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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回 豪杰虽逝宝刀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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苗人凤抱着女儿,在大风雨中离开了商家堡。侠士虽去,余威犹存。他进厅出厅,没说半个字,但群豪震慑,不论识与不识,无不凛然。或惧或慕,过了良久,仍是无人说话,各人想着各人的心思。 苗夫人缓缓站起,嘴角带着强笑,但几颗大大的泪珠在眼眶中滚了几转,终于从白玉一般的腮边滚了下来。田归农倏地起身,左手握住腰间长剑剑柄,拉出五寸,铮的一声,重归剑鞘,这一下手势利落潇洒已极,低声道:“兰妹,咱们走吧。”两眼望着大车中一鞘鞘的银鞘。这神态虽是风流,但语声微微发抖,总是掩不了他恐惧之心尚未平复。 百胜神拳马行空见田归农仍想劫镖,强自撑起,叫道:“凤儿,取兵刃来!”马一凤见父亲受伤非轻,含泪道,”爹!”马行空声音威严,说道:“快取来。”马一凤从背囊中取出随着父亲走了数十年镖的金丝软鞭,正要递过去,突然后堂咳嗽一声,走出一个老妇,身穿青布袄,中系黑裙,微微驼背,两鬓全白,顶心的头发却是一片漆黑。商宝震虽被田归农打倒,受伤不重,抢上去叫道:“妈,这里的事你老人家别管,请回去休息吧。”原来这老妇正是商宝震的母亲。 商老太点了点头,脸上不动声色,说道:“你栽在人家的手里啦?”语声嘶哑异常,极是难听。商宝震脸露惭色,垂首说道:“儿子不中用,不是这姓田的对手。”说着向田归农一指,又恨又怒。 商老太双眼半张半开黯淡无光,木然向田归农望了一下,又向苗夫人望一下,喃喃说道:“好美的美人儿!” 突然间一个黄瘦男孩从人丛钻了出来,指着苗夫人道:“你女儿要你抱,干么你不睬她?你做妈妈的怎么一点良心也没有?” 这几句话人人心中都想到了,可是竟由一个乞儿模样的黄瘦小儿说出口来,众人心中都是一怔。只听轰隆隆一阵雷声过去,那孩儿大声道:“你良心不好,雷公劈死你!”戟指怒斥,一个衣衫褴褛的孩童,霎时间竟是大有威势。 田归农一怔,刷的一声,长剑出鞘,喝道:“小乞儿,你胡说八道什么?”那盗魁阎基抢上来,伸手去抓男孩胸膛。喝道:“快给田相公……夫……夫人磕头。”那男孩一闪身,避开了他这一抓,正气凛然,仍是指着苗夫人道:“你……你没良心!”田归农提起长剑,正要分心刺去。苗夫人突然“哇”的一声,掩面而哭,在大雨中直奔了出去。田归农顾不得杀男孩,提剑赶去。 他轻功了得,一窜一跃,已追到苗夫人身旁,劝道:“兰妹,小孩儿胡说八道,别理他。”苗夫人哽咽道:“我……我确是良心不好。”她一面哭着说话,脚步丝毫不停。田归农伸手挽她臂膀,苗夫人用力一挣。田归农若是定要挽住,苗夫人再苦练十年武功也挣扎不脱,但他不敢用强,只得放开了手,软语劝告。但见二人在大雨中越行越远,沿着大路转了个弯,给一排大柳树挡住后影,雨点溅地,水花四舞,二人再不转回。 众人吁了一口气,转眼望那孩童,不由得对他都是另眼相看。阎基冷笑一声,道:“那当真再美不过,阎大老爷独饮肥汤,岂不妙哉!兄弟们,搬银鞘啊!”群盗轰然答应,就要动手。阎基左足突起,将那男孩踢了一个筋斗,顺手掀住了伴着男孩的独臂汉子,喝道:“还给我!” 商老太太嘶哑着嗓子道:“阎老大,这儿是商家堡不是?”阎基道:“是啊,商家堡怎么啦?”商老太道:“我是商家堡的主人不是?”阎基一只手仍是掀住独臂汉子的衣襟,仰天大笑,说道:“商老婆子,绕着弯儿跟我说什么啊?