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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七


  深宵异客

  在主人殷勤留客,客人也无意坚辞的情况下,缪文和石磷晚上便留宿在这武林魁首的巨宅中。

  暮色深垂,春夜仍然带着些寒意的风,吹得毛宅后园里的新生的树枝微微摇曳,和着草中的虫鸣,调协地互相应和着。

  无月有星。

  朦胧的星光中,毛宅后园里突地掠起一条人影,是谁敢在这名满天下的灵蛇毛臬的住宅里,施展开夜行人的身手?

  这人影似乎自持自家的轻功,无论在任何情况下都不会发出一些声息来,轻轻一掠,竟在柔软如绵的树枝上驻足,似乎在打量着地形。

  然后他身形一折,轻如飞鸿般掠出三丈,在屋面上微一盘旋,接连两个起落,又掠去数丈开外,微一停顿,敏捷地一翻,藏身在一个巨大的屋椽之下,朗目内望,里面正是毛宅的大厅。

  这人影轻身功夫已入化境,仗着这种轻功,使他将任何夜行人都必有的一些措施都省略了,身形再一翻,飘然落在地上。

  这些年来,毛臬从未担心过有夜行人会到他的家里来做手脚,是以这位武林魁首的宅第,此刻是完全静寂的,四无人影。

  星光微映,可以看出这人全身暗灰色的夜行衣,连脸上都蒙着一方布巾,是以除了他匀称的身材外,别人便一无所知。

  他在大厅外微一张望,便轻巧地推开门,足尖一点,笔直地往那黑缎神龛前掠了过去,轻伸右手,便要将这黑缎幔布掀开——

  蓦地,一声轻叱响起身后,他大惊转身,却见一人冷冷当门而立。

  他似乎不愿和这人朝相,身躯一折,斜斜掠出,轻叱一声的却是毛文琪,柳腰一转,如影附形地跟了上去。

  哪知那夜行人轻功迥异俗流,就在毛文琪掠向他的去路的一刹那里,他双臂猛一转折,身形像是水中的游鱼似的,蓦地转变了个方向,快如电光一闪地掠出了门。

  毛文琪一步受愚,气得粉面凝霜,一跺脚,又追了出去,她好胜心特强,竟不愿惊动别的人,只凭着自家之力,就想把人家留下来。

  这正是那夜行人所深切盼望的,一出厅门,他就向墙外掠去。

  他轻功虽高,毛文琪却也不弱,这两条人影一前一后,快如流星飞掠着,眨眼之间,已离开毛臬的宅第有数十丈了。

  毛文琪这时才娇喝道:“朋友既然有种到这里来,又何必像只见不得人的耗子似的逃走?”她语声方顿,那夜行人哈哈一笑,竟也倏然顿足,身躯一转,迎向毛文琪,身躯的收发自如,确已妙到毫巅。

  毛文琪想不到他突然回身顿足,身形掠处,竟快撞到那夜行人的身上。

  须知两人身形之快,如非眼见,实在难以形容,那几乎有如和声音同样的速度,是以毛文琪语声方落,人已到了人家身前。

  她势发难收,在这种情况下,她一下真气猛散,竟轻飘飘落了下来,但此刻她和那夜行人之间距离,已不过一尺了。甚至她身上所散发的那种淡淡的处子幽香,人家都能嗅到。

  那夜行人又轻轻笑了出来,毛文琪脸一红,带着怒意道:“朋友,你睁开眼睛看——”

  她话未说完,就被人家的笑声打断:“一个姑娘家,说话怎么像江湖强盗似的。”那夜行人粗着声音道,竟也是十分纯正的北方口音,只是声音颇为沙哑。

  毛文琪的脸,不禁红了一下,她生长在这种家庭,言词之间,自然难免给染到了一些江湖习气,她以往不自觉,此刻却赧然,女孩子家,都愿意自己文文静静的,谁也不愿意被人讥笑成江湖强盗。

  于是这本来是“抓强盗”的人,此刻被人指做“强盗”之后,反而怔住了。

  那夜行人蒙在灰巾之后的两只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她,似乎也有些好笑的意思,目光一转,转到她肩头露出的剑鞘,又带着讥诮之意地说道:“起先我只当杭州毛家是什么了不起的所在,哪知——哼!”无比的轻蔑,无比的藐视,都在这“哼”声里表露出来。

