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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三五


  朱泪儿和俞佩玉对望了一眼,心里更奇怪,这时四下的人已黑压压跪满了一地,唐家庄里也有十余人跪在门口还拜。

  这十余人竟是披麻戴孝,满面悲痛之色,有几个甚至连眼睛都哭肿了,俞佩玉只认得其中一个圆圆脸的小胖子乃是唐门弟子中排行第七,江湖中人称“千手弥陀”的唐守清,他就是迎宾楼的掌柜,另一个国字脸、黑胡子的彪形大汉,就是“铁面阎罗”唐守方了。

  这两人不但俱是唐门弟子中的佼佼者,而且久已在江湖中享有大名,此刻连他们也身披重孝,以孝子的身份跪地迎客,唐家庄中死的这人必定辈分极尊,身份极高,俞佩玉实在猜不出死的是谁。

  朱泪儿显然也很惊讶,悄声道:“我们已来迟了,唐家已不知有多少人被他害死,他不害外人,先害自己人这倒也是怪事。”

  她说话的声音虽轻,但已有不少人扭过头来望她,别人都跪着,只有他们站在中间,自然要引人注目。

  俞佩玉皱了皱眉,他拉着她跪了下去,朱泪儿虽然嘟着嘴,满心的不甘愿,但也知道不跪不行了。

  只听一人带着哭声道:“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唐老爷子那么硬朗的人,兄弟们指望他老人家最少也可以活一百岁,谁知他老人家竟骤然归了天。”

  另一人道:“但人死不能复生,弟子们也应当节哀顺变才是,唐老爷子一去,蜀中的江湖道就全靠弟子们来扶持了,弟子们千万要保重才是。”

  这人头发胡子全都白了,看来也是川中武林道的一位名宿前辈,所以满口“哥子”的以尊长自居。

  唐家的孝子们只是连连顿首,有的已泣不成声。

  死的人竟是“唐无双”!

  俞佩玉实在不敢相信,却又不能不信。

  朱泪儿也已目瞪口呆,半天说不出话来,等到跪的人又纷纷站起来时,她才压低声音悄悄道:“假唐无双绝不会死,连唐珏都已说他完全看不出毛病了,唐家庄的人绝不会在短短几天工夫里就看出他是冒牌货。”

  她转转眼珠子,又道:“我看,这也许是他故意用这法子将别人诱来……”

  俞佩玉摇了摇头,道:“他若要这些人入彀,法子多得很,用不着装死,何况,唐家子弟的哀伤也绝不会是假装的。”

  朱泪儿道:“那么,你认为是唐家子弟看出了他的破绽,才杀了他的?”

  俞佩玉道:“也不会,唐家子弟若发现他是冒牌货,因而杀了他,就不会如此悲哀隆重地为他发丧了。”

  朱泪儿道:“那么,他难道是暴病而死的?”

  俞佩玉道:“更不会,那俞……俞某人老谋深算,既然敢派他来做这种事,必定确认他身子硬朗不致骤死,否则他们怎肯花这么多心血在他身上。”

  朱泪儿道:“不错,他们既有把握派他来,自然已确信他不致被人看出破绽,也不致暴病,而他自己又不会装死,那么,他究竟是怎么会死的呢?”

  俞佩玉哑然无语。

  这件事的确出人意料,令人完全不可思议。

  ※          ※          ※

  奔丧的人群拥入了唐家庄。

  俞佩玉和朱泪儿也只有随着人群走了进去,事已至此,他们已是只能前进,不能后退的了。

  只见唐家庄内街道两旁,门门闭户,家家挂孝;人人都是满面悲容,俞佩玉更确定这绝不会是假装的。

  街道的尽头,有间宽广的厅堂,平日正是唐门子弟的议事之处,此刻却是奠丧之地,唐无双的灵柩也就停在这里。

  只听大厅中哭声盈耳,奠客们鱼贯垂首而人,俞佩玉和朱泪儿也跟在后面,走进了这大厅后,每个人的神色更是悲惨,就算是平日和唐无双素无关系的人,此时也不禁要被这种悲伤的气氛所感染。

