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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廿七回 药王神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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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老者发出的暗器是一枚长约三寸的透骨钉,射向纸笺,啪的一声,将纸笺钉在树上。胡斐暗自寒心:“与这些人打交道,对方说一句话,喷一口气,都要提防他下毒。这老者不敢用手去接纸笺,自是怕那笺上有毒了。”只见那驼背女子提高灯笼,火光照耀纸笺,白纸上两行大字,胡斐虽在远处,也看得清楚,见纸上写着道: “姜薛两位:三更后请赴黑虎林,有事相商,知名不具。” 那两行字笔致枯瘦,却颇挺拔,字如其人,和那老者的身形体态隐隐然有相类之处。 那老者“咦”的一声,似乎甚是诧异。 那大汉问道:“大师兄,有什么不对了?”那老者冷冷的道:“这信不是我写的。” 此言一出,夫妇两人对望了一眼。那驼背女子冷笑了一声,显是不相信他的说话。那老者道:“信上的笔迹,倒真和我的书法甚是相像,这可奇了。”他伸左手摸了摸颏下胡须,勃然怒道:“你们把我装在竹箩之中,抬到这里,干什么来啦?我早就发过重誓,这一辈子永远不要再见你们的面。” 那女子道:“小铁中了七心海棠之毒,你到底给治是不给治?”那老者道:“你拿得稳么?当真是七心……七心海棠么?”说到“七心海棠”四字时他声音微微颤抖,语音中不由自主的流露了恐惧之意。 胡斐听到这里,心中渐渐明白,定是另外有一个高手从中播弄,以致这三人说来说去,言语总是不能接榫。那么这高手是谁呢?他不自觉的转头向身旁程灵素望了一眼,但见她一双朗若明星的大眼在黑暗中炯炯发光。难道这个面黄肌瘦的小姑娘竟有这般能耐?这可太也令人难以相信! 他正自凝思,猛听得一声大喝,声音“呜呜”,极是怪异,忙回过头来,只见那老者和那对夫妇、各自蹲着身子,双手向外平推,口中齐声“呜呜”而呼。这声音是三人同声呼喝,老者喝声峻厉,大汉喝声粗猛,那驼背女子的喝声却高而尖锐。三人的喝声都是一般漫长,连续不断。突然之间,喝声齐止,只见寒光一闪,那老者发出一枚透骨钉,将灯笼打灭,跟着那大汉大叫一声:“啊哟!”显是中了老者的暗算,身上受伤。 这时林中黑漆一团,只觉四下里处处都是危机,胡斐顺手拉着程灵素的手臂向后一扯,自己已挡在她的身前。这一挡他实是未经思索,只觉凶险迫近,非尽力保护这个弱女子不可,至于凭他之力是否保护得了,却绝未想到。 那大汉叫了这一下之后,立即寂然无声,树林中虽然共有五人,竟是没半点声息。胡斐又听到了草间的虫声,听到远处猫头鹰的咕咕而鸣。忽然之间,一只软软的小手伸了过来,握住了他粗大的手掌。 胡斐身子一颤,随即知道这是程灵素的手,只觉柔嫩纤细,倒像七八岁孩童的手掌。胡斐一握到她的手,突然想到一事,背上不禁感到一阵凉意。