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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七


  又是夜深,雪已经下了有两个时辰。

  雪还未开始下的时候傅香君已跪在苦修庵前院的地上,上一次也是这种天气,这一次她的决心却更大,心情也当然比上一次凄凉得多。

  知道她回来,接掌苦修庵的师太仍然在雪下了两个时辰后才推门出来,她已从苦师太的遗训中知道傅香君的事,也知道如何处置。

  大雪纷飞,傅香君浑身沾满了雪花,看见师太,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

  师太移步到傅香君面前,一声叹息道:“痴儿,你怎么又回来了。”

  “要回来的时候总要回来的。”傅香君的语声很平静,彷佛完全没有感情的存在。

  师太脸上露出诧异之色,接问道:“上一次你跪了三日三夜,这一次你又准备跪上多久?”

  “到师太答应为止。”

  师太再问道:“风雪这么冷,你完全不怕?”

  “弟子的身不怕寒冷,可是总不及心那么寒冷。”傅香君的语声无可奈何的。

  师太深注她一眼,又一声叹息道:“痴儿,你果真已经四大皆空。”

  “多谢师父。”傅香君拜伏雪地上。

  “好,你随我进去,明天吉时我为你剃度。”师太伸手扶起了傅香君,往里走去。

  傅香君脸上并无喜色,一点表情也没有,师太看着她,不禁又想起自己初入苦修庵时情形。

  她绝对相信自己的判断并没有错误,傅香君的回答也事实在她的意料之内。

  苦师太遗言说过,傅香君若是再回来若是那样子答话,则势必万念俱灰,不必再要她在雪地上再多跪了。

  她不知道傅香君的遭遇,也不想细问,一心要出家的人总有她辛酸的往事。

  正如她又何尝不是?

  ※  ※  ※

  第二天正午,雪仍然下过不停,遍地银白,便看着心也为之冷起来。

  苦修庵中梵唱不绝,仪式之后,师太终于举起剃刀,割下了傅香君一绺秀发。

  忆兰的声音也就在这时候传来道:“香姨、香姨”

  傅香君垂下的眼盖应声张开来,平静的眼神同时变得激动。

  师太看在眼里,一声叹息道:“罢了”放下剃刀。

  傅香君目光一转,看见忆兰一股劲儿冲进院子,来到阶下,失足一下子摔倒地上。

  “兰兰”傅香君不由长身而起,奔出堂外,一把将忆兰扶起来。

  “香姨不要去了兰兰。”忆兰紧抱着傅香君道:“兰兰要香姨”

  傅香君心头一阵激动,轻抚着忆兰的头,耳边又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道:“香君”

  她抬头望去,徐廷封打着伞,正立在那边雪地上,怔征地看着她,眼瞳中充满了悲哀。

  “廷封”她的心不由又一阵激动。

  忆兰随即牵着她的手走过去,一面嚷道:“爹也要香姨,香姨不要离开爹。”

  忆兰实在很懂事,走近了,将傅香君推给徐廷封,自己却转向那边走进来的小子与明珠。

  苦修庵大堂的门也就在这时候关上,梵唱也停下来,天地间一片寂静。

  “香君”徐廷封再呼一声,语声也充满了悲哀,而且嘶哑。

  傅香君入耳惊心,再看徐廷封苍白的嘴唇,满布红丝的眼睛,死气沉沉的苍白面孔,就更由心发起抖来。

  她扑近去,抱着徐廷封,有意无意,触及徐廷封的脉门,更是心惊。

  徐廷封叹息着道:“我实在后悔没有听你的话,狡兔尽走狗烹,飞鸟绝良弓藏,功高震主”

  傅香君追问道:“是皇帝”

  “伴君如伴虎。”

  “你怎么这样不小心?”