你商家堡墙高门宽,财物定是不少,可是想送点儿油水给兄弟们使使?”群盗随声附和,叫嚷哄笑。商宝震气得脸也白了,道:“妈,别跟他多说,儿子和他拚了。”从镖行趟子的手中抢过一柄单刀,指着阎基,叫阵动手。 阎基将独臂汉一推,狠狠说道:“小子别走,老子待会跟你算帐。”双手一拍,向着商宝震斜眼而睨,脸上流气十足,显然压根儿没将他放在眼里。 商老太道:“阎老大,你跟我来,我有话对你说。”阎基一怔,油嘴滑舌的道:“到那儿啊?女人的房里姓阎的可不去。”商老太就似没有听见,仍道:“我有要紧话跟你说。”阎基心想:“这老太婆倒有几分古怪,不知她叫我去那里?”正待说:“阎大爷没空跟你啰唆。”商老太已转身走向内堂,哑声道:“你没胆子,也就是了。”阎基仰天打个哈哈,笑道:“我没胆子?”拔脚跟去,二寨主为人细心,将阎基常用的鬼头刀递过,阎基左手倒提了。商宝震不知母亲叫他入内是何用意,跟随在后。商老太虽不回头,却听出了儿子的脚步声,说道:“震儿留在这儿!阎老大,你叫弟兄们暂勿动手。”她说这句话时向儿子和阎基一眼也没瞧,但语音中自有一股威严,似是发号施令一般。阎基道:“这话不错,大伙儿别动,等我回来发落。”群盗轰然答应,二寨主用黑话吆喝发令,分派人手监视镖客,防他们有何厮拼。 本来商宝震和三个侍卫助着镖行,群盗已落下风。但商宝震和徐铮被田归农所伤,形势又自逆转。大厅上各人提着兵刃,静以侍变。 阎基跟随在商老太背后,只见她背脊弓起,脚步蹒跚,原先心中存着三分提防之意,此时尽数抛却,笑问:”商老婆子,叫我进来可是献宝么?”商老太道:”不错,是献宝。”阎基心中一动,他一生是贪财,瞧这商家堡一副大家气派,底子甚是殷实,说不定那商老太一见强人降临,吓破了胆,自行献上珠宝赎命,也是有的,不由得又惊又喜,只见她一直向后进走去,连穿过三道院子,到了最后面的一间屋外,呀的一声推开,自己先走了进去说道:”请进来吧!” 阎基伸头向房里一探,见一间两丈见方的砖房,里面空空荡荡,只见一张方桌,再无别物,微感跷蹊,提步进去,大声道:“有话快说,可别装神弄鬼的。”商老太不答,伸手关上木门,又闩上了门闩,阎基大奇,四下一打量,只见桌上放着一块灵牌,上书“先夫商剑鸣之灵位”。阎基心想:“商剑鸣,这名字好熟,那是谁啊?”一时却想不起。 商老太缓缓说道:”你竟敢上商家堡来放肆,可算得大胆。若是先夫在世,十个阎基也早砍了。今日商家堡虽只剩下孤儿寡妇,却也容不得狗盗鼠窃之辈上门欺侮。” 几句话说完,突然腰板一挺,双目炯炯放光,直视阎基,一个蹒跚龙钟的老妇,霎时间英气勃勃。阎基微微一惊,心想:“原来她是故意装老。”但想一个女流之辈,又有何惧,笑道:“上门也上门了,欺也欺了,你待怎地?” 商老太霍地走到桌旁,从灵牌后面捧出一个黄色包袱,那包袱上灰尘堆积,放在灵牌之后毫不抢眼。她也不拍去灰尘,顺手解了结子,打开包袱,只见青光闪处,冷气森森,原来包里是一柄厚背薄刃紫金八卦刀。阎基蓦地里记起十余年前的一件往事,向后退了两步,左手倒提着的鬼头刀交与右手,叫道:“八卦刀商剑鸣!” 商老太脸色一沉,叫道:“豪杰虽逝钢刀在!妾身就凭先夫这把八卦刀,要领教阎老大爷的高招。”忽地抓住刀柄一招“童子拜佛”,向灵位行了一礼回过身来,已成八卦刀法中的一招“上势左手抱刀”。但见她沉肩坠时,气敛神聚,那里有半分衰迈老态? 阎基心中虽然微存戒心,但想如百胜神拳马行空这等英雄,尚且败在自己手里,若是商剑鸣复生,或许要惧他几分,这商老太本领再高也是有限,鬼头刀在空中虚劈一招,笑道:“你要比试刀法,何不就在大厅之中?巴巴的到这儿来,难道定要在丈夫灵前,才显得出威风么?”商老太凛然道:“不错,先夫威灵,震慑鼠辈。”阎基不自禁的向那灵牌望了一眼,心中有些发毛,急欲了结此事,走出这间冷冰冰、黑沉沉的灵堂,说道:“商老太,你发招吧。”