他本来以为这一切全是在程灵素意料之中,但她这时似乎也感到害怕,看来事情的凶险,连她也已经对付不了。 在这一片寂静之中,眼前忽地升起两股袅袅的烟雾,一白一灰,两股烟便像两条活蛇一般,自两旁向中央游来,互相撞击。跟着听得嗤嗤的轻响不绝,胡斐在黑暗中睁大了眼睛观看,隐约见到左右各有一点火星。一点火星之后是那个老者,另一点火星之后是那驼背女子。两人各自蹲着身子,用力鼓气将烟雾向对方吹去,那自是他们点燃了药草,发出毒烟,要令对方中毒。 两人吹了好一会,林中烟雾瀰漫,愈来愈浓。胡斐只觉手掌中程灵素的手微微一颤,跟着对面大树上啪的一声轻响。胡斐抬起头来,向响声处望了一眼,见这颗大树正是那老者用透骨钉钉纸笺之处。那纸笺微微摇晃,上面发出闪闪光芒,竟是写着发光的几行字。那老者和女子听到响声,也看到了纸笺,只见那几行字写道: “字谕慕容景岳、姜铁山、薛鹊三徒知悉:尔等互施残害,不念师门之谊,余甚厌之,宜即尽释前愆,继余遗志,是所至嘱。余临终之情,素徒当为详告也。僧无嗔绝笔。” 那老者和女子齐齐惊呼:“师傅死了么?程师妹,你在哪里?” 程灵素轻轻挣脱了胡斐的手,从怀里取出一根蜡烛,晃火折点燃了,缓步走出。老者慕容景岳、驼背女子薛鹊都是脸色大变,厉声道:“师傅的‘药王神篇’呢?是你收着么?”程灵素冷笑道:“慕容师兄,薛师姊,师傅教养你们一生,恩德如山,你们不关怀他老人家生死,却只问他的遗物,未免太过无情。姜师兄,你怎么说?” 那大汉姜铁山受伤后倒在地下,听程灵素问及,抬起头来,怒道:“小铁之伤,定是你下的毒手,这里一切,也必是你这丫头从中捣鬼!快将‘药王神篇’交出来!”程灵素凝目不语。慕容景岳喝道:“师傅偏心,一定是交了给你!”薛鹊道:“小师妹,你将神篇取出来,大伙儿一同观看吧。”口吻中诱骗之意昭然。程灵素向三人深深的望了一眼,说道:“不错,师傅的‘药王神篇’确是传了给我。”她顿了一顿,从怀中又取出一张纸笺,说道:“这是师傅写给我的谕字,三位请看。”说着交给薛鹊。薛鹊伸手待接,姜铁山喝道:“师妹,小心!”薛鹊猛地省悟,退后了一步,向身前的一棵大树一指。 程灵素叹了口气,在头发上拔下一枚银簪,插在笺上,手一扬,连簪带笺飞射出去,钉在树上。胡斐见她这一下出手,功夫甚是不弱,心想:“真想不到这么一个瘦弱幼女,竟会跟这三人是同门的师兄妹。”他眼望纸笺,籍着她手中蜡烛的亮光,见上面写道: “字谕灵素知悉:余死之后,尔即传告师兄师姊。三人中若有念及老僧者,尔以药王神篇示之。无悲恸思念之情者,恩义已绝,非我徒矣。切切此嘱。僧无嗔绝笔。” 慕容景岳、姜铁山、薛鹊三人看了这张谕字,面面相觑,自思自己只关念着师傅的遗物,对师傅因何去世固然不问一句,更无半分哀痛悲伤之意。三人只呆了一瞬之间,突然大叫一声,同时发难,一齐向程灵素扑来。 胡斐叫道:“灵姑娘小心!”飞纵而出,眼见薛鹊的双掌已拍到程灵素面前,忙运掌力向前一击,单掌对双掌,腾的一声,将薛鹊震出二丈以外,右掌随即回转,一勾一带,刁住姜铁山的手腕,运起太极拳的“乱环诀”,借势一抛,姜铁山一个肥大的身躯直飞了出去,掷得比薛鹊更远,结结实实的摔在地下。 原来这两人虽然擅于下毒,武功却非一流高手! 他回过身来,待要对付慕容景岳,只见他晃了两晃,忽地一交跌倒,俯在地下,再也站不起来。 