  “若是你在我身旁,一定会看出来,不”徐廷封摇头道:“我若是听你的话,根本就不会有这种事发生。”

  “幸好你还是找来。”

  “总算及时,听着那梵音,我心也碎了。”徐廷封语声衰弱道:“答应我,别再做这种傻事。”

  “你既然来了,我又怎会再这样?”傅香君很温柔地道:“我也不会丢下兰兰不理会。”

  “兰兰可以跟随小子、明珠,你这么年轻,又这么聪明美丽,总会遇上一个更好的。”

  传香君轻抬玉手,掩着徐廷封的嘴巴道:“你怎么说这种话?”

  “香君”

  “天下间难道还有比你更好的?”

  “香君,你听我说……”

  “你难道不知道我精研药物,天下间没有我解不了的毒,治不好的痛。”

  “哦”徐廷封的眼瞳突然又有了神。

  “一会毒解了,我们便下山,带着忆兰,还有明珠、小子,笑傲江湖。”

  “好”徐廷封心中一阵难以言喻的温暖。

  “名山大川,我们很多都没有到过,这里走走那里走走,你想想多快活?”

  “不错啊”徐廷封听得如痴如醉地道:“我们最好连江湖上的事也不管。”

  “江湖凶险,我们还是不做江湖人为好。”

  “当然了,我们还是过普通人的生活来得快活。”徐廷封脸上露出了兴奋的笑容。

  “游罢了名山大川我们便选择适当的地方住下来,选择最舒畅快活的方式生活。”傅香君温温柔柔的说来,也是一脸如痴如醉的表情。

  “你不会厌倦?”

  “怎么会,我原是喜欢那样的生活,你呢?”

  “有你在身旁,我已经很满足,何况还有神仙也似的生活方式?”徐廷封笑容更盛,眼瞳中却透出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无奈与苦涩,一路上他已经发觉中毒,只是在他发觉的时候,毒性已进入心脉。

  他虽然一股真气内力将毒性迫着,也知道不能够再维持多久,也只是一股意志支持着,才能够来到苦修庵,及时阻止傅香君的落发剃度。

  然后他阻止不让毒性继续侵入的那一点内力亦消耗至尽,他也知道以傅香君的精研医术,绝没有理由看不出他身中剧毒,无药可救,所以那样说,只是要让他开开心心的离开这人间。

  他不知道傅香君对自己的感情怎样,但能够这样死在傅香君身旁他已经无憾。

  至于忆兰,他相信小子、明珠、傅香君都会有一个妥善的安排。

  最后他突然发觉自己实在太自私,不应该因为要开开心心的离开人间再加重傅香君心头的压力,可是到他要说一点别的话的时候,他已经说不出话来。

  血从他的手冒出,滴落在地上,他掌着伞的右手亦感觉乏力,那柄伞终于亦脱手落在地上,滴溜溜地滚转开去。

  他的头乏力地落在傅香君的肩膀上,风雪飘洒下来,可是他一点感觉也都已没有。

  傅香君感觉到肩头的压力,亦看到那柄伞滚转开去,她想低头看看徐廷封,只是连这一点勇气也已消去,然后她感觉徐廷封整个身子从她的身旁滑倒。

  她伸手想扶住,一双手却僵硬了也似的,不但便不出气力,甚至连移动也有问题。

  她的目光终于落下,却看不见徐廷封,什么也看不见,眼眶早已被泪水充满,连串的泪珠紧接坠下。

  忆兰、明珠、小子的惊呼声传来,在傅香君转来,却是那么的遥远,她的思想也变得遥远。

  云飞扬、独孤凤……太多太多的回忆,有喜有悲,可是到头来,还是悲哀痛苦的多。”

  这难道就是人生?傅香君不知道,她尽往欢乐事想,欢乐的事却全都是那么短暂。

  到她恢复自我,才发觉忆兰哭倒在她怀中,小子、明珠亦相拥而哭泣。

  他们都还有眼泪,傅香君的眼泪却已经流尽,眼瞳中一片迷蒙。

  何去何从?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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