商老太道:“你是客人,阎寨主先请。”她听他改了称呼,口头上客气了些,于是也称他一声“寨主”。 阎基道:“在下与商家堡无冤无仇,这次劫镖,乃是冲着马老头儿而来。商老太既然定要出头,咱们点到为止,不必真斫真杀。”商老太双眉竖起,眼露凶光,低沉着嗓子道:“没那么容易!商剑鸣一生英雄,他建下的商家堡岂容人说进便进,说出便出?”阎基也自恼了,道:“依你说便怎地?”商老太道:“你败了我手中宝刀,将我人头割去,连我儿子也一并杀了……”阎基吓了一跳,心想:“我跟你又无深冤大仇,只不过无意冒犯,何必这么性命相拼?”只听她又道:“若是妾身胜得一招半式,阎寨主颈上脑袋也得留下。” 此言一出,跟着喝道:“进招!”阎基气往上冲,大声道:“我要你母子性命何用?只要你这座连田连宅的商家堡。”说着将刀一晃,欲待进招,商老太一招“朝阳刀”已劈了过来,这一刀又快又猛,阎基急忙侧头,只听呼的一响,震得右耳中嗡嗡作声,那刀从右腮旁直削下去,相距不过寸余,只要闪避慢得霎息,这脑袋岂不给她劈成两半? 这一刀先声夺人,阎基给她的猛砍恶杀吓得为之一怔,知她第二招定是回刀削腰,忙沉鬼头刀一架。当的一响,双刀相交,火光四溅,阎基觉她膂力平平,远逊自己,本来提防的心又放了下来,于是一招“推刀割喉”,推了过去。商老太“哼”了一声,侧身避过,道:“四门刀法,不足为奇。”阎基笑道:“平平无奇,却要胜你。”语声未毕,踏步上前,使出一招“进刀连环”。商老太不架不让,竟抢对攻“削耳撩腮”,举刀斜砍。 阎基大惊,心想:“怎么拚命了?”本来武术中原有不救自身,反击敌人的招数,但这种“围魏救赵”之术总是带着七分冒险,非至招数难解、万不得已之际,决计不用。此时商老太要举刀一挡,就能架开敌招,那知她竟行险着,不顾性命的对攻。 她不顾性命,阎基却不得不顾,危急中扑地一滚,反身一腿。这一腿踢得甚是奇妙,商老太手腕险被踢中,八卦刀急忙翻过,阎基才收腿转身。原来他学得十余招怪异拳脚,在江湖上战无不胜,刀法却是平平,但他另有奇着将那十几路怪异拳腿夹在刀法之中,一路第三四流的四门刀登时化腐朽为神奇,打败了不少英雄好汉,此刻施将出来,每当刀法上一走下风,拳立时扳转劣势。 顷刻之间一个老妇,一个盗魁双刀疾舞,在那砖房中斗得尘土飞扬,阎基见商老太刀法精妙,自己若非靠那十余招拳脚救驾保命,早已丧生于她八卦刀下,一个老妇居然有此武功,不由得暗暗称奇,心道:“如此久战下去,若是一个疏忽,给她削去半边脑袋,那可不是玩的。”当下用长藏拙,不住拳打足踢,偶然才砍几刀。这法儿果然生效,商老太难以抵挡,不断退避。阎基洋洋得意,笑道:“嘿嘿,商剑鸣什么英雄了得,八卦刀法也不过如此。” 商老太对先夫敬若天神,此言直是犯了大忌,突然刀法一变,四下游走,白光闪闪,四面八方攻了上去。此刻她每一招都是拼命,每一招都是抢攻,早将自己生死置之度外。阎基大叫:“你疯了么?喂,商老太,你丈夫可不是我杀的,你跟我拼命干么?喂喂,你听见我说话没有?”一面叫,一面逃窜。他斗志一失,商老太更是砍杀得如火如荼,出刀越来越快,此时阎基的怪异拳脚已来不及使用,只想拔出门闩,逃出屋去。面临一只疯了的母大虫,他那里还想到什么胜负荣辱,唯一的念头只是如何逃命。 他数次要去拔开门闩,总是给商老太逼得绝无余暇。眼见她“夜叉探海”,“上步撩刀”,“仙人指路”,一刀猛似一刀,阎基把心一横,背后一腿踢出,叫声“失陪!”左足用劲,从窗口跃了出去。岂知商老太拚着受他这一腿,如影随形,跟着一刀砍了过去。只听二人同声“啊哟”,一齐跌在窗下。商老太一跌立即跃起,肩头虽因被踢中,未受重伤。阎基的大腿上却被结结实实的一刀砍着,无法站立。 