薛鹊道:“小师妹,你伏下好厉害的帮手啊,这小伙子是谁?”胡斐接口道:“我姓胡名斐,贤夫妇有事尽管找我便是……”程灵素跌足道:“你还说些什么?”胡斐一怔,只见姜铁山站起身来,夫妇俩向胡斐狠狠望了一眼,急奔出了树林。 程灵素吹灭了蜡烛,放入怀中,一声不响。胡斐道:“灵姑娘,你这慕容师兄怎么了?”程灵素“嘿”的一声,并不回答。过了半晌,胡斐又问一句,程灵素又是“哼”的一下。胡斐低声道:“怎么?你心里不痛快么?”程灵素幽幽地道:“我说的话,你没一句放在心上?” 胡斐吓了一跳,这才想起,她和自己约法三章,自己可一条也没遵守,心道:“她要我不跟旁人说话,我不但说话,还自报姓名。她要我不许动武,我却连打两人。她叫我不得离开她身子三步,咳,我离开她十步也不止了……”越想越是歉然,道:“真对不起,只因为我见这三人很是凶狠,只怕伤到了你,心中着急,所以什么都忘了。”程灵素“嗤”的一笑,语音突转柔和,道:“那你全是为了我啦!自己忘得干干净净,却把错处都推在旁人身上,好不害臊!喂,胡大哥,你为什么要自报姓名?这对夫妻最会记恨,一找上了你,阴魂不散,难缠得紧。他们明打不过你,暗中下起毒来,千方百计,神出鬼没,你这可是防不胜防。” 胡斐给她说得心中发毛,心想她的话倒非张大其辞,但事已如此,怕也枉然。程灵素又问:“你干么把姓名说给他夫妇知道?”胡斐轻轻一笑,并不回答。程灵素道:“你打了他们二人,只怕他们找上我,是不是?你要把一切都揽在自己头上。胡大哥,你为什么一直待我这样好?” 最后这两句话说得甚是温柔,胡斐在黑暗中虽瞧不见她的面容,但想来也必是神色柔和,当下也很诚恳的道:“你一直照顾我,使我避却危难。将心比心,我也自然当你是好朋友啦。” 程灵素很是高兴,笑道:“你真的把我当作好朋友么?那么我先救你一命再说。”胡斐微微一惊,道:“什么?”程灵素道:“得点个火,那灯笼呢?”俯身去摸薛鹊丢下的那只灯笼,但在黑暗之中一时摸不到,不知她是丢在哪一处草丛之中。胡斐道:“你怀里不是还有半截蜡烛么?”程灵素笑道:“你要小命儿不要?这是用七心海棠做的蜡烛啊……嗯,嗯,在这儿了。”她在草丛中摸到了灯笼,晃火摺点燃了,黑黝黝的森林之中,登时生起一团淡黄的光亮,将两人罩在灯笼光下。 胡斐听到姜铁山夫妇和慕容景岳接连几次说起“七心海棠”四字,似乎那是一件极厉害的毒物,灯笼光下见慕容景岳俯伏在地,一动也不动,似乎已然僵毙,心下登时省悟,“啊”的一声叫了出来,说道:“若非我鲁莽出手,那姜铁山夫妇也给你制服了。”程灵素微微一笑,道:“你是为我的一份好心,胡大哥,我还是领你的情。” 胡斐望着她似乎弱不禁风的身子,心下好生惭愧:“她年纪还小我几岁,但这般智计百出,我枉然自负聪明,哪里及得上她半分。”这时他已明白其中道理,程灵素的蜡烛乃是用剧毒的毒物制成,点燃之后,发出的毒气既无臭味,又无烟雾,因此连慕容景岳等三个使毒的大行家也堕其术中而不自觉。如果自己不贸然出手,那么姜铁山夫妇多闻了一会蜡烛的毒气,必定晕倒。但那时两人正夹攻程灵素,出手凌厉,只怕尚未晕倒,她已先受其害。 程灵素似已猜到他的心思,说道:“你用手指碰一下我肩头的衣服。”胡斐不明她的用意,但依言伸出食指,轻轻在她肩上抚了一下,突然食指有如火炙,不禁全身都跳了起来。