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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回 深宵异客(2)


  冷枯木故意呆了一呆,然后摇了摇头道:

  “我有点不大愿意。”

  冷寒竹道:“那么又该怎么办呢?”

  冷枯木又摇了摇头道:“那么该怎么办呢?我也不知道。”

  冷寒竹凄凄地在嘴角作出一丝冷笑,道:

  “你不愿意,我也不愿意,可是却又有人非要他做不可,这事确实有些难办,我看——冷老大,我们只有把他弄死算了。”

  语气平静,声调也仍然全无高低顿挫,口中虽在说着有关另一人的生死之事,口气却像在说着家常一样,别人的生命,在他眼中,像是没有任何价值。

  裴珏心中一凛,哪知那冷枯木突地不住摇起手来,说道:

  “这样也有些不妥。”

  冷寒竹道:“怎的?”

  冷枯木道:“人家年纪轻轻,你就将人家弄死,不是太可惜了些吗?”

  冷寒竹道:“那么又当怎地?”

  冷枯木故意沉思半晌,突地说道:

  “裴大先生,我这兄弟想弄死你,你看该怎么办呢?我看你,还是乘早走了算了,你要不当那总瓢把子,我兄弟也就不会要弄死你了。”

  裴珏心中虽然不愿意被那神手战飞利用,来当这总瓢把子,但此刻听了这冷枯木的话,却一挺胸膛,大声喝道:

  “你不说此话,我本非一定要来当这总瓢把子,但你说了这话,我今日却是非当不可了。”双臂一分,想分开两人,从中间穿过去,哪知触手之处,冰凉坚硬,竟然有如精钢。

  他心中暗吃一惊,缩手退步,却听那冷枯木又自冷冷一笑,道:

  “阁下若能将我兄弟二人的身形推开半步,那么我弟兄二人不但立刻让阁下回去安息,而且到了阁下正式充任江南绿林总瓢把子的时候,我弟兄二人必定首先前来道贺,否则——哼!”

  他冷哼一声,中止了自己的话,这“冷谷双木”中的枯木冷老大,的确无愧为久享盛名的武林人物,方才裴珏伸手方自触及他的肩膀,他便知道这少年武功平常,甚至毫无武功,心中虽在奇怪,此人怎会做起江南绿林道的总瓢把子来,他心中却已再无方才那种对这少年的武功莫测高深的感觉,是以他此刻方自说出这种话来,因为他已明知裴珏绝无推动自己身形的可能。

  裴珏方才一触之下,又何尝不知道自己若想推开这两人,简直有如蜻蜓去撼石柱,但他生性宁折毋屈,叫他俯首认输,却是万万做不到的事,当下剑眉轩处,口中大喝一声,疾伸双掌,向这冷氏兄弟推去。

  手掌触处,心下不禁又为之一惊,原来他此番竟然觉得这冷氏兄弟二人的身躯,不再坚如精钢,反而软绵绵地有如棉花一般,但却丝毫没有着力之处,自己虽已将全身的力气,都贯注到双掌上,但这股力气用到人家身上,却像是石沉大海,连一丝回应都没有,抬目一望,只见这冷氏兄弟二人,面上仍然木无表情,也没有半分显出费力的样子。

  他一惊之下,便想缩回手掌,但就在他手掌触到人家身躯的这一刹那,冷氏双木的身上,突地传出一股热力,竟将裴珏的一双手掌吸住。

  裴珏大惊之下,右腿后曲,左腿挺直,前推的力道,改为后撤之力。

  哪知那股热力,霎眼之间,便又加强数倍,裴珏但觉自己的一双手臂,竟然有若置于烘炉,热辣辣地烧人心里。自己的全身气力,竟也随着这股逐渐加强的热力,一分一分地在无形中消去。

  热力越强,他力气越弱,甚至连双腿都变得虚飘飘地,连站都无法站稳,右臂之上,更是其痛彻骨,生像是有无数根自火中取出的尖针,插在自己身上。

  须知他右臂的伤势,本未痊愈,方才虽因惊恐和愤恨,是以忘去了臂上的疼痛,但此刻他一有感觉,便觉痛人心骨。

  冷枯木森冷的目光,无动于衷地在他面上——转,冷冷说道:

