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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回 多情多愁(7)


  叶曼青暗哼一声,转回头去,南宫平长叹一声,道:“金钱一物,难道当真是这般重要么?”

  秃顶老人长叹一声,道:“我纵然用尽千言万语,也无法向你这样的一个公子哥儿解释金钱的重要,但只要你受过一些磨难之后,便根本毋庸我解释,也会知道金钱的重要了。”

  南宫平心中忽地兴起一阵感触,忖道:“但愿我能尝一尝穷的滋味,但要我贫穷,却是一件多么困难之事。”

  他自嘲地哂然一笑,秃顶老人正色道:“我说的句句实言,你笑个什么?”

  南宫平缓缓道:“我在笑与老丈相识至今,却还不知道老丈的姓名。”

  秃顶老人道:“姓名一物,本不重要,你只管唤我钱痴就是了。”

  南宫平微微一笑,道:“钱痴……钱痴……”笑容忽敛,道:“方才我笑的本不是为了这个原因,老丈你……”

  秃顶老人“钱痴”道:“人们心中的思想,任何人都无权过问,也无权猜测,你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与我有什么关系,人们与我相处,只要言语、行动之间能够善待于我,他心里便是望我生厌,恨我入骨,我也无妨,我若是整日苦苦追究别人心里的思想,那我便当真要变成个疯痴之人了。”

  这几句话有如鞭子般直挞入南宫平心底,他垂下头来,默然沉思良久,秃顶老人“钱痴”早已吃饱,伸腰打了个呵欠,望了叶曼青一眼,淡淡道:“姑娘,我劝你也少去追究别人心里的事,那么你的烦恼也就会少得多了。”

  叶曼青亦在垂首沉思,等到她抬起头宋,秃顶老人早已走入院里,灯光映影中,只见院外匆匆走过十余个劲装疾服,腰悬长刀,背上斜插着一面乌漾铁杆的鲜红旗帜的彪形大汉,抬着一口精致的檀木箱子,走人另一座院中。

  这些大汉人人俱是行动矫健,神色剽悍,最后一人目光之中,更满含着机警的光彩,侧目向秃顶老人望了一眼,便已走过这跨院的圆门。

  秃顶老人目光一亮,微微一笑,口中喃喃道:“红旗镖局,红旗镖局……”

  南宫平默然沉思良久,缓缓走入房中。

  秃顶老人“钱痴”又自长身伸了个懒腰,自语着道:“吃得多,就要睡,咳咳,咳咳……”亦自走入房中,紧紧关上房门。

  叶曼青抬起头来,望了望南宫平的房门,又望了望那秃顶老人的房门,不由自主地长长叹息了一声,缓步走入院中。

  人声肃寂,灯光渐灭,叶曼青也不知在院中伫立了多久,只听远远传来的更鼓——一更,两更……三更!

  敲到三更,便连这喧闹的客栈,也变得有如坟墓般静寂,叶曼青却仍孤独地伫立在这寂寞的天地里,她心中突然兴起了一阵被人遗忘的萧索之感,她恨自己为什么会与一个情感已属于别人的男子发生感情。

  回望一眼,房中灯光仍未熄,孤独的铜灯,在寂寞的厅房中,看来就和她自己一样。

  突地,屋脊后响起一声轻笑,一个深沉的口音轻轻道:“为谁餐风露立中宵?”

  语声之中,只有轻蔑与讪笑,而无同情与怜悯,叶曼青柳眉一扬,腾身而起,低叱道:“谁?”叱声方了,她轻盈的身躯,已落在屋脊上,只见一条人影,有如轻烟般向黑暗中掠去,带着一缕淡淡轻蔑的语声:“为谁餐风露立中宵?”

  这人身形之快,使得叶曼青大为吃惊,但这语声中的轻蔑与讪笑,却一直刺入了叶曼青灵魂的深处,她低叱一声:“站住!”手掌穿处,急迫而去,在夜色中搜寻着那人影逸去的方向。

  朦胧的夜色,笼罩着微微发亮的屋脊,她只觉心头一股愤怒之气,不可发泄,拼尽全力,有如惊虹掣电般四下搜寻着,到后来她也不知自己如此狂奔,是为了搜索那条人影,还是为了发泄自己心底的怨气。