程灵素见他这一跳情形极是狼狈,格格一阵笑,说道:“他夫妇若是抓住我的衣服,那滋味便是这般了。” 胡斐将食指在空中摇了几摇,只觉炙痛未已,说道:“好家伙!你衣衫上放了什么毒药?这么厉害?”程灵素道:“这是赤蝎粉,也没什么了不起。”胡斐伸食指在灯笼的火光下一看,只见手指上已起了一个个细泡,心想:“黑暗之中,幸亏我没碰到她的衣衫,否则那还了得。” 程灵素道:“胡大哥,你别怪我叫你上当。我是要你知道,下次碰到我这三个师兄师姊,当真要处处提防。你武功自然比他们高明得太多,但你瞧瞧你的手掌。”胡斐伸掌一看,不见有甚异状。程灵素道:“你在灯笼上照照看。”胡斐伸掌到灯笼之前,只见掌上隐隐似有一层黑气,心中一惊,道:“他……他们两人练过毒砂掌么?”程灵素淡淡的道:“毒手药王的弟子,岂有不练毒砂掌之理?”胡斐“啊”的一声,道:“原来尊师无嗔大师,才是真正的毒手药王。他老人家去世了么?怎么你这几位师兄师姊如此无情无义?” 程灵素轻轻叹了口气,到大树上拔下银簪和透骨钉,将师傅的两张字谕折好,放回怀中。这时第一张字谕上发光的字迹已隐没不见,只露出“知名不具”所写的那两行黑字。 胡斐道:“这字条是你写的么?”程灵素笑道:“是啊,师傅那里有我大师兄手抄的药经。他的字我看得熟了。只是这几行字学得不好,得其形而不能得其神。他的书法还要峻峭得多。”胡斐武功虽强,但自幼无人教他读书,因此说到书法什么,那是一窍不通,听她这么说,一句话也接不上去。 程灵素道:“师傅的手谕向来是用三炼矾水所写,要在火上一烘,方始着吹显现,我又用虎骨的骨髓描了一遍,黑暗之中便发闪光了。你瞧!”说着熄了灯火,纸笺上果然现出闪光,待得重行点亮灯笼,闪光之字隐没,看到的只是程灵素所写的短简。这短简自是写在手谕的两行之间。因此同是一张纸笺,光亮时现短简,黑暗中见手谕,说穿了毫不希奇。但慕容景岳等正自全神贯注于互相激斗,突见师傅的手谕在树上显现,自不免要大吃一惊,而程灵素再手持蜡烛走出,一时之间,他们只想师傅所遗的那部“药王神篇”,纵然细心,也不会再防到她手中蜡烛会散毒气了。 这些诡异之事一件件的揭开,胡斐恍然大悟,脸上流露出又明白了一件事的喜色。程灵素笑道:“你中了毒砂掌,怎么反而高兴了?”胡斐笑道:“你答允救我一命的,有药王的高足在此,我还担心些什么?”程灵素嫣然一笑,忽然鼓气一吹,又将灯笼吹灭了,只听她走到竹箩之旁,瑟瑟索索的发出一些轻微的响声,不知她在竹箩中拿些什么,过了一会,回来点燃了灯笼。 胡斐眼前突然一亮,见她已换上了一套白衫蓝裤。程灵素笑道:“这衣衫上没有毒粉了,免得你提心吊胆,唯恐一个不小心,碰到了我的衣服。”胡斐叹了口气,道:“你什么都想到了。我年纪是活在狗身上的,有你十成中一成聪明,那便好了。” 程灵素道:“我学了使用毒药,整日便在思量打算,要怎么下毒,旁人才不知觉,又要防人反来下毒,挖空心思,便想这种事儿。咳,哪及得上你心中海阔天空,自由自在?”说着轻轻叹了口气,拉过胡斐的右手,用银簪在他每根手指上刺了一个小孔,然后用两根大拇指自他掌心向手指挤迫,小孔中流出的血液,果然带有紫黑之色。 她针刺的部位恰到好处,竟是不感痛楚,推挤黑血,手势又极是灵巧,过不多时,出来的血液渐变鲜红。