这一下他吓得魂飞天外,只见商老太眼布红丝,钢刀跟着劈下,当下忙伸双手握住她小腿,大叫:“饶命!” 商老太幼时跟随父亲,婚后跟随丈夫闯荡江湖,会过无数武林豪杰,如眼前这般没出息的混蛋,却是从未见过,心中一怔,这一刀就砍不下去。阎基索性爬在地下,咚咚磕头,求道:“大人不记小人过,老太太要抽筋剥皮,悉从尊便,这一刀务恳留他一留。” 商老太叹了口气道:“好,性命便饶你。你记好了,今日比武之事,不许漏出一字。”阎基求之不得,连声答应。商老太道:“去吧!”阎基陪个笑脸,爬了起来,用刀拄在地下,一跷一拐的走出。商老太厉声道:“站住!咱们拚刀之前,说过任谁输了,就得在商家堡留下脑袋。你说话不算数,难道我也同你一般混帐?” 阎基吓了一跳,回过头来,只见商老太脸上犹似罩着一层严霜,显是并非说笑,哀求道:“你……你不是饶了我么?”商老太道:“饶得你性命,饶不得你脑袋。”说着手中八卦刀一扬,厉声道:“商剑鸣八卦刀出手,素不空回,过来!”阎基咕呼一声,双膝落地。商老太手法好快,左手提起他的辫子,右手八卦刀一挥,已将他辫子割下,喝道:“辫子留在商家堡,从今后削发为僧,不得再在武林厮混!”阎基喏喏连声。商老太道:“你裹好腿伤,戴上帽子,再到厅上招呼你手下的弟兄滚出商家堡。” 厅上众人你瞧我,我瞧你,不知二人在内堂说些什么,等了半个时辰,才见商老人颤巍巍的出来,阎基跟在后面,慢吞吞走出,大声叫道:“众兄弟,银两不要了,大伙儿回寨去。” 此言一出,众人一齐站起,无不为之惊愕。二寨主道:“兄长……”阎基道:“回寨说话。”将手一挥,走出厅去。他不敢露出腿上受伤痕迹,强行支撑,咬紧牙关大踏步出去。群盗不敢违拗,向一鞘鞘已经到手的银子狠狠望了几眼,转身退出。片刻之间,群盗去得干干净净。 饶是马行空见多识广,却也猜不透其中的奥妙,只见阎基行过之处,地上点点滴滴留下几点血迹,料想他在内堂定是受了伤。他推测商家堡内暗伏能人,却那里料得着眼前这龙钟老妇,适才竟和他拚了一场生死决战。他扶着女儿肩头站起待要施谢,商老太道:“震儿,跟我进来!”马行空一愕,只见他母子二人迳自进了内堂。 这一下镖行人众与三名侍卫都纷纷议论起来,有的说商老太旧时必与那盗魁相识,曾有恩于他,有的说商老太一顿劝喻,那盗魁登时大彻大悟,决心痛改前非。正乱间,商宝震走了出来,说道:“家母请马老镖头内堂奉茶。” 敬茶之际,商老太劝马行空留在商家堡养伤,派人到附近镖局邀同行相助。护送镖银送抵金陵。经此一役,马行空雄心全消,“百胜神拳”的名号响了数十年,对走镖的心登时淡了,当下谢了商老太的好意,派镖师邀人护镖,不在话下,他自己与徒弟,女儿迳留商家堡。商老太救镖不失,恩情太重,她的意思不敢不遵,同时心底还存了一个念头,极想见一见那位挫败阎基的武林高手。 傍晚时分,大雨止了,三名御前侍卫道了搅扰别过,商宝震相送到大门之外。那独臂人携了男孩之手,也待告辞,商老太向那男孩瞧了一眼,想起他怒斥苗夫人时那正气凛然的神情,自忖:“这小小孩童,居然有此胆识,倒也少见。”于是问道:“两位要上何处?路上盘缠可够用了?”独臂人道:“小人叔侄流落江湖,四海为家,说不上何处去。”商老太向那孩童细细打量,沉吟半晌,道:“两位若不厌弃,那就在这儿帮忙干些活儿,咱们庄子大,也不争多两口人吃饭。”那独臂人心中另有打算,一听大喜,当即上前拜谢。商老太问起姓名,独臂人自称名叫平四,那孩童是他侄儿叫作平斐。 当晚平四叔侄俩由管家分派,住在西偏院旁的一间小房中。二人关上门窗,平四丑陋的脸满是喜色,低声道:“小爷,你过世的爹娘保佑,这两张拳经终于回到你手上,那真是老天爷生眼睛。”平斐道:“平四叔,你千万别再叫我小爷,一个不慎给人听见了,平白惹疑心。”平四连声称是。从怀中掏出那油纸小包,恭恭敬敬的递给平斐,他倒不是对这孩子如此恭敬,却是想起了遗下这两页拳经的那两位恩人。 