保住长剑,就得挺头受他这一劈,若要避招,长剑非撒手不可。 赵志敬武功精湛,虽处劣势,竟是丝毫不乱,放手撤剑,低头避过,跟着左掌前探,就在这一瞬之间要夺回长剑。岂知林朝英在数十年之前,早已料敌机先,对全真高手可能使用的各种巧妙厉害变着,尽数预拟了对付之策。赵志敬这一招自觉别出心裁,定能败中求胜,那想到杨过与小龙女早将此招拆解得烂熟于胸,只见他左掌一闪,已知他要用此着,长剑刺去,抢先削他手掌。赵志敬大惊,急忙回掌,杨过剑尖已指在他的胸口,喝道: “躺下!”左脚一勾。赵志敬要害被制,动弹不得,被他一勾,当下仰天倒了。杨过提起长剑,一剑往他小腹刺了下去。 忽听身后风声飒然,一剑刺到,厉声喝道:“你胆敢弒师么?”这一剑攻敌之必救,杨过若是刺死赵志敬,自己后心也得被尹志平刺个透明窟窿,当即回剑一挡,当的一声,双剑相交。尹志平见他回剑既快且准,不禁暗暗称赞,突觉自己手中之剑向外一引,竟被对方黏了过去,一惊之下,急运内力回夺。他内力自比杨过深厚得多,杨过的剑反而被他牵引过去。不料杨过正是诱他使用此招,只微一凝待,突然放剑,双掌直欺,猛击他前胸,同时剑柄反弹,双掌一剑,三路齐至,尹志平武功再高,也挡不住这怪异之极的奇袭。 当此之时,尹志平只得撤剑回击,并手横胸,急挡一招,只是手臂弯得太内,已难以发劲,幸好杨过功力不深,未能将他双臂立时折断,但他已震得他胸口剧痛,两臂酸麻,急忙倒退三步,运气护住胸前要穴。杨过双剑在手,向二人攻去。 赵尹二人数招之间,被一个初出茅庐的少年杀得手忙脚乱,都是既惊且怒,再也不敢大意。两人并肩而立,使出上乘掌法,当下只守不攻,见招拆招,先摸清对方的底细再说。这么一来,杨过纵有利器在手,但二人守得严密异常,再也不能如交手时那么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古墓派的剑法虽是全真武功克星,但一因赵尹二人功力远胜于他,二来两人联防,三则对方只守不攻,他杀着无可乘之机。他双剑闪闪,纵横挥动,到后来反而渐落下风。赵志敬掌力沉厚,慢慢压到他剑上来。 尹志平定了定神,暗想两个长辈合力斗一个小孩,那成甚么样子?眼见已方已立于不败之地,心中又记挂着小龙女的安危,喝道:“杨过,你快扶你姑姑回去,跟咱们瞎缠甚么?”杨过道:“姑姑恨你们胡说八道,叫我非杀了你们不可。”尹志平呼的一掌,将他左手剑震得歪了,向左跃开三步,叫道:“且住!”杨过道:“你想逃么?”尹志平道: “杨过,你想杀我们两个,这叫做千难万难。不过好教你姑姑放心,今日之事,我姓尹的若是吐了半句,立时自刎相谢。倘有食言……”说到此处,忽然身形一晃,夹手将杨过手中一剑抢过,随即说道:“有如此指!”左手竖掌,右手挥剑,将左手的小指与无名小指削了下来。 这几下行动有似兔起鹘落,迅捷无比,杨过丝毫没有提防。他一呆之下,已知尹志平之言确是真心,心想:“我同时斗他们两个,果然难胜,不如先杀了姓赵的,回头再来杀他。”他年纪虽小,心思却机灵无比,喝道:“姓尹的,你割手指有甚么用?除非把脑袋割下来,小爷才信你的。”尹志平惨笑道:“要我性命,嘿嘿,只要你姑姑说一句话,有何不可。”杨过道:“好!”向前踏上一步,斗然间一剑向背后刺出,直指赵志敬胸口。 这一招“李广回射”厉害无比,赵志敬正全神倾听二人说话,那料到他忽施偷袭,待得惊觉,剑尖已刺到了小腹之上。