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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九


  沈璧君望着他的高大背影,她实在越来越不了解这奇怪的人了。

  这人看来是那么粗野,但做事却又如此细心;这人说话虽然又尖锐、又刻薄,但她也知道他绝没有伤害她的意思。

  他明明是个好人。

  奇怪的是,他为什么偏偏要教人觉得他不是个好人呢?

  萧十一郎又哼起了那首歌,歌声仍是那么苍凉、那么寂寞,你若看到他那张充满了热情与魔力的脸,就会觉得他实在是个很寂寞的人。

  沈璧君暗中叹了口气,柔声道:“谢谢你,我现在已觉得好多了。”

  萧十一郎道:“哦?”

  沈璧君笑道:“想不到你的医道也如此高明,我幸亏遇见了你。”

  萧十一郎道:“我根本不懂得什么医道,只不过懂得要怎么才能活下去,每个人都要活下去的,是不是?”

  沈璧君慢慢的点了点头,叹道:“我现在才知道,除非在万不得已的时候,否则没有人会想死的。”

  萧十一郎道:“非但人要活下去,野兽也要活下去,野兽虽不懂得什么医道,但它们受了伤的时候,也会去找些药草来治伤,再找个地方躲起来。”

  沈璧君道:“真有这种事?”

  萧十一郎道:“我曾经看到过一匹狼,被山猫咬伤后,竟逃到一个沼泽中去,那时我还以为它是在找自己的坟墓。”

  沈璧君道:“它难道不是?”

  萧十一郎笑了笑,道:“它在那沼泽中躺了两天,就又活了,原来它早已知道有许多药草腐烂在那沼泽里,它早已知道该如何照顾自己。”

  沈璧君第一次看到了他的笑容,似乎只有在谈到野兽时,他才会笑。他甚至根本不愿意谈起人。

  萧十一郎还在笑着,笑容却已有些凄凉,慢慢地接着道:“其实人也和野兽一样,若没有别人照顾,就只好自己照顾自己了。”

  人真的也和野兽一样么?

  若是在一两天之前,沈璧君听到这种话,一定会认为说话的人是个疯子;但现在,她却已忽然能体会这句话中的凄凉辛酸之意。

  她这一生中,时时刻刻都有人在陪伴着她,照顾着她,直到现在她才知道寂寞与孤独竟是如此可怕。

  沈璧君渐渐已觉得这人一点也不可怕了,非但不可怕,甚至还有些可怜,她忍不住想对这人知道得更多些。

  人们对他们不了解的人,总是会生出一种特别强烈的好奇心,这分好奇心,往往又会引起许多种别的感情。

  沈璧君试探着问道:“这地方就是你的家?”

  萧十一郎道:“最近我常常住在这里。”

  沈璧君道:“以前呢?”

  萧十一郎道:“以前的事我已全都忘了,以后的事我从不去想它。”

  沈璧君道:“你……你难道没有家?”

  萧十一郎道:“一个人为什么要有家?流浪天下,四海为家,岂非更愉快得多?”

  当一个人说自己宁愿没有家时,往往就表示他想要一个家了,只不过“家”并不只是间屋子,并不是很容易就可建立的——要毁掉却很容易。

  沈璧君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道:“每个人迟早都要有个家的,你若是有什么困难,我也许可以帮助你……”

  萧十一郎冷冷道:“我也没有什么别的困难,只要你肯闭上嘴,就算是帮了我个大忙了。”

  沈璧君又怔住了。

  像萧十一郎这样不通情理的人,倒也的确少见得很。

  就在这时,突听一阵脚步声响,两个人匆匆走了进来。

  这破庙里居然还有人会来,更是令人想不到的事。

  只见这两人都是相貌堂堂,衣衫华丽,气派都不小,佩刀的人年纪较长,佩剑的看来只有三十左右。

  这种人会到这种地方来,就令人奇怪了。

  更令人奇怪的是,这两人见到沈璧君,面上都露出欣喜之色,其中一个年纪较大的立刻抢步向前,躬身道:“这位可就是连夫人么?”

  沈璧君怔了怔,道:“不敢,阁下是……”

  那人面带微笑,道:“在下彭鹏飞,与连公子本是故交,那日夫人与连公子大喜之日,在下还曾去叨扰过一杯喜酒。”

  沈璧君道:“可是人称‘万胜金刀’的彭大侠?”

  彭鹏飞笑得更得意,道:“贱名何足挂齿,这‘万胜金刀’四字,更是万万不敢当的。”

  另一人锦衣佩剑,长身玉立,看来像是风采翩翩的贵公子,武林中,这样的人材,倒也不多。

  此时此地,沈璧君能见到自己丈夫的朋友,自然是开心得很,面上已露出了微笑,道:“却不知这位公子高姓大名?”

  彭鹏飞抢着道:“这位就是‘芙蓉剑客’柳三爷的长公子柳永南,江湖人称‘玉面剑客’,与连公子也曾有过数面之交。”

  沈璧君嫣然道:“原来是柳公子,多日未曾去问三爷的安,不知他老人家气喘的旧疾已大好了么?”

  柳永南躬身道:“托夫人的福,近来已好的多了。”

  沈璧君道:“两位请恕我伤病在身,不能全礼。”

  柳永南道:“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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