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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二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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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回 意外之变 俞佩玉、银花娘、铁花娘三人正纠缠中,金花娘已披着衣裳,奔了进来,瞧见了床上满面流血的俞佩玉,失声惊呼道:“这……这是你做的事?” 银花娘大笑道:“是我又怎样,难道你也心疼……” 话未说完,金花娘的手掌已掴在她脸上。 清脆的掌声一响,笑声突然顿住,吵乱的屋子突然死寂,铁花娘松了手,银花娘一步步往后退,贴住了墙,眼睛里射出凶光,颤声道:“你打我,你竟敢打我?” 金花娘跺脚道:“你为何要做这样的事?” 银花娘跳了起来,大叫道:“我为何不能做这样的事,你只知道老三喜欢他,可知道我也喜欢他?你们都有意中人,为何我不能有?” 金花娘呆住了,道:“你……你不是恨他的么?” 银花娘嘶声道:“不错,我恨他,我更恨你,你只知道老三年纪大了,要找男人,可知道我的年纪比她还大,我难道不想找男人?” 金花娘呆了半晌,长叹道:“我实在没有想到,你还要我为你找男人,你的……你的男人难道还不够多,还要别人为你找?” 银花娘狂吼一声,突然冲了出去。 只听她呼喊声自近而远:“我恨你,我恨你们……我恨世上所有的人,我恨不得天下人都死个干净!” 金花娘木然站在那里,久久都动弹不得,铁花娘却已冲到床前,瞧见俞佩玉的脸,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 俞佩玉反觉出奇的平静,喃喃道:“世上是永远不会有毫无缺陷的事,这道理高老头为何不懂得,他此刻若是瞧见了我,又不知该是什么感觉……” 他突然觉得很好笑,竟又大笑了起来,他终于又解脱了一重缚束,他心里只觉出奇的轻松。 铁花娘顿住了哭声,吃惊的瞧着他,他此刻心里的感觉,她自然无法了解,任何人也无法了解的。 三天后,俞佩玉自觉体力已恢复了大半,但脸上却已绷满了白布,只露出一双鼻孔,和两只眼睛。 金花娘与铁花娘瞧着他,心里充满了歉疚与痛苦。 金花娘终于叹道:“你真的要走了么?” 俞佩玉笑道:“该走的时候,早已过了。” 铁花娘突然扑过去,搂住了他,大声道:“你不要走,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我……我还是对你好的。” 俞佩玉笑道:“你若真的对我好,就不该不放我走,一个人若不能自由自主,他活着岂非也没什么意思了。” 金花娘黯然道:“至少,你总该让我们瞧瞧你,你已变成什么样子?” 俞佩玉道:“无论变成什么样子,我还是我。” 他轻轻推开铁花娘,站了起来,突又笑道:“你们可知道,我出去后第一件事要做什么?” 金花娘道:“你莫非要去寻我那可恶的二妹。” 俞佩玉笑道:“我的确要去找个人,但却不是找她。” 铁花娘揉了揉眼睛,道:“你要找谁?” 俞佩玉道:“我先要去寻那唐公子,叫他到这里来见你们,再去寻唐无双唐老前辈,告诉他‘琼花三娘子’并不是他想像中那么坏的人,” 金花娘垂下了头,幽然叹道:“我……我真不知该如何谢你。” 俞佩玉笑道:“你们若能坐在这里,让我自己走出去,就算是感谢我了。” 他大步走出去,没有回头,金花娘与铁花娘果然也没有跟着他.她们的眼泪早已流下了面颊。 俞佩玉只觉心里无牵无挂,也不必对任何人有所歉疚,他既然从未亏负过别人,别人的眼泪也就拉不住他。 他开了地室的门,掀起了那幅画,夕阳就斜斜地照上了他的脸,此刻虽未黄昏,却已将近黄昏。 他用手挡住阳光,另一只手关起了地道的门,突然他两只手一齐垂下,连脚步也无法抬起。 这花厅的梁木上,竟悬着一排人,死人! 