  大厅正中,摆着唐无双的灵位和棺木,后面的布幛中,哭声更哀,只因唐家的女眷都在幛中。

  女人笑起来声音虽比男人小,哭起来声音却比男人大得多。

  大厅的两旁,却摆着二三十张铺着白布的圆桌,桌子已大半都被坐满了,奠客们正在等着尝尝唐厨的素席。

  俞佩玉心里暗暗感慨,也不知这些人究竟是为了凭吊唐无双而来,抑或是为了吃一顿而来的。

  后来的吊客正在观望着,生怕自己抢不到座位时,唐家已有专司礼宾的弟子将他们请了出去。

  原来外面的空地上也摆起了数十桌,于是“吊者大悦”,各就各位,片刻间素筵就流水般地摆了上来。

  俞佩玉和朱泪儿也只有坐了下去,他们心事重重,食难下咽,但那些方才还如丧考妣的吊客们,却已吃得津津有味。

  朱泪儿悄悄拉了拉俞佩玉的衣角,悄悄道:“我们难道就坐在这里吃,吃完了就走。”

  俞佩玉苦笑着。

  朱泪儿咬着嘴唇,又道:“你为什么不找你那位唐琳姑娘去打听打听这是怎么回事?”

  她口气里居然还带着醋味,俞佩玉正有些哭笑不得,谁知这时却有一个穿着孝服的垂髫小鬟向这边走了过来,而且不是找别人,就是找他的,走到他面前,就躬身一礼,轻声道:“这位可是俞佩玉俞公子么?”

  俞佩玉再也想不出她怎会认得自己的,更不知道她忽然来找自己干什么,只得欠了欠身,道:“在下正是俞佩玉。”

  那垂髫小鬟语声更低,仿佛很神秘似的,道:“俞公子这种身份的人,怎么能坐在这里,这里面有席接待贵客,请俞公子移驾到里面坐。”

  俞佩玉更不知道自己怎会忽然变成贵客了,抱拳道:“这里就很好,不劳姑娘费心。”

  那垂髫小鬟道:“我家姑娘再三吩咐奴婢,不可怠慢了俞公子,俞公子若不肯移驾,奴婢们吃罪不起。”

  听到“我家姑娘”四字,朱泪儿脸色就有些不对了,立刻站起来道:“既是如此,我们就到里面去坐也好。”

  那垂髫小鬟上下瞟了她一眼,又垂头道:“里面恐怕只有一个位子了,姑娘还是……”

  朱泪儿根本不理她,拉着俞佩玉就走。

  那垂髫小鬟有些着急了,又不敢去拦她,失声唤道:“姑娘还是请在这里……”

  朱泪儿忽然回头一笑,道:“不是姑娘,是俞夫人。”

  那垂髫小鬟怔了怔,道:“俞……俞夫人?”

  朱泪儿道:“不错,俞夫人,俞公子到里面去了,俞夫人总不能一个人坐在外面吧。”

  那垂髫小鬟眼睛发直,怔了半晌,才垂首道:“是,奴婢带路,两位请。”

  俞佩玉又不禁有些哭笑不得,他知道必是唐琳在孝幛内看到了他,所以才叫这贴身的丫头来请他进去。

  朱泪儿似笑非笑地瞅着他,悄声道:“我就知道你不去找她,她也会来找你的。”

  俞佩玉坐下去之后,才发觉这一席上坐着的不是白发苍苍的老人,就是派头很大的武林健者。

  他也懒得跟这些人周旋,只拱了拱手,就伸筷子了,他们不是想吃,只不过嘴里有了东西,就免得冲突。

  那些人却都盯着他们,似乎在奇怪唐家为什么要将这两个“小孩子”带到“大人物”的席上来。

  他们为了表示不欢迎,就互相敬酒,故意将俞佩玉冷落在一边,却不知俞佩玉反而正中下怀。

  这时孝幛后悄悄露出了一双已哭红了的眼睛,瞧了俞佩玉一眼后,就盯在朱泪儿身上。

  眼睛里充满了悲痛和幽怨,也充满了怨恨。

  幸好谁也没有留意这双眼睛,因为就在这时,角落里的一席上,忽然走出了一条黑面大汉。

  这人腰粗面黑,满脸青渗渗的胡茬子,相貌已分外引人注目,只见他大步走到灵位前,四下一揖,道:“唐老爷子德高望重,乃是川中武林的泰山北斗,这次骤然仙去,川中武林道没有一个不悲痛逾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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