这时伏在地下的慕容景岳突然动了一动。胡斐道:“醒啦!”程灵素道:“不会醒的,至少还有三个时辰。”胡斐道:“刚才我把他挑了来,这人就像死了一般,我一点也不知道。他僵是僵得到了家,我的傻可也傻得到了家。”程灵素微笑道:“你口口声声说自己傻,那才叫不傻呢。” 隔了一会,胡斐道:“他们老是问什么‘药王神篇’,那是一部药书,是不是?”程灵素道:“是啊,这是我师傅花了毕生心血所著的一部书。我给你瞧瞧吧!”伸手到胸怀之中,取出一个小小包袱,打开外面的布包,里面是一层油纸,油纸之内,才是一部六寸长、四寸宽的黄纸书。程灵素用银簪挑开书页,里面密密麻麻的都写满了蝇头小楷,不言可知,这书每一页上都染满剧毒,无知之人随手一翻,非倒了大霉不可。 胡斐见她对自己推心置腹,什么重大的秘密也不隐瞒,心中自是喜欢。程灵素将药书包好,放回怀中,然后取出一个黄色小瓶,倒出一些紫色粉末,敷在胡斐手指的针孔上,在他手臂关节上,推拿几下,那些粉末竟从针孔中吸了进去。 胡斐喜道:“大国手,这般的神乎其技,我一生之中从未见过。”程灵素笑道:“那算什么?你若见我师傅与人开膛剖腹、接骨续肢的本事,那才叫神技呢。”胡斐悠然神往,道:“是啊,尊师虽然擅于使毒,但想来也必擅于治病救人,否则怎能称得‘药王’二字?” 程灵素眉间现出喜容,道:“师傅若是听到你这几句话,他一定会喜欢你得紧,说你是他的少年知己呢。咳,只可惜他老人家已不在了。”说着眼眶不自禁的红了。 胡斐道:“你那驼背师姊说你师傅偏心,只管疼爱小徒弟,这话多半不假,我看也只你一人,才记着师傅。”程灵素道:“我师傅生平收了四个徒儿,这四人给你一晚上都见到了。慕容景岳是我大师兄,姜铁山是二师兄,薛鹊是三师姊。我年纪最小,师傅本来早就不想收徒了,但见我三位师兄师姊闹得太不像话,只怕他百年之后无人制得他们,他们为非作歹,更要肆无忌惮。因此到得晚年,又收了我这个幼徒。” 她顿了一顿,又说道:“我这三个师兄师姊本性原来也不坏,只为三师姊嫁了二师兄,大师兄和他俩结下深仇,三个人谁也不肯干休,弄到后来竟然难以收拾。” 胡斐点头道:“你大师兄也想要娶你三师姊,是不是?”程灵素道:“这些事过去很久了,我也不大明白。只知道大师哥本来是有师嫂的,三师姊喜欢大师哥,便把师嫂毒死了。”胡斐“啊”的一声,心中隐隐有些害怕,只觉学会了下毒的功夫,实是害多利少,自然而然的会残忍起来。 只听程灵素又道:“大师哥一气之下,给三师姊服了一种毒药,害得她驼了背,跛了脚。二师哥暗中一直喜欢着三师姊,她虽然残废,却并不嫌弃,便和她成了婚。也不知怎么,他们成婚之后,大师哥却又想念起三师姊的诸般好处来,竟然又去缠着她。我师傅给他们三人弄得十分心烦,不管怎么开导教训,这三人反反复复,总是纠缠不清。倒是我二师哥为人比较正派,对妻子始终没有贰心。他们在这洞庭湖边用生铁铸了这座药王庄,庄外又种了血矮栗,原先本是防备大师哥跟踪而来,但后来他夫妇俩在江湖上多结仇家,这药王庄又成了他们避仇之处了。” 胡斐点头道:“原来如此。怪不得江湖上说到毒手药王时人言人殊,有的说是个老年儒生,有的说是个粗豪大汉,有的说是个驼背女子,更有人说是个老和尚。”