  毛文琪可再也受不了了,从她记忆开始,还未曾有人敢对毛家说过任何不敬之话,这一声“哼”,使得她美目怒张,只是她本来能言善辩,可是在这夜行人面前,却像是有些说不出话来。

  于是她根本就不说话了,娇叱一声,左手一引,右掌斜削,一招“翠鸟梳羽”,带着风声直取那夜行人的左颈。

  这一招不但快如飘风,而且突如其来,毛文琪满以为这一掌纵使不能克敌奏功,至少也得让对方一惊,自己抢得先机。

  哪知人家左掌伸曲间,连消带打,右掌“嗖”地画了个圈圈,突地中间捣出,却化掌为拳,食、中两指凸出,直点毛文琪的“肩井”穴。

  毛文琪心中一凛,这夜行人不但出手快,最厉害的是他左、右两手所用的拳路,竟完全不同。他右掌后发先至,拳风刚猛,指节击穴,虽然已是绝招,但是他的左手那微一曲伸间所走的拳路,竟是自己前所未见的,竟有说不出的奥妙。

  她心中在算计着,手底并未停下,双掌连连挥出,转瞬之间,已和对方拆了三掌,掌风呼呼,走的居然也是刚猛一路。

  原来“屠龙仙子”生性异禀,神力惊人,虽是女流,但自创的“屠龙八式”溶合内外之功,走的是阳刚之路,她以此成名,武林中尚未闻有谁能在她这掌法下讨得便宜。

  可是此刻毛文琪使出来,却有些逊色了,女孩子使用这至阳至刚的掌法,总不熟路,何况对方所使的招式,更是诡异莫测哩。

  十招过去,毛文琪已感不支,她极为惊恐何来这种武林高手,心念一动,突地娇喝道:“住手!”

  那夜行人果然一怔,手下一慢,毛文琪已横掠五尺,却倏然反手抽出剑来,立刻红光暴长,宛如电闪。

  她冷冷一笑,喝道:“你再试试这个。”左手微捏剑诀,右手长剑一抖,刹那间剑影满天,嗡然一声,那珊瑚色的长剑化做无数个极小的剑团,像是无数团赤红的火焰,投向那夜行人的身上。

  那夜行人这才知道毛文琪的那一声“住手”,只是缓兵之计罢了,方自暗笑自己,毛文琪这怪异之极的长剑已削了过来。

  剑身未到,他已隐稳觉出一股热力,这珊瑚色的长剑竟和世上所有的剑都不相同,剑身上发出的不是寒气而是热气,他不敢贸然接此一招,脚步微错,身形滑开,避开了此招。

  毛文琪娇叱一声,剑势又一圈,由无数团小的火焰,化为一团极大的火焰,斜斜一划,又变成一条赤红的火龙,卷向那夜行人。

  那夜行人仍然不敢还招,又退开数尺。

  毛文琪再一转剑势,步步进迫,那夜行人长啸一声,身形陡然拔起两丈余,双臂一张,嗖地,又拔起七尺,竟是轻功中登峰造极的“上天梯”。

  他这一起之势,已过三丈,毛文琪可望而不可及,暗忖:“只要你身子落下来,我就再给你一剑。”哪知那夜行人在空中一个大转身,头下脚上,竟箭一样地斜窜了出去,在旁边的林木上微一沾足,刷地,又冲天而起,远远逸去。

  这一下,毛文琪才知道人家的轻功之高,还远在自己之上,方才人家也许是有心诱敌,才和自己若即若离地保持着一段距离。

  她自初出江湖,满怀壮志,乍一出手,便挫了“河朔双剑”,满以为自己已是高手了,哪知此刻遇着这不知名的夜行人,人家无论轻功、掌力,都比自己高明得多,自己虽仗着武林中绝无人知的宝剑将之击退,但却也算不得荣耀呀?

  她心里细问,不知道这夜行人究竟是何来路?怏怏地走了回去,远处的更鼓,随同传来,锣声四响,已经是四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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