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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回 震动江南(2)


  那浓须大汉“哼”了一声,沉声道:

  “庄主的主意,也是你随便能褒贬的吗?我看你这小子真是胆子上生毛了。”巨掌微翻,抓住一匹马的缰绳,翻身跃了上去,又道:“飞龙镖局的人既然已现形踪,咱们也用不着再去打听了,还是快回庄去吧!”双腿一夹,扬鞭而去。

  只剩下那贩卖瓜果的小贩,兀自站在树下,望着这些大汉逐渐远去的人影,呆呆地出了一会儿神,突地抄起地上的担子,大步向另一方向走去,只是那些劲装大汉没有看到他此刻的神情而已。

  由下午到黄昏,这条大路上由西面驰向东面的武林豪士,一拨接着一拨,一个个俱是满面精悍之色,显见得都是草泽中成名的豪士。

  但是裴珏,他知不知道自己已在武林中造成这么大的骚动呢?

  天黑了,一双铜烛台上的两支巨烛,将一间布置得极其精致的书房,映得十分明亮。

  裴珏以手支额,斜斜地坐在书桌前的椅子上,目光凝注着那双烛台,默默地想着心事。

  他侧首望了坐在身侧的吴鸣世一眼,突地沉声说道:

  “吴兄,我总觉此事有些不妥,此刻距离会期越来越近,我的心也就越发乱了,试想像我这样一个无用的人,怎能担当起这么重的担子,唉——”他长叹一声,微微变动了一下自己坐着的姿势,双眉不禁为之一皱,接着又道:

  “何况我身上所受的伤,直到此刻仍未痊愈,吴兄,你天资绝世,我却是个最笨的人,这一年来我在江湖中流浪,更知道江湖中有着惊人武功的奇人异士,实在太多了,要我这么个笨人,笨得连武功都学不会的一个人来当江南武林的领袖,岂不要被天下英雄耻笑。”

  吴鸣世微微一笑,一言不发地站了起来,在房中缓缓踱着步子。

  只听裴珏皱眉又道:

  “何况……唉,我又何尝不知道那神手战飞的用心,他之所以要让我来当这总瓢把子,还不是已知道我是个无用的人,是以便想叫我去做他的傀儡,日后他若要我做什么违背良心之事,我又当如何?吴兄,我那时若知道会生出这些麻烦,唉……”

  他长叹一声,倏然中止了自己的话,随又微微一笑道:

  “不知怎地,自从我穴道被那厮恰巧震开之后,我竟变得如此喜欢说话,唉——人们能够将心中想说的话说出来,的确是件痛快的事,过去一年来——”

  吴鸣世剑眉微剔,突地顿住脚步,面对裴珏,朗声接道:

  “裴兄,我与你相交时日虽浅,但我一生之中,却只交了你这么一个朋友。”

  裴珏微喟一声,接口道:“除了兄台之外,巴巴天下,也再无一人真的视我为友了。”

  吴鸣世微笑一下,瞬又正色道:

  “你我既相交,朋友贵在知心,我有一句话本待不说,但却有如骨鲠在喉,非说不可。”

  裴珏目光一抬,道:“吴兄只管说出来便是。”

  吴鸣世道:

  “你我一见如故,承蒙你不弃,将你一生遭遇,都告诉了我,我与你以前虽不相识,但也可知道你以前必定不会是个懦夫,但这些日子,自从你随那神手战飞来到此地之后,我看你一日之间,至少要长吁短叹百数十次,这却不是大丈夫的行径了。”

  裴珏呆了一呆,却听他又道:

  “那神手战飞此举,固然是别有居心,但你又何尝不能将计就计,乘着这个机会,做两件名震天下,造福武林的事来。”

  他语声微顿,只见裴珏缓缓垂下目光,便又接着说道:

  “裴兄,你之天资,远在我之上多多,只是你自己还不知道而已,你若浪费了这份天资,将它埋葬在过分的谦虚里,那就太可惜了。”

  裴珏默默地转过目光,照进窗子来的月华,又渐渐退了回去,他知道夜已更深了。

  “我究竟该怎么办呢?”

  他暗问着自己,“名扬天下”,本是他梦幻以求的事,但此刻面对着这扬名的机会,他却又不禁有些胆怯。

  因为太多的折磨,已使得他失去原有的自信,这一年来,命运对他的安排,根本从未给他自己抉择的机会,对任何事,他只有默默顺从,而从未有过反抗的余地。

  于是,此刻,当他自己能为自己的命运作一抉择的时候,他就未免为之举棋不定了。

  吴鸣世目光凝注在他身上,良久良久,看他仍然垂着头,甚至连坐的姿势都没有改变一下,不禁暗中长叹一声,忖道:

  “我有什么方法能够激起他的勇气呢?他本可变成一只刚强的狮子,但此刻他却仅仅是一只善良的绵羊而已。”

  更敲之声,从窗外传来,已经过了两更了。

  于是吴鸣世叹息着走了出去,一面暗中告诉自己:

  “等到太阳升起来的时候,我再想想办法吧,在这春天的晚上,连狮子都会变成绵羊,我又怎能使绵羊变成狮子呢?”

  于是这间原来已是十分幽静的书房,此刻就变得更为幽静了,幽静得令裴珏不禁感觉到一种无比难堪的寂寞。

  窗外庭院深沉,微风声,虫鸣声,混合在幽冷凄清的月光里,便有如情人的眼泪滴在满塘残荷的小池中。

  那么,大地不也变成少女的面颊了吗?

  裴珏费力地站了起来,走出门,走到这深沉的庭院里。

  他渴望春夜的月光照在他身上,更喜爱春晚的声音听到他耳里,无论如何,他还是热爱着生命的,纵然他此刻有着一份淡淡的忧郁。

  他们居住的地方,是这浪莽山庄幽静的后院里的一个幽静的侧轩,神手战飞似乎有意将他和一切人隔开,就连吴鸣世,都是安置到前院西厢的一间客房里。

  沿着院中一条碎石子铺成的小路,他缓缓而行,月光照在这条小径上,将满径的碎石,都闪烁得有如钻石般光亮。

  他随手拾起一块,又费力抛了出去,暗自感叹着自己一生遭遇之凄,却又不禁暗自感叹着自己一生遭遇之奇。

  许多张熟悉的面孔,便开始在脑海中泛滥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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