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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回 惊心动魄(1)


  就在这一刹那中——就正如你从门隙中望见奔马驰过那样短暂的一刹那中,裴珏的思潮,却已经过了千百种复杂的变化;最后终于凝结成一种惊奇、诧异、欣喜……交织而成的情感。

  因为,这刹那之间,呈现在他眼中的面庞,竟是那么苍白、悲哀,而又刻骨铭心的熟悉,这面庞就像是一根无形的鞭子,“吧”地一响,鞭鞑在裴珏心底,鞭鞑在他灵魂的深处。

  他吃惊地“呀”了一声,颤声道:“你……怎会是你?”

  他再也想不到在这凄清的黄山之岭,在这神秘而阴森的洞窟里,这幽灵般盘膝而坐的人,竟会是“冷月仙子”!

  “冷月仙子”艾青回过头来,只见光线外黑暗的地道中,伫立着一条人影。

  她骤眼之下,还未看清他的面容,但这一声惊唤,却唤起了她的记忆,她不禁也为之失声惊呼:“你……怎会是你!”

  裴珏一步冲了过来,但霎眼之间,他脚步却又倏然顿住。

  这是一个深邃的洞窟,倒垂着的钟乳,被一盏泛绿的铜灯中的昏黄灯光,映得多彩而缤纷。

  多彩而缤纷的钟乳下,盘膝端坐着两人:左面一人,面容苍白而清瞿,宽阔的额角上,却已布满了汗珠,乌黑的发髻,已蓬乱而零落,整洁的衣衫,也已污秽而狼狈,只有目光却仍然有着刀剑般的锐利,锐利的凝注在对面一人的身上,双掌合十当胸,掌中却夹着一柄长剑的剑尖。

  雪亮的剑尖,距离他胸膛不过仅仅一寸,地上坚硬的山石,却已被他的身子坐得陷落半尺。

  他动也不动地坐在那边,连眼角也没有斜瞟裴珏一眼,黄昏的灯光下,骤眼望去,就仿佛是一具连在山石地上塑成的石像。

  他,在裴珏眼中也是那般熟悉。

  他,赫然竟是那名震武林的异人——“千手书生!”

  右面一人,面容亦是苍白而清瞿,宽阔的额角,也已布满了汗珠。

  蓬乱而零落的须髻,污秽而狼狈的衣衫,刀剑般锐利的目光,生了根似地凝注着对方,双掌亦是合十当胸,当中亦是夹着一柄剑尖,剑尖也已堪堪触着了他自己的衣衫……

  他,在裴珏眼中竟也是那般熟悉。

  他,赫然竟也是那名震武林的异人——“千手书生!”

  这两人对面而坐,两柄长剑的剑柄,紧紧缚在一起,任何一人掌上的真力稍一松懈,立刻便有穿胸之祸。

  显然,这两人正是以无上的内力,在作生死的搏斗,这其间甚至没有妥协的余地,谁也不能有丝毫的松驰与疏忽。自古以来,武林中仇家的搏斗,似乎都没有这两人如此紧张而严重,除非他们两人同时撤消掌力,同时飞身退后——这期间还不能有丝毫的差错——否则,这两人之中若是有任何一人退缩或松弛,对方一人掌中的长剑,便立刻会送进他起伏的胸膛中。

  但是,他两人的面容与身材,却又竟然完全一模一样,世人虽多,但除了孪生兄弟之外,谁也不会有这般相同的面貌,奇怪的是——

  既是孪生兄弟,为何又会有这般不可化解的刻骨深仇?

  裴珏一眼扫过,他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竟会看到如此惊人的景象,他身形有如一条被冻在冰中的鱼,无法动弹地凝结在空气中;灯光,映着长剑,一闪一闪地发着青光,像是人群轻蔑的眼神,在一闪一闪地嘲笑着他的神态!再加以缤纷而多彩的钟乳,他几乎以为自己这不过仅是做了一场恶梦。

  终于,他移动了目光——在他未曾移动目光的这一刹那,仿佛是永恒的漫长——他目光惊诧地移向艾青身上,突地!

  他不禁又自惊呼一声……

  艾青那雪白的衣衫上,竟然布满了斑斑的血渍,每一滩血渍之上,都插着一根雪亮的钢针。

  钢针!在灯光下闪动着微光!

  裴珏的眼中,却像是布满了金星。金星闪烁,他双腿一软,“噗”地虚弱地坐到了地上。

  他再想不出这阴森的洞窟之中,究竟发生了什么惊人的惨变;他也想不到这三人之间,究竟纠缠着什么刻骨的恩怨——除了“死亡”之外,世上似乎再也没有一种力量,能将这恩怨化解得开。

  他蓦然忆及了他从“飞龙镖局”逃出的那天晚上。

  那是他至今每一想到,仍不禁为之惊心动魄的一夜!

  他也忽然想起,在他们谈及“冷月仙子”的身世时,“金童玉女”面上所显示的那种神色。

  这一切,非但不能解释此刻的情况,却反而增加了它的阴森、恐怖,以及神秘、奇诡之意。

  他不知所措地坐在地上,不能自救地迷乱了!

  “冷月仙子”悲哀而幽怨的目光,呆呆瞧了他几眼。

  她丰满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颤动了插在她胸膛上的针尖。

  然后,她霍然回过头去,望向她面前挣扎于生死边缘的两尊“石像”,此刻,世上再无任何一人,再无任何一种力量,能引开她的注意,能分去她的关心,因为,她与面前这两人中的任何一人,都有着互相纠缠,不可化解,铭心刻骨,终身难忘的情!仇!恩!怨!

  缤纷的彩光活动着,这两人的面容,忽而毫无血色的苍白,忽而动人心弦的血红,忽而又呈现出一种绝望的灰绿色。

  令人窒息的沉寂,几乎连呼吸之声都没有,仅有的一丝风声,也是那般微弱而遥远;若断若续,似有似无!

  突地,长剑渐渐向左面移动!

  渐渐!长剑触着了左面一人的衣衫——他额上隐隐泛出了青筋,目中隐隐泛出了血丝。

  “冷月仙子”双目一张,目中不可掩饰地流露出惊恐与关切之色,身躯不可掩饰地起了一阵颤抖。

  她是那么关切他的安全与生死,这种深遽浓厚的关切,甚至连她身后的裴珏都感觉到了。

  他不可避免地暗中思忖:

  “她为什么不去助他一臂之力,只要她轻轻一举手,右面那人,立刻便有不可避免的杀身之祸!”

  他深知这两人中任何一人,都无法再抵挡任何一个第三者所击来的力道,即便是一个三尺幼童的拳头,都可以轻而易举地将他置之死地!

  他心中既是惊疑,又觉奇怪,他忍不住缓缓长身而起,要想在右面一人身上轻轻击上一掌。

  只要轻轻一掌,便可解去左面一人当前的危机!

  他与这二人虽有恩怨,但他却分不出这两人究竟谁是曾经以独门手法点中他“聋哑残穴”的一人,他如此做,只是为了“冷月仙子”,因为他对她有着难以忘怀的感激。

  哪知,就在这瞬息之间,长剑却又渐渐向右移动,渐渐触着了右面那人的衣衫。

  左面一人,神色渐渐平定,右面一人,神色却渐渐惊恐。

  裴珏暗中松了口气,目光动处,却见“冷月仙子”的娇躯,仍在与方才一样地关切地颤抖着。

  她竟以同样浓厚,同样深切的一份关切,转移到右面这人的身上。

  裴珏呆了一呆,无助地坐回地上!

  这其间关系的复杂与微妙,更令这少年无法想象。

  灯光与彩光,仍在闪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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