  南宫平盘膝坐在床上,仿佛在调息运功,其实心底却是一片紊乱,他不知道叶曼青仍然孤立在院中,更不知道叶曼青掠上屋脊。

  他只是极力屏绝着心中的杂念,将一点真气,运返重楼,多年来内功的修为,使得他心底终于渐渐平静,而归于一片空明……

  不知过了多久,他突听邻院中似乎发出一声短促的呻吟,一响而寂,再无声息,他心中虽然疑惑,但也一瞬即没。

  然后,他又听到门外院中有一阵衣袂带风之声,自屋脊上掠下,风声甚是尖锐轻微,显见此人轻功不弱,他心头一凛,一步掠到窗外,右掌扬处,窗户立开,惨淡的夜色中,那云发蓬乱、目带幽怨的叶曼青,正呆呆地站在他窗外。

  两人目光相对,这一刹那间,有如火花交错,叶落波心,他心潮之中,立刻荡起一阵涟漪,亦不知是否该避去她含情脉脉的秋波。

  叶曼青黯然一叹,道:“你还没有睡么?”

  南宫平摇了摇头,忽然问道:“叶姑娘你莫非是看到了什么?”

  叶曼青道:“方才我在院中,曾经发现了一个夜行人,我追踪而去,却没有追到!”

  南宫平双目一张,骇然道:“凭叶姑娘你的轻功,居然还没有追上!”

  叶曼青面颊微红,垂首道:“我也不知道此时此地,却会有这样的武功高手,最奇怪的是此人既非善意前来,却也没有什么恶意,是敌是友?来此何为?倒真是费人猜疑得很。”

  南宫平皱眉沉吟半晌,缓缓道:“大约不会是恶意而来的吧,否则他为何不轻易下手?”

  他口中虽如此说,心中却在暗暗叹息,他深知自己此刻在江湖中的敌人,远比朋友为多,为了她,为了这样一个无情的“冷血”女子,他为什么会做出那些事!树下这么多强敌?正如世上任何人一样,对于他自己的情感,他也无法解释。

  相对无言,夜色将去,南宫平长叹一声,道:“风寒露重,叶姑娘还不进来!”他言语之中虽只含着一份淡淡的关切,却已足够使叶曼青快乐。

  她嫣然一笑,走入大厅,南宫平已迎在厅中,伴着那一盏铜灯,两人相对而坐,却再也无人敢将自己的目光投在对方面上。

  一声鸡啼唤起晨光,一丝晨光,唤起了大地间的各种声响。

  秃顶老人“钱痴”探首而出,睡眼惺忪,哈哈笑道:“你们两人倒真有这般兴趣,居然畅谈终宵,哈哈……到底是年轻人。”

  语声之中,又有一双睡眼惺忪的眼睛,在门边露出,赔笑道:“客官起来得倒早!”这睡眼惺忪的店伙,匆忙地换过茶水,忽然转身道:“客宫们原谅小的,实在不好意思,但客官们的房店饭钱……”

  听到“房店饭钱”,秃顶老人“钱痴”回身就走,走入房中,关起房门。

  南宫平微微一笑,道:“无妨,你尽管算出是多少银子。”

  店伙展颜笑道:“不多不多,虽然那位大爷吃得太讲究了些,也不过只有九十三两七钱银子。”

  这数目的确不少,但在南宫平眼中却直如粪土,但转念一想,自己身上何尝带的有银子,转首笑道:“叶姑娘可否先代付一下。”他生长豪门大富之家,自幼时对钱财观念看得甚是轻淡,是以才能毫不在意地说出这句话来。

  叶曼青呆了一呆,亦自微笑道:“我从来很少带着银子。”她深知南宫平的家世,是以此刻也毫不在意。

  南宫平微微一怔,只见店伙的一双眼睛,正在灼灼地望着自己,面上已全无笑意,南宫平心念一转,想起自己身上的值钱珠宝,俱已送了别人,便淡淡说道:“你去取笔墨来,让我写张便笺,你立时可凭条取得银子。”

  店伙虽不情愿,却也只得答应,方待转身离去,厅旁房门突地开了一线,秃顶老人“钱痴”探首道:“店小二,你怕些什么,你可知道这位公子是谁?莫说百八十两,就是几千几万,也只要他一张便笺,便可取到。”店伙怀疑地望了南宫平一眼。

  秃顶老人“钱痴”哈哈笑道:“告诉你。他就是‘南宫世家’的南宫大公子。”

  店伙面色突地大变,南宫平不禁暗叹忖道:“这些人怎地如此势利,只要一听到……”

  哪知他心念方转,这店伙突地纵声大笑起来,笑了几声,面色一沉,冷冷道:“我虽然见过不少骗吃骗喝的人,还没有见过像你们这样恶劣、愚笨,竟想出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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