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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回 行刑日(4)


  “虽然做了出来,却没有做得很绝。”二奶奶说:“每一部分他都替丁公子留了后路。”

  她又解释:“他虽然缝合了丁公子的眼睛,却没有损伤到他的眼睛,只要用同样精细的手术将缝线拆除,丁公子立刻就会像以前一样看得见。”

  这种手术虽然复杂精细,却不是做不到的。所以姜断弦只问:“他的舌头呢?”

  “他的舌头也没有被截短,只不过是被折卷之后又缝合到他的下颚去,只要拆除缝线,也立刻就可以恢复如前。”

  姜断弦没有再问丁宁的手足关节是如何复原的,如果连这两种手术都能精确完成,别的事还有什么是诸葛仙做不到的?

  “我们老爷这么样做,本来就是为了日后还可以把丁公子救治复原。”二奶奶说:“可是慕容来请他的时候,他却很不愿意去!”

  “为什么?”

  “因为他觉得这件事里面有一点极大的可疑之处,其中必定暗藏阴谋。”

  “哦?”

  “丁公子既然已必死无疑,慕容为什么还要在他身上花这么多心血。”

  关于这一点,姜断弦的想法是和诸葛大夫完全相同的。他只问:“诸葛大夫既然已经对这件事有了怀疑,为什么又要去做这件事?”

  二奶奶叹息:“那当然是迫不得已,一个人只要活着,总难免要去做一些自己不愿做的事。”

  她的言词很闪烁,其中显然还别有隐情,对声色一向很放纵的诸葛仙,总难免有些把柄被慕容秋水掐在手里,所以姜断弦并没有追问下去。

  他只杀人,从不刺探别人的隐私,他一向认为后者的行为远比杀人更卑贱可耻。

  “诸葛大夫从刑堂回来之后,还说了些什么?”姜断弦问。

  二奶奶神色黯然:“他一回来,就说了一句非常奇怪的话。”

  “什么话?”

  “他要我赶快替他准备后事,好像知道自己活不长了。”二奶奶说:“然后他又再三叮咛我,绝不能把他真正的死因说出去。”

  她极力控制住自己,才能使声音保持平静:“我想那时候他一定已经看出了慕容秋水的阴谋!”

  “他没有说出来?”

  “没有。”

  “为什么?”

  “因为他死得太快。”

  二奶奶勉强笑了笑,笑得那么凄凉,那么令人心酸:“不管怎么样,他总算死得很平静,连一点痛苦都没有,他这一辈子,也可以算是活得很开心,痛苦的只不过是一些现在还活着的人。”

  只不过人还是要活下去,该挑的担子还是要挑起来。

  “所以我们家老爷是因为暴病而死的,和慕容秋水完全没有丝毫关系。”二奶奶说:“我只希望慕容公子也能从此忘记我们这一家人。”

  姜断弦看着这个曾经在风尘中打过无数次滚的女人,态度远比对一个世家的淑女和贵妇更尊敬。

  “二奶奶,”他很诚恳的说:“诸葛家有了你,实在是一家人的运气。”

  直到他离开这地方,始终都没有看见她的眼睛里有一颗眼泪掉下来。

  这时候距离午时已很近了,姜断弦穿小路回刑部,经过一个大酒缸时,又喝了三大碗。

  诸葛大夫的死使得他心里很难受,慕容秋水做的这件事又让他觉得有点发闷。

  他一定要喝点酒来提神,免得神思恍惚,一刀砍错地方。

  这一刀是万万错不得分毫的,否则他必将痛悔一生。

  慕容秋水这一天起得特别早,一早就在韦好客的房里等着。

  这天早上他的脸色看来比平常更苍白,而且带着种很奇怪的表情,连韦好客特别为他准备的一樽很难找到的葡萄酒,他都没有碰。

  这位平时连天塌下来都不在乎的贵公子,今天心里仿佛也有件很不对劲的事,甚至已经变得开始有点暴躁起来。

  幸好韦好客总算及时赶回来了,慕容秋水立刻就问他:“姜断弦是不是已经见过了丁宁?”

