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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一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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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大师愕然,道:“怕?怕什么?” 白衣人道:“我怕你一头撞死在你那焦尾琴上。” 钟大师垂下头,汗落如雨,却还是忍不住要问:“君子来自远方?” 白衣人道:“来自远方,却不知去处。” 钟大师道:“不敢请教高姓大名。” 白衣人道:“你也不必请教,我只不过是个琴僮而已。” 琴僮?像这样的人会做别人的琴僮?谁配有这样的琴僮? 钟大师不能相信,这种事实在令他无法想像,他又忍不住问道:“以君子之高才,为什么要屈居人下?” 白衣人淡淡道:“因为我本来就不如他。” 傅红雪忽然问:“他是谁?” 白衣人笑了笑,道:“我既然知道你是谁,你也应该知道他是谁的。” 傅红雪的手又握紧他的刀:“公子羽?” 白衣人笑道:“你果然知道。” 傅红雪忽然闪电般出手,抓住了他的手,谁知钟大师竟扑过来,用力抱住了傅红雪的臂,大声道:“你千万不能伤了这双手,这是天下无双的国手。” 白衣人大笑,挥刀剁肉的屠夫,忽然一刀向傅红雪头顶砍下。 肉案旁的一个菜贩,也用秤杆当作了点穴镢,急点傅红雪“期门”、“将台”、“玄样”三处大穴。 提着篮子买菜的主妇,也将手里的菜篮子向傅红雪头上罩了下去。 后面一个小贩用扁担挑着两笼鸡走过,竟抽出了扁担,横扫傅红雪的腰。 忽然间,刀光一闪,“咔嚓”一响,扁担断了,菜篮碎了,一杆秤劈成两半,一把剁肉刀斜斜飞了出去,刀柄上还带着只血淋淋的手。 笼中的鸡鸭飞出来,市场中乱得就像一锅刚煮沸的热粥。 砧板下的白衣人却已踪影不见。 人群拥过来,屠夫、菜贩、主妇、卖鸡的,都已消失在人丛中,琴声却又在远处响起。 傅红雪分开人丛走出去,人丛外还是人,却看不见他要找的人,可是他又听见了琴声。 琴声是从哪里传来的,他就往哪里走。他走得并不快。这虚无缥缈的琴声,任何人都无法捕捉,走得快又有什么用? 他也不放弃。只要前面还有琴声,他就往前面走。钟大师居然在后面跟着,雪白的袜子已破了,甚至连双脚底都走破了,也不知走了多久。 日色渐高,他们早已走出了市场,走出了城镇。暮春的微风,吹动着田野中的绿苗。远处山峦起伏,大地温柔得就像是处女的胸脯,他们走入了“她”的怀抱中。 四面青山,一曲流水,琴声仿佛就在山深水尽处。 青山已深,流水已静,小小的湖泊旁,有个小小的木屋。 木屋中有一琴一几,却没有人。 琴弦上仿佛还有余韵,琴台下压着张短笺: “刀缺琴断,月落花凋, 公子如龙,翱翔九天。” 空山寂寂。 钟大师面对着远山,沉默了很久很久,才缓缓道:“这里真是个好地方,能不走的人,就不必走了,不能走的人,又何必走?” 傅红雪远远地看着他,等着他说下去。 钟大师又沉默了很久:“我已不准备走。” 傅红雪道:“是不想走,还是不能走?” 钟大师没有回答,却回过头,面对着他,反问道:“你看我已有多大年纪?” 他满头白发,脸上已刻满了因心力交瘁而生的痛苦痕迹,看来疲倦而衰老,比傅红雪初见他时仿佛又老了许多。 他自己回答了自己问的话:“我少年就已成名,今年才不过三十五六。” 傅红雪看着他的倦容和白发,虽然没有说什么,却也不禁显得很惊讶。 钟大师笑了笑,道:“我知道我看来一定已是个老人,多年前我就已有了白发。” 他笑容中充满苦涩:“因为我的心血已耗尽。我虽然在那琴上赢得了别人梦想不到的安慰和荣誉,那张琴也吸尽了我的精髓骨血。” 傅红雪明白他的意思:一个人倘若已完全沉迷在一样事里,就好像已和魔鬼做了件交易似的。 ——你要的我全都给你,你所有的一切也得全部给我,包括你的生命和灵魂。 钟大师道:“这本是件公平的交易,我并没有什么好埋怨的,可是现在……” 他凝视着傅红雪:“你是学刀的,你若也像我一样,为你的刀付出了一切,却忽然发现别人一弹指间就可将你击倒,你会怎么样?” 傅红雪没有回答。 钟大师叹了口气,缓缓道:“这种事你当然不会懂的。对你来说,一把刀就是一把刀,并没有什么别的意义。” 傅红雪想笑,大笑。他当然笑不出。 ——一把刀只不过就是一把刀?又有谁知道这把刀对他的意义?他岂非也同样和魔鬼做过了交易,岂非也同样付出了一切?他得到的是什么? 世上也许已没有第二个人能比他更明白这种事,可是他没有说出来。他的苦水已浸入他的骨血里,连吐都吐不出。 钟大师又笑了笑,道:“不管怎么样,你我既能相见,总是有缘,我还要为你再奏一曲。” 傅红雪道:“然后呢?” 钟大师道:“然后你若想走,就可以走了。” 傅红雪道:“你不走?” 钟大师道:“我?我还能到哪里去?” 傅红雪终于完全明白他的意思——这里是个好地方,他已准备埋骨在这里。对他说来,生命已不再是种荣耀,而是羞耻,他活着已全无意义。 “叮咚”一声,琴声又起。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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