好赵志敬,也真不枉了他数十年苦修全真内功,那剑尖刺破小衣,直抵小腹,他只感微微一痛,立时气运丹田,小腹斗然间向后缩了半尺,忽起右腿,竟然败中取胜,将杨过手中长剑踢飞。杨过不等他这一腿缩回,伸指在他膝弯里一点,正中穴道。赵志敬虽然逃脱性命,却再也站立不住,右腿跪倒在杨过面前。 杨过伸手接住从空中落下的长剑,指在赵志敬咽喉,道:“我曾拜你为师,磕过你八个头,现下你已非我师,这八个头快磕回来。”赵志敬气得几欲晕去,一张脸皮紫胀发黑。杨过手上稍稍用力,剑尖陷入他喉头肉里。赵志敬骂道:“你要杀便杀,多说甚么?” 杨过一剑正要刺去,忽听小龙女在背后说道:“过儿,弒师不祥,你叫他立誓不说今日之事,就……就饶了他吧!” 杨过对小龙女之言奉若神明,听她这般说,于是说道:“你发个誓来。”赵志敬虽然气极,究竟性命要紧,说道:“我不说就是,发甚么誓?”杨过道:“不成,非发个毒誓不可。”赵志敬道:“好,今日之事,咱们这里只有四人知道。我若对第五人提起,教我身败名裂,逐出师门,为武林同道所不齿,终于不得好死!” 小龙女与杨过都不谙世事,只道他当真发了毒誓,但尹志平却听出他誓言之中另藏别意,待要提醒杨过,又觉不便明助外人。只见杨过抱着小龙女,脚步迅捷,转过山腰去了。他左手两根手指上鲜血不住直流,疾痴的站着,竟自不知疼痛。 杨过抱着小龙女回到古墓,将她放在寒玉床上。小龙女叹道:“我身受重伤,怎么还有本事与寒气相抗?”杨过“嗯”了一声,心中愈惊,暗想:“原来姑姑受伤如此之重。”当下抱她到孙婆婆房里。小龙女刚一卧倒,又是“哇”的一声,喷出了大口鲜血,此时杨过尚未穿上上衣,被喷得满胸是血。小龙女闭目运气,想闭住血脉,那知她经络已伤,强自运功,反而将伤口冲得更加厉害,鲜血一口口的喷出。杨过吓得手足无措,只是流泪。 小龙女淡淡一笑,道:“我把血喷完了,那就不喷了,又有甚么好伤心的。”杨过道:“姑姑,你不要死。”小龙女道:“你自己怕死,是不是?”杨过愕然道:“我?”小龙女道:“我死之前,自然先将你杀了。”那句话曾在两年前说过一次,杨过早就忘了,料想不到她此时重又提起。小龙女见他满脸讶异之色,道:“我若不杀你,死了怎有脸去见孙婆婆?你独个儿在这世上,又有谁来照料你?”杨过脑中一片惶乱,不知说甚么好。 小龙女吐血不止,神态却极是镇定,浑若无事。杨过灵机一动,奔去搯了大碗玉蜂蜜浆来,喂她喝了下去。这蜜浆疗伤果有神效,过不多时,她终于不再吐血,躺在床上沉沉睡去。杨过心中略定,只是惊疲交集,再也支持不住,坐在地下,也倚脑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忽觉咽喉上一凉,不禁一惊而醒。他在古墓中住了多年,虽不能如小龙女般黑暗中视物有如白昼,但在墓中来去,也已不须秉烛点灯。此时睁开眼来,只见小龙女坐在床沿,手执长剑,剑尖指在他咽喉头,惊呼:“姑姑!” 小龙女淡然道:“过儿,我这伤势是好不了啦,现下杀了你,咱们一块儿见孙婆婆去吧!”杨过大吃一惊,只是急叫:“姑姑。”小龙女道:“你心里害怕,是不是?好快的,只一剑就完事。”杨过见她眼中忽发异光,知她立时就要下杀手,胸中求生之念热切无比,再也顾不得别的,一个打滚,飞腿去踢她手中长剑。 那知小龙女虽然内伤难愈,手法仍是敏捷无伦,身子一侧,避开了他这一脚,剑尖又点在他的喉头。杨过速变几下招术,只是他每一招每一式全是小龙女所点拨,那能不在她意料之中?这长剑如影随形,始终不离她咽喉三寸之处。