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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九


  第十五回 姐妹情仇

  白袍长发

  仇恕极其清楚地感觉到,这沉重的脚步声,距离自己已越来越近,但是他却仍然像一座山岩般屹立着,连动弹都没有动弹一下,因为他确切地知道,一个人应付任何一种变化的发生,最好的方法,就是保持镇静,艰苦的锻练与复仇的意志。无比坚强的复仇的意志,使得他每一根神经,都像是钢铁一样,若没有足够猛烈的打击,休想使得他钢铁般的神经震荡一下。

  而此刻,这突然传来的脚步声,对他的打击,显然是不够猛烈的,起先,他虽也曾感到一阵悚懔的寒意。

  但是,这阵悚懔的寒意,极快地便消失了,快得连他自己都仿佛没有感觉到,当他抬起目光,看到站在他对面,正在一面喘气,一面说话的枯瘦汉子,虽因这阵脚步而中止了自己的话,但面上却并没有什么明显的恐惧之色,有的只是一些轻微的惊讶,因之,他知道自他身后行来的这人,并不足令自己惊慌,因为假如一个人并没有令世上其他任何一个人恐惧的话,那么这个人也就更不会令仇恕惊慌了。

  何况,这个人的脚步声是那么沉重,沉重得即使一个白痴或者半聋的人也能清楚地听得到,当人们要想加害另一个人的时候,他们通常是不会发出如此沉重的脚步声的。

  因之——

  当脚步声越来越近的时候,他只是缓缓回过头去,投以平淡的一瞥,他甚至在回过头去之前,已能自信地猜透到:“一定是方才在大殿中那两个奇异的道人,此刻已走了出来。”

  哪知——

  当那枯瘦的汉子喘了一口气后,说:“小的一生之中,从来也没有看到比那人再难看的面孔,当时——”就在他说到“当时”两字的时候,他倏然中止了自己的话,因为此刻他眼中,又出现了一个吓人的景象。

  但是,他面上为什么没有现出像他心里一样恐惧的面容呢?

  因为他虽然看到了这景象,却不曾真的了解,这一来是因为他吓坏了,吓得不能了解,但最主要的却是,此刻他已根本不知道什么是“恐惧”,恐惧是属于神志的,而他的神志却已完全停止了作用,已完全地麻木了!

  于是——

  这可恨的、该诅咒的麻木,便使得仇恕又下了个错误的判断。

  他甚至没有去望跪在地上的另四个人,以及站在他身侧的“牛三眼”一眼,也根本没有注意这些人面上的表情。

  可是,就在他方自转过头去的时候,他微带笑意的眼角轻轻一瞥。

  这一切事都是在极短极短的刹那之间发生——从那枯瘦汉子的中止说话,直到仇恕此刻的回转头去。

  牛三眼面上的肌肉,是在恐惧而紧张地扭曲着,若不是因为仇恕的镇静,这满腔义气,满腹自傲的市井豪雄,准会不顾一切的惊呼出声来,但是,等到他看到仇恕转身一瞥的时候,他立刻知道这奇异的少年镇静,也是有着限度的。

  仇恕目光一瞥,心头蓦地一震,转身、错步,刷地拧转身躯,厉喝:“你是谁?”

  暮春的阳光,尚未完全升至中央,从微偏东处斜斜地照下来,照在这杂草丛生,砖石满地的荒野破败的院落里。

  就在这荒败颓废的院落里,丛生杂草的泥地上,此刻正鬼魅般地站着一个长发披肩,一身长袍的女子,此刻她已停下脚步,一动也不动地站在那里,春阳映着她的长发,微风吹着她的袍角,她阴凄凄地笑了一下,但焦黄僵木的面目上,却没有丝毫笑意,“牛三眼”激灵灵连打好几个寒噤,一直到许多年以后,他还在和别人赌咒,赌咒说这女子是刚从坟墓里跑出来的。

  仇恕倏然转身,一声厉喝,却换得这女子的一声冷笑。

  他暗中一调真气,又厉喝道:“你是谁?此来何意?”

  这长发披肩,形如鬼魅的白袍女子,目光紧紧盯在仇恕脸上,这像是亘古以来都未曾移过一下似的,她简短而森冷地回答:“找你!”

  “找我?”仇恕惊奇地重复一句,他想不出自己几时见过这女子,也想不出自己几时和这女子以及有关这女子的一切有过关连,这种面目人们只要见过一次,便永生也不会忘记,他确信自己的记忆这次绝不会欺骗自己:“难道她也是那灵蛇毛臬的党羽?”

  这念头在他心中一闪而过,于是他戒备得更严密了,他沉声道:“有何贵干?”

  这白袍女子又自阴凄凄一声长笑,笑声未住,突地闪电般旋身一掠,掠到这祠堂正殿的户前,冷喝道:“出来!”

  她动作之快,就像是白驹过隙,当人们方自惊异于她身形的转动时,她又已一动也不动地站在门口,若不是人人都亲自见到她方自这边掠去,她就像是已在那里站了几个时辰似的。

  仇恕剑眉微皱,暗忖:“怎地又凭空来个如此怪异的女子,武功竟是如此之高?”

  只听这女子喝声方住,祠堂正殿中突地传出一阵阵大笑之声,那身材颀长,面容清瞿的白发道人,在笑声中漫步而出,目光闪电般在当门而立的长发女子身上一扫,却再也不望她一眼,笔直地走到仇恕身前,含笑说道:“酒未终,筵未散,施主为何就匆匆走了?不该,不该,大是不该。你我萍水相逢,颇觉投缘,且随贫道再去喝两口!”

  他放声狂笑,朗声而言,一把拉住仇恕的肩膀,那诡异绝伦的白袍长发的女子,他竟像是根本没有看到。

  仇恕心中一动,亦自含笑道:“道长如此抬爱,小可敢不从命?”回过头,向那已自吓得面无人色的“牛三眼”道:“你这些伴当,此刻穴道解开,血也止住,你替他们上些金创药便可无碍,我且随这道长进去喝两口。”目光一转,向那白发道人微微一笑,他此刻竟也像是不再感到那长发女子的存在似的,任凭这白发道人拉着自己的肩膀,向殿内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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