平斐问道:“平四叔,你跟那阎基说了几句什么话,他就心甘情愿的交出拳经来。”平四道:“我说:‘你撕去的两页拳经呢?苗人凤苗大侠叫你还出来!’就这么两句话。那时苗大侠就在他眼前,这是千载难逢的良机,他纵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不还。”平斐沉吟一会,道:“这拳经为什么在他那里?你为什么叫我记着他的相貌?他为什么见苗大侠这样害怕?”平四不答,一张脸抽搐得更加难看,泪水在眼眶中滚来滚去,却强忍着不让掉下。 平斐道:“四叔,我不问啦。你说过等我长大了,学成了武功,再源源本本说给我听,我这就好好的学。” 于是叔侄俩在商家堡定居了下来。平四在菜园中挑粪种菜,平斐却在练武厅里扫地抹枪。 马行空在商家堡养伤,闲着就和女儿、徒儿、商宝震三人讲论拳脚。他们演武练拳的当儿,平斐偶然瞧上一眼,但绝不多看。 他们知道这黄黄瘦瘦的孩子很大胆,却从没想到他身有武功,因此当他偶尔看上一眼的时候,不论是有数十年江湖经验的马行空,还是聪明伶俐的商宝震,从来不曾疑心过他是在留意拳法的奥妙。 但他决不是偷学武艺。他心中所转的念头,马行空他们更加想不到了。因为每当他看了他所说的妙着奇招,心里总想:“那有什么了不起?这种招数只能对付庸才,却打不倒英雄好汉。” 因为他实在并不姓平,而是姓胡,他的姓名不是平斐而是胡斐;因为他是胡一刀的儿子,那个和苗人凤打了三天三夜不分胜负的辽东大侠胡一刀的儿子;因为他父亲遗给了他记载武林绝学的一本拳经刀谱,那便是胡家拳法和刀法的精义。 这本拳经刀谱本来少了头上两页,缺了扎根基的入门功夫,缺了拳法的总诀,于是不论他多么聪明用功,总是不能入门。现下机缘巧合,给阎基偷去的总诀找回来了,于是一加融会贯通,他的武功进境一日千里。阎基凭着两页拳经下寥寥十余招怪招,就能称雄武林,连百胜神拳马老镖头也败在他的手下。胡斐却是从头至尾学全了的。 当然,他年纪还小,功力很浅,许多精微之处还难了解。但凭着这本拳经刀谱,他练一天抵得徐挣他们练一个月,但即使他们练十年,也不会学到这天下绝武艺的胡家拳和胡家刀。 每天半夜里,他就悄悄溜出庄去,在荒野里练拳练刀。他用一柄木头削成的木刀来练习,每斫一刀,就想像这要斫去杀父仇人的脑袋,虽然,他并不知道这仇人到底是谁。但平四叔将来会说的,等他长大成人、武艺练好之后。 于是他练得更加热切,想得更加深刻。因为最上乘的武功,是用脑子练而不是用身体练的。 这样过了七八个月,马行空的伤早就痊愈了,但商老太和商宝震热诚留客。马行空的镖行早已歇业了,眼见主人殷勤,也就一天天的住下来。商宝震亦没正式拜他为师,因为商老太有这么一股傲气,八卦刀商剑鸣家传绝艺,怎能去投外派师父?不过马行空感念他家护镖的恩情,对商宝震如同弟子一般看待,只要是自己会的,他想学什么,就教什么,将拳技的精要倾囊以授,百胜神拳的外号殊非幸致,拳术上确有独到造诣,这七八个月中,商宝震是获益良多。而马行空也看出来,商家堡并非卧虎藏龙,另有高人,只是那一日阎基为何匆匆而去,却是百思不得其解。有一日他偶然把话题带到这件事上,商老太微微一笑,顾而言他。马行空精明,知道主人不肯吐露,从此绝口不提。 从外表看来,商家堡主宾师徒,相处得融洽无间。那知道暗底里儿女情牵,即惹起一场极大的风波。 这件事的起因很细微,只因阴差阳错,让胡斐撞见了一件尴尬之事,终于胡斐忍不住而抖出了自身的武功。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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