杨过吓得全身都是冷汗,暗想: “今日逃不了性命,定要给姑姑杀了。”危急中双掌一并,凭虚击去,欺她伤后无力,招数虽精,该无劲力与自己对掌。 小龙女识得他的用意,仍是上身微侧,让他的掌力呼呼两响在自己肩头掠过,叫道: “过儿,不用斗了!”长剑一挺,剑尖颤了几颤,一招巧妙无比的“分花拂柳”,似左实右,已点在杨过喉头。他向前一送,正要在他喉头刺个窟窿,突然全身疲软,当的一声,长剑落地,接着身子犹似一瘫软肉,晕了过去。 这一剑刺来,杨过只闭目待死,不料她竟在这紧急关头昏去。他呆了一呆,当真是死里逃生,抢起长剑,急步奔出古墓。一出墓门,但见阳光耀目,红日经天,微风拂衣,好鸟在树,那里还是墓中阴沉惨怛的光景。 杨过惊魂略定,生怕小龙女自后追来,当即展开轻功,向山下急奔。此时他内力充盈,武功虽未达到顶峰,却也已算是武林中的一流好手。他足不停步的快跑,下山的路子越跑越快,只中午时份,已到了山脚。他见小龙女不曾追来,稍稍放心,才放慢脚步而行。 走了一阵,腹中饿得咕咕直响,想要找家农家买些饭吃,一摸怀中,连一枚铜钱也无。他自幼闯荡江湖,找东西吃的本事甚大,四下一望,见西边山坡上长着一大丛玉米,于是过去摘下了五根棒子。那玉米尚未成熟,但已可食得。他拾了一些枯柴,正想设法生火,烧烤来吃,忽听树后脚步声音细碎,有人走近。 杨过身子一侧,挡住玉米,斜眼看时,见是一个妙龄道姑,身披杏黄道袍,脚步轻盈,飘飘若仙的走来。她背上插了双剑,剑柄的血红丝带子在风中猎猎作响,看来她显然会武。杨过心想此人定是山上重阳宫里的人物,多半是清净散人孙不二的弟子。他不欲多生事端,低了头自管生火。 那道姑走到他身前,忽然说道:“小兄弟,上山的路怎么走法?”杨过暗道:“这女子是全真教的弟子,怎能不识上山的路径?她定是不怀好意。”当下也不转头,随手向山上一指,道:“顺大路上去便是。”那道姑见他衣衫敝旧,蹲在道旁烤玉米,只道是个普通庄稼汉。她自负美貌,任何男子见了,都要目不转瞬的呆看,但这少年居然瞥了自己一眼便不再望第二眼,竟将他当作庸姿俗色一般,心中不禁有气,但随即转念想道:“这种乡下人懂得甚么?”说道:“你站起来,我有话问你。” 杨过对全真教的人物全无好感,当下装聋作哑,只作没有听见。那道姑道:“傻小子,我说的话你听见没有?”杨过道:“听见啦,可是我不爱站起来。”那道姑听他这么说,不禁嗤嗤一笑,说道:“你瞧瞧我,是我叫你站起来啊!”这两句话声音娇媚无伦,又甜又腻。杨过心中一凛:“怎么这女人说话这等怪法。”抬头看她,只见她肤色白润,双颊晕红,两眼水汪汪的斜视自己,似乎并无恶意。一眼看过之后,又低下头来生火。 那道姑见他满脸稚气,虽然瞧了自己第二眼,仍是毫不动心,不怒反笑,心想:“原来是个不通人事的孩子,正好用他来作为帮手。”当下从怀里取出两锭银子,叮叮的相互撞了两下,说道:“小兄弟,你听我话,这两锭银子就给你。” 杨过机露异常,本来不想招惹于她,但听她说话越来越是奇怪,倒要试探她如何对付自己,于是索性作痴乔呆,怔怔的望着银子,道:“那亮晶晶的是甚么啊?”那道姑嫣然一笑,道:“这是银子。你要新衣服啦、大母鸡啦、白米饭啦、都能用银子去买来。”杨过脸上装出一股茫然若失的神情,道:“你又骗我啦,我不信。”那道姑笑道:“我几时骗过你了?喂,小子,你叫甚么名字?”杨过道:“我叫傻张,你不知道么?你叫甚么名字?”那道姑道:“你不用问,只叫我仙姑就得啦。你妈呢?” 杨过道:“你问我妈干甚么?她在山上砍柴。”