鲜血,犹在一滴滴往下滴落,他们的血似乎还未冷,他们每个人咽喉都已洞穿,又被人用绳索穿过咽喉上的洞,死鱼般吊在横梁上,吊在最前面的一个,赫然就是此间的主人。 这件事,显然只不过是下午才发生的,只因正午时这殷勤的主人还曾去过地室,送去了食物和水。 这许多人同时被人杀死,地室中毫未听出丝毫动静,杀人的人,手脚当真是又毒辣,又利落,又干净。 俞佩玉站在那里,瞧了两眼,想回到地室中去,但目光一转,突又改变了主意,大步走出了花厅。 他心里纵然有些惊骇,但别人也绝对瞧不出来,他从那一行尸身旁走过,就像是走过一行树似的。突听一人喝道:“是什么人?站住!” 俞佩玉立刻就站住了,瞧不出丝毫惊慌,也瞧不出丝毫勉强,就好像早已知道有人要他站住似的。 那人又喝道:“你过来。” 俞佩玉立刻就转过身,走了过去,于是他就瞧见,这时从另一扇门里走出来的,竟是那金燕子。 他虽觉有些意外,但简直连眼色都没有丝毫变化,金燕子面上却满是惊奇之色,厉声道:“你是从哪里走出来的?我方才怎地未瞧见你?” 俞佩玉淡淡道:“我是从出来的地方走出来的。” 金燕子喝道:“你是否和‘琼花三娘子’藏在一起?” 俞佩玉道:“是不是又和你有何关系?” 他话未说完,金燕子掌中的剑已抵在他咽喉上。 她自然再也不会认出这是俞佩玉。 俞佩玉不但面目全被包扎住,他此刻的从容、镇定和洒脱,也和从前像是完全两个人了。 莫说是只有一柄剑抵住他的咽喉,就算有一千柄、一万柄剑已刺入他的肉,他只怕都不会动一动声色。 一个人若是眼瞧着自己的父亲在面前惨死,却被人指为疯子,还不得不承认自己的仇人就是明明已死了的父亲,世上还有什么能令他觉得不能忍受的事?一个人若面对着自己最心爱的人,而不能相认,世上还有什么能令他觉得痛苦的事?一个人若经历了数次死亡,只因奇迹而未死,世上又还有什么能令他觉得害怕的事?一个人若已从极美变为极丑,世上又还有什么事是他看不开的? 一个人若已经历过别人无法思议的冤屈、恐吓、危险、痛苦,岂非无论什么事也不能令他动心。 俞佩玉这份从容、镇定与洒脱,正是他付了代价换来的,世上再也没有别的人能付出这代价。 世上正也再没有别人能比得上他。 金燕子掌中剑,竟不知不觉的垂落了下来。 她忽然发觉自己若想威吓这个人,简直已变成件可笑的事,这人的镇定,简直已先吓住了她。 俞佩玉瞧着她,突然笑道:“神刀公子呢?” 金燕子失声道:“你……你认得我?” 俞佩玉道:“在下纵不认得姑娘,也知道姑娘与神刀公子本是形影不离的。” 金燕子盯着他的眼睛,道:“我怎地觉得你有些眼熟。” 俞佩玉道:“头上受伤裹布的人,自然不止我一个。” 金燕子厉声道:“你究竟是谁?” 俞佩玉道:“在下俞佩玉。” 金燕子一张美丽的脸,立刻扭曲了起来,颤声道:“俞佩玉已死了,你……你……” 俞佩玉笑道:“姑娘可知这世上有两个俞佩玉,一个已死了,一个却还活着,在下只可惜不是那死了的俞佩玉,而他的朋友似乎比我多些。” 金燕子长长吐出口气,道:“这些人,可是你杀死的?” 俞佩玉道:“这些人难道不是姑娘你杀死的么?” 金燕子恨恨道:“这些人作恶多端,死十次也不算多,我早已有心杀死他们,只可惜今天竟来迟了一步?” 俞佩玉讶然道:“原来姑娘也不知道杀人的是谁……” 突听一人缓缓道:“杀人的是我。” 这话声竟是出奇的平淡,声调既没有变化,话声也没有节奏,“杀人的是我”这五个字自他口中说出,就好像别人说“今天天气不错”似的,他似乎早已说惯了这句话,又似乎根本不觉得杀人是件可怕的事。 随着语声,一个人突然出现在他们眼前,以俞佩玉和金燕子的眼力,竟都未瞧出这人是从哪里来的。 他们只觉眼前银光一闪,这人便已出现了。 他穿着的是件银光闪闪的宽袍,左面的袖子,长长飘落,右面的袖子,却束在腰间丝绦里,竟是个独臂人! 他胸前飘拂着银灰色的长髯,腰上系着银灰色的丝绦,脚上穿着银灰色的靴子,银冠里束着银灰色的头发。 他的一张脸,竟赫然也是银灰色的!银灰色的眉毛下,一双银灰色的眸子里,射出了比刀还锋利的银光。 金燕子纵横江湖,平日以为自己必是世上胆子最大的女人,但此刻却不禁激灵灵打了个寒噤,失声道:“这些人都是你杀的?” 