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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回 薄命红颜(1)


  无风的秘窟里,突地平添了几分寒冷之意。

  “冷月仙子”艾青继续叙说她的故事:

  “十年之后,那武林异人终于死了!他兄弟俩的爹爹,也因突然失去了两个儿子,郁郁而终。”

  “学得了一身绝技的哥哥,自然不会埋没在荒山里,他仗剑下山,出道江湖,不到三年,便在武林中传得了惊人的名声。有一次,他在甘凉道上,从一群大盗手中,救出了一个年轻的女子,这女子感激他的大恩,又倾羡他那一身绝技,再加上他为了忏悔自己幼年的罪恶,所做下的英风侠行,也深深打动了那女子,终于,他们非常自然地结成了夫妻。”

  “这一段日子,在他们两人一生之中,都是最美丽的。他们在一起读书,在一起学剑,他将得自他师傅的一本武林秘笈‘海天秘笈’上的武技,全部教给了她,她却教给他诗词与歌赋。”

  裴珏突然发现了她语声中有了异样的温柔,眼波中也有了异样的光彩,正如每一个人回忆往日欢乐时的面容一样。

  他心中一动,已经知道她这故事中所叙说的人物是谁,情不自禁地也望了那两具互相拥抱着的尸身一眼。却发现她的目光,也在望着那里。

  艾青悄然望了几眼,极快地回过头来,接着道:

  “这一对夫妻,在武林中是最幸福的一对,直到一天……一天晚上……”

  裴珏心头一凛,已有了不祥的预感。

  只听艾青长叹一声道:

  “那一天晚上,是多雨的黄梅天气,我听着窗外的雨声,不知怎地,心中竟似突地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她突然发觉自己终于说漏了嘴,凄然一笑,接着道:

  “那时我嫁给‘千手书生’萧仲忍已有七年;但这种不幸的预感,却是初次发生,我守在他身边,像是又回复到童年。”

  “还未到子夜,他远在西北边陲的一个朋友突然差人飞马赶来告急,说是发现了惊人的变故,希望他能即时赶去,我……唉,我本来也要跟他一齐去的;但是他却对我说,怕我身子不舒服,要我留在家里。不出一月,他就会回来的,因为武林中无论有什么纠纷,只要‘千手书生’一到,无不迎刃而解。”

  “我心里害怕,一定要跟着他去,他笑我是孩子脾气。”

  她深深地吸了口气,像是生怕自己会忽然窒息,然后接着道:

  “还不到一个月,他果然回来了,虽然看起来比以前瘦削得多;但是精神却更好了,我心里很高兴。但是……不知怎地,自从那一天之后,我总是觉得有一种异常的气氛,笼罩在我四周。”

  她语声渐渐沉重,每吐出一个字,都像是费了许多气力。

  裴珏只觉她语气中也像是有了一种异常的气氛,使得他的心底泛起一阵不可抗拒的寒冷。

  他振了振衣襟,听她接着道:

  “这样的日子,一直过了一年,我觉得一切事都似乎变了样子;但却又说不出原因来,这一年中,我和他甚至很少说话,以前读书、学剑的功课,也都停止了,因为他说他受到了一点内伤,但是我却又看不出来。”

  “一年过去,又到了黄梅天气,又到了一个雨丝连绵的晚上,我睡了,却在中夜惊醒,我发觉他笔直地坐在床边,似乎在望着窗子出神,我没有惊动他,只是悄悄张开眼睛,顺着他的目光望去……”

  她语声由沉重而变得不可掩饰的惊恐、颤抖,而悲切。

  她颤抖着道:

  “那一眼……那一眼所见到的景象,我永生也无法忘怀,我……我竟在那窗子上,看到了另一个‘千手书生’萧仲忍的眼睛,在呆呆凝注着我,我的一颗心立刻涌向胸口,忍不住放口惊呼起来。”

  裴珏激灵灵打了个寒噤,几乎不忍再听下去。

  他全身上下的肌肤,却已冒出了一粒粒冷汗,悄悄抬眼望去,只见艾青的面容,已麻木得没有一丝情感。

  她就像是在叙说着另一件事一样,但语声却仍不由自主地颤抖着:

  “我一声惊呼过后,窗外的人影立刻如飞掠走,我忍不住从床上跳了起来,想追出去,但是坐在我……我床侧的……的人,却突地反手点中了我的穴道,使我丝毫动弹不得!”

  突地,油尽灯枯,火光熄灭。

  一瞬间,阴森的洞窟,便全被黑暗笼罩。

  寒意更重了,黑暗中,仿佛有无数个鬼怪精灵,在作狂欢的乱舞,每一个精灵,都仿佛是“千手书生”的影子。

  裴珏不自觉地蜷曲了身躯,在这阴森森黑暗的地方,听这种阴森黑暗的故事,本已足以令人悲哀悚惊,何况这故事中悲惨的主人,此刻正坐在他对面。他甚至看得到她眼中的泪水,在黑暗中闪烁。

  只听她接着道:

  “直到那时为止,我还不知道他兄弟的往事,我也不知道这……这坐在我……床边……曾经……和我……共同生活了一年的人,竟……竟不是‘千手书生’萧仲忍,而……而是他的……弟弟……萧伯贤。”

  裴珏忍不住长叹了一声,黑暗中终于有了悲泣的声音。

  她也不知哭了多久,方自颤声接着道:

  “那时……我木然僵卧在床,听着萧伯贤在我身边,说出了整个故事,他坠下悬崖后,竟然也没有死,在尝受了许多苦难之后,竟然也学得了一身绝技,回到人间来复仇。”

  “但是……我……”

  她悲嘶着道:

  “我却是无辜的呀,我又有什么罪孽,要受到这种非人可以忍受的侮辱与痛苦?”

  “我听着他在身边,狞笑着告诉我:‘你是他心甘情愿地让给我的,因为他自觉对我不起,今天,我不过是让他来看你一眼,后会有期,你已是萧伯贤的妻子,你不但要跟我一年,你还要跟我一生。’”

  “呀……”

  她绝望地哀呼一声,这一声哀呼,仿佛是一根弯曲的针,刺人裴珏的冲经,使得他全身都簌簌地发起抖来,牙齿也抖得咯咯作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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