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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回 天帝留宾(6)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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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吟雪一掠鬓发,轻笑道:“我这样的打扮,见得了人么?” 南宫平侧目瞧了她几眼,只见她秀发如云,秋波如月,苍白的面靥被阳光一映,也有了几分粉红的颜色,衬着她一身雪般洁白的衣衫,当真是美的超尘绝俗,哪里有半分见不得人的样子?不禁失笑忖道:“你这副样子若是再见不得人,那么还有些别的女孩子真该找个地缝钻下去才是!” 他乍闻神龙平安之讯,师兄们的行踪至今虽仍未见,但毕竟不久便可相遇,是以此刻但觉心怀甚畅,是以没有说话,随着她自小路下山,在漫天夕阳,嫣红如紫,以及西北著名的风沙中,到了临潼。 将近黄昏,未到黄昏,风沙中的临潼城,在日色蒙胧、烟雾迷蒙中越发显得美了。 青石板铺成的正街是笔直的,经过一天疲劳的工作后冀求获得松懈或刺激的人们,拥塞在这条笔直的街道上,给这朴实的西北名城,平添了许多繁荣与热闹。 诱人的香气,眩目的灯光,以及令人闻之心动的刀勺声,自沿街的青帘中、高楼上传来,南宫平手托棺木,喃喃叹道:“这棺木真的重得很,难怪师傅费了许多心力才能找到抬棺人,但他们还是做不了多久便要走了!” 梅吟雪依依跟在他身边,闻言秋波闪动,微微一笑。 她这一笑中竟似又含蕴着一些秘密,但南宫平却未看出,他只是接口道:“你可知道那些抬棺人之中,有的还是些洗心革面的绿林人物——”话声未了,目光动处,突地瞥见街上每一双眼睛,都在瞬也不瞬地望着自己。 一个英俊轩昂,但却托着一具棺木的少年,一个美绝天人,但装束却极为奇特的女子,并肩走在这繁荣的街道,若不引人注意,除非这满街的人都是瞎子,南宫平面颊一红,垂下头去,轻轻道:“若是从大路下山,便可叫得到车了。” 梅吟雪却仍然神色自若,微微笑道:“你若是怕人看,这两旁的店家多得很……”言下之意,却是我已被人看惯了。 南宫平道:“极是极是……”埋首往路边走去。 他目光一瞟,只见路边一家最大的酒楼门楣上,那写着“平记快聚楼”五个黑漆大字的招牌,竟是鲜红的颜色,甚至连门帘都是红黑二色,与别的店家酒楼俱都不大相同,他神色似乎微微一变,但仍然笔直地走了进去。 但是他还未走到门口,店里一个瘦长的伙计却已迎了出来,但却绝非欢迎,而是双手将他拦在门外,南宫平怔了一怔,道:“做什么?”店伙面上的神色,混合首倨傲与虚伪,冷冷道:“你做什么?” 南宫平道:“自然是来吃饭打尖的:”心中却大为奇怪道:“怎地这家店对待客人如此怠慢。”不禁接口道:“难道你们这家店铺,不是做生意的么?” 瘦长的庙伙冷冷一笑,道:“生意是做的,可是带着棺材的客人,我们却绝不欢迎。” 南宫平恍然一笑,道:“可是……我这口棺材是空的,你不相信我可开开给你看!”他正待放下棺材,哪知道店伙却举手向他一推,厉叱道:“空的也不欢迎、”他身材虽瘦,但手底却有些力气,显见也是练过几天的把式。 此刻四周也围拢来一些看热闹的人,南宫平剑眉微轩,怒火渐升,但看了四周的人群一眼,却终于压下了怒火,和声道:“我和你们掌柜的认得,可不可以方便方便,我将棺材放在——” 他活犹未了,那店伙已大怒道:“跟掌柜的认得也不行,快走快走……” 梅吟雪似乎也看出了南宫平不愿惹事,此刻轻轻一拉他衣袖,道:“这家不行,我们就换一家!” 南宫平和悦颜色地看了这店伙几眼,终于分开人群走出,只听这店伙却仍在后面大骂:“也不打听打听这是什么地方!是谁开的?咱们的公子爷是淮?再来胡闹,不打断你的腿……” 梅吟雪偷偷瞧了瞧南宫平,只见他脸色平和,竟然丝毫没有动怒之态,心中不觉甚是奇怪,哪知换了一家酒铺,店伙竟道:“快聚楼没有留下的客人,小店也不敢留……”换了三家,竟然都是如此,南宫平剑眉渐渐扬起,跟在他们后面低声讥笑的闲汉,尤其令他不耐。 