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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回 友情(1)


  纤纤垂着头,轻啜着杯中的酒。酒是翠绿色的,嫣红色的灯光,从薄如蝉翼的纱罩里照出来,照着她的手。她的手纤秀柔美。

  金川的眼睛,正直勾勾的盯在她手上。现在他已不再偷看她了,他要看什么地方,就看什么地方。现在他留在她屋里的时候,也越来越长,要打发他走,已很不容易。他渐渐已将她看成属于他的。

  纤纤垂着头,看着身上的衣裳。湖水般轻绿的衣裳,镶着翡翠色的边,不但质料高贵,手工也很精致。这衣裳是他买给她的。

  这些天来,她吃的,穿的,用的,全都是出自他的腰囊。她也知道自己再想打发他走,是多么不容易了。

  尤其是今夜,他似已决心留在这屋里,尤其他又喝了很多酒。

  无论谁若想得到什么,都一定要付出些代价的。

  尤其是女人,若想让男人为她牺牲,自己也一定要先在某方面牺牲一些。

  纤纤在心里叹息,她已准备牺牲。可是她的牺牲是不是值得呢?

  灯光也同样照在金川脸上。他的确是个很好看的男人,又英俊,又清秀,而且很懂得温柔体贴,很懂得怎么样来讨女人欢心。

  他看来永远都很干净。可是在这干净好看的躯壳里,藏着的那颗心又是什么样子的呢?

  纤纤不敢想,她怕想多了会恶心。现在她要想的只是:这男人是不是可靠?是不是真心待她?是不是有很好的家世?

  她目光偷偷瞟着他腰上的革囊。这些天来,所有的花费,都是从这革囊里取出来的。

  他并不小气。但现在革囊里剩下的还有多少呢?

  想起这些事,连她自己也觉得恶心,但她却不能不想。

  她自己可以什么都不管,但却不能不为肚里的孩子找个可靠的父亲。

  若是小雷,那当然就不同了。为了他,她可以睡在马棚里,可以每天只喝冷水,因为她爱他。

  一个女人为了自己爱的男人,无论吃多大的苦,无论受多大的委屈,都是心甘情愿的。

  但她若不是真的喜欢这男人,要她牺牲,就得要有代价了。

  在这种时候,女人的考虑就远比男人周密得多,也冷酷得多。

  纤纤垂着头,凝视着面前的空杯。金川却在凝视着她,忽然笑了笑,道:“你在想什么?是不是又想赶我走?”

  纤纤的头垂得更低:“我怎么会想赶你走,可是……”

  “可是怎么样?”

  “我……我觉得,像这样的大事,总不应该就这样匆匆忙忙的决定了,总应该先回去,告诉你的父母一声。”

  金川沉默着。

  “我知道你也许会觉得我太多事,但是,我是孤苦伶仃的女孩子,既没有朋友,也没有亲人,你以后……”她红着脸,轻咬着嘴唇:“你以后若是欺负了我,我也可以有个保障。”

  她说得很婉转,很可怜,但意思却很明显:“你若是想得到我,就得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得跟我正式成亲。”

  这条件其实也不算太苛刻,大多数女孩子在准备牺牲时,都会提出同样条件来的。

  金川又沉默了很久,忽然长长的叹息了一声:“我的身世,好像始终都没有告诉过你。”

  “你没有。”

  “我也跟你一样,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甚至连朋友都没有几个。”

  纤纤的心沉了下去,就好像一个已快沉入大海中的人,忽然发现自己抓住的一根木头,其中也是空的,也快沉了下去。

  金川看着她,目中露出一丝狡黠的笑意,语声却更温柔:“就因为我们都是孤苦伶仃的人,所以更应该互相依靠,你说是不是?”

  纤纤没有说话,她不知道该说什么,这时候外面忽然响起了一阵马蹄声,鸾铃声,铃声轻悦有如金玉。纤纤的心也跳了起来,她知道来的是什么人。

  今天下午,他们在道上歇息喝茶的时候,就已看见过这批人。其实她看见的只有一个人。

  这人的年纪并不大,比其他那些人都年轻得多,但无论谁一眼就可看出,他必定是这群人之间的主子。

  那倒并不是因为他穿得比别人华贵,也并不是因为他马上系着金铃,更不是因为他悬在鞍上的那柄镶满了宝石的长剑。

  那只不过是因为他的风神,他的气质。有些人天生就仿佛是要比别人高一等的,他就是这种人。他很高,站在人群,就像是鹤立鸡群。

  他的脸也很清秀,一举一动都绝不逾规矩,但神气中却自然带着种说不出的傲气,好像从未将任何人看在眼里。

  可是自从他第一眼看见她,他那双炯炯有光的眼睛,就一直盯在她身上,而且一点也不觉得畏怯,一点也没有顾忌。

  用这种眼色来看人的人,若要得到一样东西时,是绝不会放手的。他是不是也想得到她?

  纤纤的心跳得更急。她明明看到这群人是往另一个方向走的,现在怎么又回来了?

  难道是为了她而回来的?

  金川也在听着外面的鸾铃,忽然站起来,卷起了窗户,拴起了门。他脸色好像已有点发青。

  纤纤忽然想起,今天下午他看见那贵公子时,脸色也有点变了,而且很快就拉着她,上了车。

  他是不是对这人有所畏惧?这人是谁呢?

  纤纤好像听见别人称他为“小侯爷”,又好像看见他随从带着的刀鞘上,刻着个很大的烫金“赵”字。

  她并没有听得太清楚,也没有看得太清楚。一个女孩子,又怎么好意思在男人面前放胆听,放胆看呢?但她若真的没有听,没有看,又怎么会知道这些事呢?

  人马已安顿,外面已静了下来。

  金川苍白的脸,才恢复了些血色,又喝了几杯酒,轻轻咳嗽着:“我刚才问你的话,你怎么不回答我?”

  “你……你说了些什么?”

  “像我们这种人,天生就应该厮守在一起的,我若不对你好,还有谁会对你好?……你难道还有什么顾虑?”

  “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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