那道姑道:“好啊,我要上山去,这套衣服穿了不方便,你去拿你妈的衣裳来,借给我穿穿。”杨过心中大奇,脸上的傻相装得越像,不住摇头,道:“那使不得,偷了妈的衣裳,回头准得挨揍。我妈用扁担打我呢。”那道姑笑道:“你妈见了银子,欢喜还来不及啦,一定不会揍你。”说着右手一扬,将一锭银子向他掷去。 杨过伸手去接,假装接得不准,让那银子在肩头撞了一下,落下来时,又在右脚上一碰,他捧住右脚,左足单脚而跳,大叫:“嗳哟,嗳哟,你打我。我跟妈说去。”说着大叫大嚷,银子也不要了,向前急奔。那道姑见他傻得有趣,微微而笑,解下身上腰带,一挥而出,卷住他的右足,拉了回来。杨过听了那腰带挥出的风声感着腰带着足时的劲力,心中一震:“这全是我古墓派的功夫啊,难道她不是全真派的道姑。”当下全身放松,任她横拖直曳的拉回来,只是心中更加戒惧,全神防备,暗自寻思:“她上山难道是冲着姑姑而去么?” 他心中想到小龙女,不知她此时生死如何,不由得忧虑无比,心念已决,纵然死在她的手里,也要上去再看看她。这念头在他脑海中兜了几转,那道姑已将他拉到面前,见他虽然满脸灰土,但面目英俊,神采照人,心想:“这山野鄙夫相貌倒美,只可惜绣花枕头,肚子里却是一包草。”听杨过还在大叫大嚷,胡言乱语,微微笑道:“傻张,你要死还是要活?”说着刷的一声,拔出长剑,抵在他的胸口。杨过见她出手这一招是“锦笔点主”,正是古墓派的嫡传的剑法,心中再无怀疑:“此人必是师伯李莫愁的弟子,她上山找我姑姑,定然不怀好意,从她挥腰带,出长剑的手法看来,功力远在我之上。此人只可智取,不能力敌,我当装傻到底,好教她没有防备。” 于是满脸害怕,求道:“仙姑,你……你别杀我,我听你的话。”那道姑笑道:“好,你不听我吩咐,一剑就将你杀了。”杨过道:“我听,我听。”那道姑将腰带一挥,拍的一声,缠回自己腰间,姿态飘逸,极之潇脱。杨过心中暗赞一声:“好!”脸上仍是一番茫然之色。道姑心道:“这傻子那里懂得这一手功夫之难?我可是向瞎子送秋波了。” 当即说道:“你回家去拿一把斧头来,我有用处。” 杨过依言奔血前面的农舍,故意足步蹒跚,落脚极重,摇摇摆摆,显得笨拙异常,那里是身负武功的模样?那道姑瞧得极不顺眼,叫道:“你可别跟人说起,快去快回。”杨过应道:“是啦。”悄悄在一家农家的门边一张,只见屋内无人,想是都到田地里忙碌去了,当下在壁上取了一柄伐树砍柴用的短斧,傻里傻气的回来。 他虽在作弄那道姑,但心中总是挂念着小龙女的安危,脸上不禁深有忧色。那道姑嗔道:“你哭丧着脸干么?快给我笑啊。”杨过咧开咀,傻笑几声。那道姑秀眉微蹙,道: “跟我上山去。”杨过忙道:“不,不,我妈等我吃饭呢。”那道姑喝道:“你不听话,我立时杀了你。”说着伸左手扭住了他的耳朵,右手握住剑柄。杨过杀猪也似的大嚷起来:“我去啊,我去啊。” 那道姑心想:“这人蠢如猪羊,正合我用。”于是拉住他袖子,走上山去。身有武功之人,行路自然而然极快,杨过却跌跌撞撞,一脚高,一脚低,远远跟在后面。走了一阵,他坐在路边石上,一边拭汗,一边呼呼喘气,那道姑连声催他,他道:“你走得这么快,我怎跟得上?”那道姑见日已西斜,心中老大不耐烦,回过来挽住他手臂,向山上急奔。杨过只是跟不上,双脚乱动,忽尔在她脚背上重重踏了一脚。 那道姑“嗳哟”一声,嗔道:“你作死么?”见他气息粗重?实在累得厉害,当下伸出左臂,托在他的腰里,喝一声:“起!”抱着他身子向山上疾驰,这一下轻功施展开来,只片刻之间就奔了数里山道。 