程灵素道:“真正的毒手药王,其实也说不上是谁。我师傅挺不喜欢这个名头。他说:‘我使用毒物,是为了治病救人,称我“药王”,那是愧不敢当,上面再加“毒手”二字,难道无嗔老和尚是随便杀人的么?’只因我师傅一门使用毒物出了名,我三位师哥又用得太滥,有时不免误伤好人,因此‘毒手药王’这四个字,在江湖上名头弄得十分响亮。我师傅又不许我三位师兄师姊泄露各人的身份姓名,这么一来,只要哪里有了什么离奇的下毒案件,什么帐便都算在‘毒手药王’四字的头上,你瞧冤是不冤?” 胡斐道:“那你师傅该当出头辩一个明白啊。”程灵素叹道:“这种事也是辩不胜辩……”说到这里,她已将胡斐的五只手指推拿敷药完毕,站起身来,道:“咱们今晚还有两件事要办,若不是……”说到这里突然住口,微微一笑。胡斐接口道:“若不是我不听话,这两件事就容易办得很,现下不免要大费手脚。” 程灵素笑道:“你知道就好啦,走吧!”胡斐指着躺在地下的慕容景岳道:“又要请君入箩?”程灵素笑道:“劳您的大驾。”胡斐抓起慕容景岳背上衣服,将他放入竹箩,放在肩上挑起。 程灵素在前领路,却是向西南方而行,走了三里模样,来到一座小屋之前,叫道:“王大叔,去吧!”屋门打开,出来一个汉子,全身黑漆漆的,挑着一副担子。胡斐心想:“又有奇事出来啦!”有了前车之鉴,哪里还敢多问,当下紧紧跟在程灵素身后,当真不离开她身边三步。程灵素回眸一笑,意示嘉许。 那汉子跟随在二人之后,一言不发。程灵素折而向北,四更过后,终于到了药王庄外。她从竹箩中取出三大丛蓝花,分给胡斐和那汉子每人一丛,于是径越血矮栗而过,到了铁铸的圆屋外面,叫道:“二师哥,三师姊,开门不开?”连问三声,圆屋中寂无声息。程灵素向那汉子点点头。那汉子放下担子,担子的一端是个风箱。他拉动风箱,烧红炭火,熔起铁来,敢情是个铁匠。胡斐看得大奇。又过片刻,只见那汉子将烧红的铁汁浇在圆屋之上,摸着屋上的缝隙,一条条的浇去,原来竟是将铁屋上启闭门窗的通路一一封住。姜铁山和薛鹊虽在屋中,想是忌惮程灵素厉害,竟然不敢出来阻挡。 程灵素见铁屋的缝隙已封了十之八九,这时屋中人已无法突围而出,于是向胡斐招招手。两人越过血矮栗,向西北走了数十丈,只见遍地都是大岩石。程灵素口中数着脚步,向东几步,又向西几步,轻声道:“是了!”点了灯笼一照,只见两块大岩石之间,有一个碗口大小的洞穴,洞上又用一块岩石凌空搁着。程灵素低声道:“这是他们的通气孔。”于是又取出那半截蜡烛点燃了,放在洞口,与胡斐站得远远地瞧着。 蜡烛点着后,散出极淡的轻烟,随着微风,袅袅从洞中钻了进去。 瞧了这般情景,胡斐对程灵素的手段更是敬畏,但想到这铁屋中人给毒烟这么一薰,哪里还有生路?不自禁地起了怜悯之念,心想:“这淡淡轻烟,本已极难知觉,便算及时发见,堵上气孔,最后还是要窒息而死,只不过死得有快慢不同之别而已。难道我眼看着她干这种绝户灭门的毒辣行径,竟然不加阻止么?” 欲知胡斐是否出手干预,是否与程灵素冲突而另生变故,铁屋中人性命如何?请看下回分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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