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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七


  灯光下,只见他穿着身普通农家的褐布衣服,手里提着个破旧的竹笠,身子瘦削而颀长,面容英俊而清癯。

  他看来似乎已有三十,有时却又似已五十多了,一走进屋子,目中那妖异的碧光,立刻消逝不见,看来丝毫没有什么引人注目之处,但那千双长而瘦削的手,却是纤美有致,光润如玉。

  俞佩玉再也想不到那么样一双眼睛,竟会生在这么样一个平凡的人身上,更想不到这眼睛的变化竟有如此快,他约略只觉得这人,就像只蜥蜴随时改变自己身子的颜色来愚弄别人,来保护自己。忽听一个少女的声音,轻轻叹了一口气喃喃道:“死了,都死了。”

  俞佩玉目光,全都被这奇异的人所吸引住,直到此刻,才发现这人身后还跟着个粗布衣裙的少女,这少女身材刚健而婀娜,头上也低低戴着顶竹笠,似乎不愿被人瞧见她的面貌,她又在逃避着什么?

  也不知为了什么,俞佩玉竟觉得这少女的声音、形态都似曾相识,却想不起在哪里见过她的,这褐衣人已四下踱了一圈,才回头去瞧那少女,这时他清癯的脸上,竟忽然露出一丝无比动人的微笑,悠悠道:“你眼光很准确,他们的确都已死了。”

  那少女咬着嘴唇,道:“他们并没有惹着我们,你何苦将他们杀死?”

  褐衣人微笑道:“你说得不错,我实在不该杀死他们的。”

  那少女道:“既然不该,你为何要杀?”

  褐衣人也不回答她的话,只是含笑凝注着她,忽然叹了口气,道:“真美,你的眼睛在这灯光下,看来更美了,你只要瞧我一眼,我就可以为你死十次。”

  他对这少女似乎千依百顺,疼爱已极,说的话更句句都是恭维赞美,但无论谁都听得出他简直像是在哄孩子。

  奇怪的是,这少女竟似丝毫也不觉得被哄被骗,竟被他几句话说得脸也红了,痴痴地呆了半晌,才叹了口气,幽幽道:“我只希望你莫要再杀人了,只要我们能逃过这一次,我们就找个地方隐居下来,安稳地过一辈子不好么?”

  褐衣人微笑道;“你说得对,我们要找个美丽的地方,有山有水,我天天陪着你,在山林里抚琴,在清溪旁下棋,我就天天都可以听到你比黄莺更悦耳的笑声。”

  那少女心神俱已醉了,闭着眼仰起了头,痴痴道:“只要能有这么样一天,我所做的那些事就都有补偿了,只要能有这么样一天,我就算死了也甘心。”

  俞佩玉终于瞧见她的脸了,她美丽而纯洁的脸上,充满了对未来幸福的憧憬,她眼睛里流出了快乐的泪珠。

  俞佩玉忽然想起了她是谁——她竟然就是黄池大会的前夕,将俞佩玉接待入迎宾馆的华山女弟子钟静。

  这名门正宗的弟子,此刻怎会和如此奇异诡秘的人在一起?她为他做的“那些事”究竟是什么事?

  俞佩玉不禁又是惊讶,又是怀疑,又是惋惜。

  褐衣人却再也没有望她一眼,只是俯首凝注着血泊中太湖金龙王的尸身,沉思着喃喃道:“这人心里究竟藏着什么秘密?竟连我的力量都无法令他说出来,那俞放鹤又有什么魔力,竟能令人宁可死也不敢背叛他。”

  他又背负着手,四下踱起步来,目光忽又变得比鹰隼更锐利,四下扫动着,忽然轻呼一声,道:“你看,这里竟有条秘道。”

  他拍着土地像一转,地道便露了出来。

  钟静也失声道:“不知道地道是通往哪里的?”

  褐衣人闭着眼想了想,展颜笑道:“这里就是唐家庄的后山,是么?”

  钟静道:“呀,不错,这地道一定是通向唐家庄的。”

  褐衣人微笑道:“对了,你真是个又聪明、又伶俐的女孩子。”

  钟静脸又红了,低头弄着衣角,半晌才轻轻道:“这地方既是别人的秘密,我们不如走吧。”

  褐衣人道:“走?为什么?我一生中最喜欢的,就是揭穿别人的秘密。”

  他微笑着摸了摸钟静的脸,又道:“俞放鹤和唐无双鬼鬼祟祟的,一定不会是干什么好事,我想从这地道里溜进去瞧瞧,你乖乖地在这里等着我好么?”

  钟静立刻拉住他的手,着急道:“你不能去。”

  褐衣人目光忽然冷得像冰,冷冷道:“为什么?你怕我一走就不回来了么?”

  钟静根本没有注意他神色的变化,柔声道:“我不是担心别的,我只是担心你,你的伤还没有好,那唐无双和俞放鹤又都是厉害角色……”

  褐衣人眼里的冰已溶解,微笑道:“你担心他们伤了我?”

  钟静眼圈都红了,哽声道:“你……你若有什么变故,叫我怎么办呢?”

  褐衣人大笑道:“你放心,就凭俞放鹤和唐无双想伤我,还差得远哩。”

  他温柔地抚着她头发,道:“你乖乖等在这里,我很快就会回来,我答应你,绝不会有人伤着我一根毫毛。”他身形一闪,便没人地道中。

  钟静瞧着他颀长的身影没人地道,痴痴地出了半晌神,以手掩面,长叹道:“我这么样做,是对?还是不对呢?……”

  只听一人沉声道:“不对。”

  ※          ※          ※

  钟静霍然跃起,凌空翻身,惊呼道:“是什么人?”

  只见一个长身玉立的少年,面带着温柔的微笑,不知何时已到了她背后,正含笑瞧着她道:“在下俞佩玉。”

  钟静失声道:“俞佩玉?”

  她知道“俞佩玉”已死了,空山夜寂,荒寺阴森,骤然听到死人的名字,她全身寒毛都不禁为之悚然。

  但这少年却又是那么温文,那么英俊,那温暖的带笑目光,简直可以使整个大地上的冰雪溶化。

  世上没有一个女人会畏惧这样的男人。

  钟静脚步不再往后退了,大声道:“不错,我的确知道一个俞佩玉,但绝不是你,我不认识你。”

  俞佩玉道:“但在下却认得姑娘。”

  钟静怔了怔,道:“你认得我?”

  俞佩玉道:“姑娘岂非是华山门下钟静?”

  钟静骤然又紧张起来,厉声道:“你是来追捕我们的?”

  俞佩玉心里更惊讶,面上却不动声色,缓缓道:“姑娘犯了什么罪?为何要怕人追捕?”

  钟静凝注了他半晌,身体又松弛下来,勉强一笑,道:“我当然没有犯什么罪,我只不过是试试你的。”

  俞佩玉叹了口气,柔声道:“在下并不想刺探姑娘的秘密,更不是来追捕姑娘的,但却想奉劝姑娘不如还是回去吧。”

  钟静竟又一惊,道:“回去?回到哪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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