杨过被她揽在臂弯,背心感到她身上的温暖,鼻中闻到的是她女儿的香气,索性不使半点力气,任她带着上山。那道姑奔了一阵,俯下头来,只见他脸露微笑,显得甚是舒服,不禁心中有气,手臂一松,将他掷在地下,道:“你好得意么?”杨过摸着屁股,大叫:“啊唷,啊唷,你摔痛我屁股啦。” 那道姑又好气又好笑,骂道:“你怎么这生傻?”杨过道:“是啊,我本来就叫傻张嘛。仙姑,我姓张,你可是姓仙么?”那道姑道:“你叫我仙姑就得啦,管我姓甚么呢。”原来她正是赤练仙子李莫愁的开山大弟子,姓洪名凌波,当日去杀陆立鼎满门,被武三通逐去的道姑,就是她了。杨过想探听她的姓名,那知她竟不吐露。 她在石上坐下,整理被风吹散了秀发。杨过侧头看她,心想:“这道姑也算得很美了,只是还不及桃花岛的郭伯母,更加不及我姑姑。”说到容色之美,黄蓉与小龙女其实难分上下,但杨过心有所偏,自然觉得小龙女要美得多。洪凌波向他横了一眼,笑道:“傻张,你尽瞧着我干么?”杨过道:“我瞧着就是瞧着,又有甚么干不干的?你不许我瞧,我不瞧就是,有甚么希罕?”洪凌波噗哧一笑,道:“你瞧吧,喂,你说我好不好看?” 她一面说话,一面拿着一只小小金梳,慢慢梳着头发。 杨过道:“好看啊,就是,就是……”洪凌波道:“就是甚么?”杨过道:“就是不大白。”洪凌波向来自负肤色白腻,肌理晶莹,算得上天下无双,听他这么说,不禁勃然大怒,站起来喝道:“傻张,你要死了,说我不够白?”杨过摇头道:“不大白。”洪凌波怒道:“谁比我更白了?”杨过道:“我晚晚跟着一起睡的,就比你白得多。”洪凌波道:“谁?是你媳妇儿?还是你娘?”杨过道:“都不是,是我家的白羊儿。” 洪凌波转怒为笑,道:“真是傻子,人怎能跟畜牲比?快去吧。”挽着他臂膀,上得山来。将至直赴重阳宫的大路时,洪凌波折而向西,朝活死人墓的方向走去。杨过心想: “她果然去找我姑姑。”洪凌波走了一会,从怀中取出一张地图,找寻途径。杨过道:“仙姑,这前面走不通啦,树林子里有虎。”洪凌波道:“你怎么知道?”杨过道:“林子里有一个大坟,坟里有殭尸恶鬼,谁也不敢走近去。”洪凌波大喜:“那活死人墓果然是在此处。” 原来洪凌波近来得了师父真传,武功大进,在山西助师打败武林群豪,更是自负。后来听师父说起师门渊源,知道活死人墓中留有最上乘的武功秘诀,其中一项“玉女心经” ,尤其非同小可。李莫愁也是个极其恃强好胜之人,自己亲入活死人墓锻羽,狼狈逃走之事,却不对徒儿说起,洪凌波问她为甚么不到墓中去研习这门功夫,李莫愁含糊而答,只说把这地方让给了小师妹,师姊妹俩不大和睦,向来就没有来往。当下洪凌波极力怂恿师父去占墓,其实李莫愁此念无日或忘,但对墓中机关,尚有若干未曾参详得透,是以迟迟不敢动手,听徒儿说得这么热切。只是微笑不答。 洪凌波说了几次,见师父始终无可不可,当下暗自留了心,向师父详问墓中的道路,私下绘了一图。这次乘师父派她上长宋杀一个仇家,事成之后,径自上终南山来,不意却与杨过相遇。她听师父说古墓四周都是花木围绕,与外隔绝,却不知李莫愁并未将所知尽数说与她听,那古墓与外界其实另有密道相通,当下命杨过使短斧砍开阻路荆棘,觅空隙寻找古墓。 (第四册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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