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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一


  第十三回 柳暗花明

  又揭一谜

  笑声未绝,缪文但觉心中思潮翻涌,手中的“金剑”,也缓缓垂了下去。

  那端木方正笑声又自一顿,目光凝注缪文,缓缓说道:“在下自从那日于高、洪湖边,暗睹兄台之面后,不禁对兄台所作所为,既奇又佩,是以这数日以来,便无时无刻不在留意阁下的举动,只见兄台年纪虽轻,行事却极老到,就连灵蛇毛臬那种奸狡之徒,都被兄台瞒在鼓里,而且兄台对他虽具深仇,是以便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有些地方,固是稍过狠辣,但若论兄台所作所为,却无一处有亏大节,在下一生虽少许人,但对兄台,却是减心攀交,兄台若认在下别有居心,那却令在下失望得很了。”

  缪文抬目望去,只见这端木方正目光冰冰,正气凛然,心中不禁大生感愧之意,长叹一声,道:“在下的确对毛臬有着不共戴天之仇,纵然将之一刀杀却,都不足以消去心头之恨,是以正如兄台所说,有些地方不免稍嫌奸狡狠辣——”他语声一顿,目光中满露恨意,惨痛的往事,又复涌上心头,沉吟半晌,又道:“不是小可此刻不肯坦诚相告,却是因着此事因果既深且广,又极复杂,想兄台知我谅我,必也不会见怪的吧?”

  端木方正一笑道:“在下今夜深夜打扰,却是为着一事。”

  缪文道:“但能相告,无不尽言。”

  端木方正笑道:“在下此数日以来,虽然对兄台已多了解,但有一事,却令在下反复思之,亦不得其解。”他微微一顿,又道:“兄台那份‘藏宝之图’,想必得自那一代奇人‘海天孤燕’,更又与那水上大豪‘五湖龙王’龙老前辈存着极不寻常之关连,而兄台在那些铁箱之中所装之消息弩箭,却与那数十年前饮誉天下的‘圣手先生’淳于独秀同出一辙,想这三位老前辈俱归隐多时,却不知兄台怎地能得到他们的传授,这倒确是异数了。”

  缪文微微一笑,道:“这三位老前辈此刻共隐于一海外孤岛,小可幼遭孤露,便是多亏这三位恩师教养成人的。”

  端木方正一拍前额,笑道:“难怪兄台年纪轻轻,身手却恁地惊人.却原来是出自这三位前辈异人的门下,这就难怪了。”

  缪文却又笑道:“小可亦有一事想请教兄台。”

  端木方i正哈哈笑道:“在下亦是知无不言。”

  缪文道:“不知兄台出于武当哪位道长门下?”

  端木方正笑道:“小可本是一个书生,专好收集古书旧册,甚至断简残章,却在无意之中,发现一本昔年武当一代剑豪的老前辈遗留下的武功秘笈,那‘藏宝之图’,便也是附于其中。”

  缪文亦大笑道:“这就难怪了。”

  抬目一望,却见这端木方正口中亦现出沉思之色,想是以在回忆什么,暗道:“难道此人也有着什么惨痛之往事不成?”

  只听端木方正缓缓叹道:“十七年前,在下还是个贫苦书生。一次缓步道上,见到一班强徒,飞骑官道。一言不合,便劫了小可故居城内‘振武镖局’的镖,却将银子抛得—地,小可心中正自不懂,哪知却有个背插长剑的道人,问我可要学武,又要将我收归门下,我见这道人亦是和那班强徒一路,便断然拒绝了。”他目光一抬,又道:“后来我知道那班强徒,便是以灵蛇毛臬为首,是以艺成之后,凡是与那姓毛的有关之镖局所保之镖,在下便动手劫来。”他仰天一笑:“这却也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哩!”

  两人目光相对,不禁齐各抚掌而笑,缪文先前对这“金剑侠”虽然深具猜忌怀疑之心,但此刻却已为之尽消,反生相惜之念。

  他自幼至长,生命中这—段最最欢乐的时日,都在—个方圆不过百十里的孤岛上度过。相处之人,非师即长,那些归隐在孤岛上的武林奇人,对他虽极亲切爱护,但究竟年龄悬殊,何况这些武林奇人久已厌倦风尘,多年来的海外孤岛岁月,更将他们陶冶得极为恬淡,他们虽对缪文极为爱护,但也不会放在表面上,是以缪文有生以来,可说是从未享受到友情的温暖,再加以他志切深仇,心情便也未免失于偏激。

  而此刻他与端木方正言笑相对,心中却渐渐感受到“友情”两字之意义。这却是他有生以来所从未感受过的情感,

  风吹林木,簌然作响,两人并肩而行,端木方正突地笑道:“此刻东方渐白,在下虽仍想与兄台盘桓些时,但亦知兄台不能再多逗留,来日方长,你我相见有期,只要兄台不嫌弃,小弟随时可来寻访见台,只是——”

  他微微一叹,义道:“兄台既是身怀深仇,就更须小心谨慎,那灵蛇毛臬阴沉奸狡城府极深,此刻表面看来,虽对兄台一无怀疑之念,但暗中却未必如是,兄台天姿英发,自古以来,英雄人物,未有不多情者,兄台对这‘情’之一字,尤其要看得透些。”

  缪文心中一凛,诚声道:“吾兄金言,小弟敢不从命。”心里想起自己的爹爹和那石磷,又岂非都是为了“情”之一字,是以一个少年亡故,一个却颠沛终生。不禁暗暗叹息一声,目光抬处,只见这端木方正面上满是减挚之光,伸手紧紧一握自己的手腕,飘然而去。

  月渐西沉,星光已隐,晓风残川,已有料峭之意,站在晓风里,缪文出神地望着他的背影,呆呆地愕半晌,觉得此人真是有如天际神龙,夭矫来去。想到他临去之际所说的话,一时之间,更是万念俱生,不能自已。

  他仰视苍穹,黯然低语道:“仇恕呀,仇恕,你名虽叫仇恕,父仇却绝不可恕,但是你又怎能忘却那一手将你抚养成人的母亲替你取这名字的用心呢?你若手刃了仇人,岂非要伤了你母亲之心,你若不报此深仇,却又怎对得你爹爹的在天之灵?”

  他沉重地:叹息一声,又自黯然道:“苍天呀苍天,你能告诉我,该怎么办吗?爹爹呀爹爹,我知道你是深爱着母亲的,但我为着你,却又不得不令母亲伤心——”他狠狠一跺脚:“我不管你老人家是怎样的一个人,但我知道你老人家是正直的,插劣无耻的事,你老人家绝对不会做,无论是谁杀死了你老人家,我都要为您报仇,哪怕……哪怕那人是我妈妈的嫡亲兄弟。”

  晨光曦微中,他急步走回宿迂城,心中已下了决心,无沦任何一事都不能影响他,改变他离开那“海天孤岛”时所立下的意念,那就是复仇,也许他不会亲手杀死灵蛇毛臬,但他却要使这名满天下的武林枭雄,死在自己一手布下的罗网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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