但是他仍然没有发作,直到转过这条大街,他们才在一条陋巷中找到一家小店肯接待他们,那年迈苍苍的店主人为他们摆上杯筷,口中却也在低声道:“本来快聚楼不收的客人,我们也不愿留下,可是……唉!客人你年纪轻轻,又带着家眷……唉!听说他们家还有一位公子爷,仗义疏财,声名赫赫,五湖四海,都有朋友,方才你老遇到的,大概就是尤二爷,这位尤二爷就是从那位公子爷办的招聚英雄馆出来的,据说还跟那位公子爷练过几天武,虽说是个伙计,可是就连他们掌柜的都惹不起……唉!这就叫做宰相家奴七品官呀。” 他唠叨而轻声地说完了这么长一篇话,便已将杯筷以及三两盘花生鸡子之类的小菜都摆好了,南宫平仍是神色安洋,毫无表情。 梅吟雪听了这老人的活,本来还似有些奇怪、诧异,但后来却忍不住有些奸笑了。 吃了两口菜,南宫平突地要过纸笔,写了几行字,仔细地折了起来,走到门门,交给一个街边的闲汉,低低说了两句话,又缓步走回。 梅吟雪望着他嫣然一笑,也不问他是在干什么,竟也是胸有成竹的样子。 他俩人安详地吃着东西,过了半晌,门外突地跌跌撞撞地奔进来一个锦衣华服、面容白净的中年汉子,奔进来便向南宫平当头一揖,还未说话,门外又一阵风似的奔进一个人来,“噗”地向南宫平拜倒在地,竟然就是那瘦高的店伙“尤二爷”。 南宫平目光一转,缓缓长身而起,道:“小二爷,你这是做什么?” 倨傲而虚伪的“尤二爷”,此刻已是可怜而可笑地说不出话来,那锦衣汉子亦是满面惶恐之色,赔着笑道:“想不到……想不到……公子爷大驾,竟到了西北来。” 小店中的老人此刻也惊得呆了,望望南宫平,又望望店外的人群,摸了摸自己苍白的头发,实在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要知“南宫世家”,有敌国之富,普天之下,几乎都有着他们的生意,在“南宫世家”闻名的红黑两色标志下讨生活的人,不知有几千几万,但却无几人认得他们的少主人南宫平! 但此刻南宫平所写的窄窄一张纸柬,小小一个花押,却使得这位“尤二爷”及那掌柜的华服汉子充满了惊惧惶恐之情,面对着他们的少主人,这两人实在不知该说些什么奉承、求恕的话才好。 梅吟雪轻轻一笑,道:“我们大约可以换个地方吃饭了吧!” 南宫平垂首笑问:“尤二爷,我们抬着棺材可以进去么?” 但是,他的属下自然不会再让他们的少主人,来抬棺材的,那华服汉子连连道:“请公子先移驾到店中,等会小的再命人来抬这口棺材。”他心里也不禁奇怪,我们的公子为什么要抬着一口棺材在身边?但这些话他自然不敢问出来。 南宫平微微一笑,自怀中取出一个柔丝的香囊,随手抛在桌上,向那惶恐的老人笑道:“这是你的酒菜钱——”又道:“再等两天,我会安排你去做快聚楼的总管,我相信你会使那里的店伙们对客人仁慈客气些。” 他根本不容那老人致谢,便与梅吟雪飘然出了这小店。 直到他们的身形转出陋巷,看热闹的人也俱都跟去,这满心欢喜的老人还愣愣地站在门外,几乎还以为自己只是做了一场春梦。 他坐在桌边,打开那丝囊,一阵珠光,立刻腾耀而出,像是初升的阳光,闪耀着他的眼睛,也闪耀了他的心。 这幸福来得太过突然,又像是来得太迟了些,他摸摸自己面上的皱纹,想到自己死去的妻子,心里不知是该高兴抑或是该叹息。 突地——他似乎听到“喀喇”一声轻响,于是他转过头—— 但是他目光方动,体内的血液,却已都被一阵突来的寒气给凝结住了。 一声轻响,丝囊也落到地上,四粒明珠,滚了出来,滚到那口停放在墙角的棺木边…… 棺盖已掀开来了,一个身穿碧绿道袍,满身俱是鲜血的高髻道人,缓缓自棺中爬了出来,黄昏已至,灯光昏黄,黯淡的光线,照在他狰狞的面上,老人身躯摇了两摇,才记起自己还有声音——他已全然被这太大的惊恐骇呆了,就正如他方才被那太大的幸福骇呆了一样。只是他一声惊呼,还未出口,那浴血的高髻道人,已和身扑了过来,十指如钩,一齐扼住了老人的脖子。 一阵轻微的挣扎与呻吟,一切终归寂然,高髻道人惶恐地四顾一眼——陋巷中没有人,因为人们都去瞻仰南宫公子的风采去了。 他庆幸地叹息一声,匆匆下了楼,换了一套这老人的衣裳,然后挣扎着,闪烁着,蹒跚地从小店的后门溜了出去,只留下那辛苦一生的老人,无助地倒卧在四粒明亮的珍珠旁……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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