  “怎地即将荣任江南绿林魁首的裴大先生连我兄弟二人站着的身形都无法推动?哼哼,我看你这总瓢把子不当也罢。”

  他语声微顿,目光一转,见到裴珏面目之上,满是痛苦之色,知道自己的“两极玄功”,已使这少年受到无比的痛苦,便又冷笑道:

  “我家二弟虽然脾气较为坏些,我冷枯木却是世上最仁慈之人,眼见阁下如此痛苦,实在于心不忍,唉——其实阁下只要发誓再不存当那总瓢把子之心,我便立刻放阁下回去,唉——这种火烧毛燎的滋味,可真不好受呀。”

  他一连叹气两声,做出一副悲天悯人的样子来,裴珏听在耳里,却有如万箭钻心一般。

  但他却仍然咬紧牙根,绝不呻吟半声。让这倔强的少年说句求饶的话,真比杀死他还要困难十倍。

  冷寒竹冷笑一下,道:

  “冷老大怕你热得难受,我冷老二又何苦来做恶人,还是让你凉快凉快吧。”话声未了,裴珏便觉自己双手触处,倏然烘铁变为玄冰,自己的全身,也像是置身冰窖。

  陡然之间,一冷一热,冷热之间,相去万倍,裴珏激灵灵打了个冷战,全身骨节交接之处,都仿佛被人插上一支冰针,直比世上任何酷刑,还要痛苦千万倍,但他却仍然咬牙忍受着,虽然他知道自己再也不能忍受多久了。

  冷汗,一滴一滴地由他的额上流了下来,接着,他全身开始不住地颤抖,牙齿也为之打起战来,但他的目光,却仍然毫不畏惧地瞪在这冷氏兄弟的脸上,生像是告诉他们:

  “你纵然能令我身体痛苦,却无法令我心灵痛苦。你纵然能够将我立即杀死,可是你若要我说出求饶的话,却是再也休想!”

  那冷谷双木亦不禁在心中暗赞一声:“好硬的汉子。”但心中却更存下除去此人之心,发出的内力,也更加重了。

  又捱过片刻,裴珏心中方自暗道一声:“罢了。”眼前仿佛见到死亡的脸,正当头向他压了下来,这时他心中不禁掠过一阵难言的悲哀,为之悄然合上眼睛,心中暗道:

  “文琪,泸珍,你们不知道,我再也看不到你们了。”他悲哀地叹息着,这倔强的少年,并不畏惧死亡,而仅是觉得自己这一生的生命,竟是如此短促而平淡,没有一件能够值得自己骄傲的事,他却不知道就只这一副傲骨,已足够令他自傲的了。

  再令他难以瞑目的是,他觉得他欠了许多人的恩情,而将永远无法报答,他眼前似乎又泛起那嘴里镶着三粒金牙的胖子的身影,这一枚大饼的施与,已使他永生难忘,但那些曾经迫害过他的人,他却全然没有记在心里。

  人们临死之前的感觉,该是十分难以忍受的吧?尤其当他在惋惜过生命的短促,和惦念着世人的情重的时候。

  他虽然热爱生命,却也不肯为生命屈服,反而默默接受死亡。

  哪知——

  他身后蓦地响起一阵银铃般的笑声,一个娇柔无比的声音清朗地说道:

  “冷大叔,冷二叔,你们在跟谁聊天呀?若不是方才我跃起在林梢看到这里有人,我还真不知道你们跑到这里来了。”她娇柔地叹息一声,又道:“这里风景真好,又有小溪,又有竹林,那边还有一座小桥,那时我看到人家写的一句“小桥流水人家”我就奇怪,小桥,流水到处都有,有什么值得吟的,哪知江南的小桥流水,果真有种不可形容的美,呀!冷大叔,你们真会享福,居然跑到这里来聊天了。”

  这娇柔的声音又说又笑,宛如珠落玉盘,嘀滴呱呱地说了一大套,裴珏将要昏迷的神智,听了这声音,却不禁为之一清,努力地扭过头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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