银光老人淡淡道:“你以为老夫只剩下一条手臂,就不能杀人了么?老夫若不能杀人,这世上的恶人只怕就要比现在多得多了。” 金燕子讷讷道:“前辈……不知前辈……” 银光老人道:“你也不必问老夫的名姓,你既是“天蚕教”的对头,便是老夫的同路人,否则此刻你也不会再活在世上。” 若是换了别人在金燕子面前说这种话,金燕子掌中剑早已到了他面前,但此刻这老人淡淡说来,金燕子竟觉得是件天经地义的事,却道:“不知前辈可找着了那‘琼花三娘子’么?” 银光老人道:“你和她们有什么仇恨?” 金燕子咬牙道:“仇恨之深,一言也难说尽。” 银光老人道:“你一心想寻着她们?” 金燕子道:“若能寻着,不计代价。” 银光老人道:“好,你若要找她们,就跟老夫来吧。” 他袍袖飘飘,走出了花厅,穿过后园,走出小门,后门外的宽街上静悄悄的,瞧不见一个人。 金燕子跟在他身后,满脸俱是兴奋之色,俞佩玉竟也跟着走了来,心里却充满了疑惑。 这老人明明不知道“琼花三娘子”在哪里,为何说要带金燕子去找,他纵能将马啸天等人都杀死,但独臂的人,又怎能将那许多死尸吊起在梁上——这两件事,他显然是在说谎,他为何要说谎? 说谎的人,大多有害人的企图,但以这老人身法看来,纵要杀死金燕子,也不过是举手之劳,又何必要如此费事? 他究竟想将金燕子带到哪里去? 这老人却始终没有瞧俞佩玉一眼,就好像根本没有俞佩玉这个人似的,俞佩玉默默地跟着他,也不说话。 这老人虽沉得着气,俞佩玉也是沉得住气的。 金燕子却有些沉不住气了。 这时天色越来越暗,他们走的路也越来越荒僻,这奇诡神秘的老人走在月光下,就像是个银色的幽灵。 金燕子终于忍不住问道:“那‘琼花三娘子’究竟在哪里?” 银光老人头也不回,淡淡道:“邪恶的人,自然在邪恶的地方。” 少女们对“邪恶”这两字总是特别地敏感的。 金燕子不觉失声道:“邪恶的地方?” 银光老人道:“你若不敢去,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金燕子咬了咬牙,再不说话,俞佩玉仔细咀嚼“邪恶的地方”这五个字,只觉这老人的居心更是难测。 那银光老人大袖飘飘,走得看来并不快,大半个时辰走下来,却早巳走出了城,金燕子近年崛起江湖,声势不弱,她既以“燕子”两字成名,轻功自是高手,但跟着这老人一路走来,竟不觉发了喘息。 倒是俞佩玉,虽然体力未复,此刻还未觉得怎样,只不过对这老人的武功,更生出警惕之心。 只见这老人在树林里三转两转,突然走到山坡前,山势并不高,但怪石嵯峨,寸草不生,看来竟甚是险恶。 山岩上有块凸出的巨石,上面本来凿着三个大字,此刻却是刀痕零乱,也不知被谁用刀斧砍了去。 俞佩玉暗道:“岩上的字,本来想必便是山名,但却有人不惜花费偌大力气,爬上去将它砍掉,这却又是为的什么?难道这山名也有什么秘密,所以那人才不愿被别人瞧见,但这三个字的山名,又会有什么秘密?” 要知俞佩玉屡次出生入死后,已深知世上人事之险恶,所以无论对什么事,都不禁分外小心。 在别人眼中看来无足轻重的事,他看来却认为大有研究的价值,只要稍有疑惑之处,他便绝不会放过的。 只不过他现在已学会将无论什么事都放在心里,所以他此刻疑惑虽越来越重,却仍神色不动,更不说破。 那老人身子也未见作势,又飘飘掠上了山岩,掠到那块突出的巨石后,金燕子正想跟上去。 突听“格”的一响,那块有小屋子般大小的千斤巨石,竟缓缓移动了开来,露出后面一个黝黑的洞穴。 这变化就连俞佩玉也不免吃了一惊,金燕子更是瞧得目瞪口呆,两只手本来作势欲起,此刻竟放不下来。 只听那老人唤道:“你两人为何还不上来?” 金燕子转头瞧了俞佩玉一眼,突然悄声道:“此行危险得很,你为何要跟来,快走吧。” 俞佩玉微笑道:“既已跟到这里,再想走只怕已太迟了。” 金燕子皱眉道:“为什么?”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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