  “是的。”韦好客说:“丁宁的样子看来好极了,谁也看不出他曾经在雅座里呆过那么久。”

  “姜断弦呢?”

  “他还是阴阳怪气的沉着一张脸,谁也看不出他心中在想什么。”韦好客说:“可是我保证他也绝对看不出这件事有什么不对。”

  “丁宁对你的态度如何?”

  “他对我当然感激得要命,他本来就相信我们一定会想法子把他救出来的,对这件事当然更不会有丝毫怀疑。”

  慕容秋水笑了笑,笑容中又露出了他独有的那种讥消之意。

  “他当然不会怀疑你,你岂非一直都是他最好的朋友。”

  韦好客的眼神冰冷,冷冷的看着他,冷冷的问:“你难道不是他的好朋友?”

  “但是我并没有要把他送到法场去。”慕容秋水说:“把那根用牛筋和金线绞成的绳子绑到他身上去的人,好像也不是我。”

  韦好客的脸色更阴沉,却又偏偏带着笑。

  “不错,这些事都是我做的,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他说:“饮酒吟诗,调弦奏曲,这一类风雅的事,才是慕容公子应该做的,要杀人,怎么能让你出手?”

  “那倒一点都不假。”

  慕容秋水用一种很愉快的表情看着他那双修长洁白的手,悠然道:“我这双手上,的确从来都没有染到过一点血腥。”

  “你当然也不会去见丁宁。”

  慕容秋水叹了口气,神色又变得很黯淡:“相见不如不见,见了也只不过唯有徒乱人意而已,又何必去见?”

  “有理,”韦好客也淡淡的说:“你的话为什么总是有道理的。”

  慕容秋水大笑,用一种非常优雅的手式,为自己斟了杯酒对空举杯,一饮而尽。

  “丁宁,你要记住,你的大好头颅,是被姜断弦的手中的刀砍落的,关于这一点,我保证他推托不了。”慕容说:“我也可以保证,我一定很快就会让丁老伯和伯母知道这件事,所以姜断弦的死期当然也不远了。”

  江湖中人,睚眦必报,战败之辱,更必报不可,姜断弦要杀丁宁,绝对是天经地义的事。

  优胜劣败,胜者生,败者死。这本来就是江湖人一向奉行不渝的规则,就算死者的亲人朋友要报仇,也不会牵连到第三者。

  可是丁宁死的时候如果已经是个受尽了百般折磨,被折磨得不成人形的残废,情况就不同了。

  在那种情况下,要替丁宁报仇的人,要找的就不是操刀的刽子手,而是把丁宁折磨够了才送去挨刀的人,追根究底,那么因梦、韦好客、慕容秋水都脱不了干系。

  所以丁宁一定先被治愈,绝不能让任何人看出他曾经遭受过一段非人的经历,也不是被人绑上法场的。

  这一段日子里发生的事,一定要被全部抹煞,就好像根本没有发生过。

  那么丁宁的死,就只不过是他和姜断弦私人之间的恩怨了。

  一战决生死,生死俱无话说。

  这个计划中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保密,绝对保密。

  幸好知道这秘密的人并不多,除了因梦、韦好客、慕容秋水外,只有诸葛大夫。

  因梦当然不会说,韦好客和慕容秋水当然更不会说。

  所以诸葛大夫就非死不可了。

  为了卷入一件漩涡而被人杀死灭口的人,他绝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丁宁绝不会白死的,要替他复仇的人,绝对比任何人想像中都要多得多。被他们追杀寻仇的人,上天人地都休想逃得过。

  所以姜断弦一刀砍落丁宁头颅时,就等于已经判了自己的死刑。

  一石两鸟,两个人都死定了,谁也不会把他们的死和慕容、因梦,好客牵涉到一起。

  这一点才是这个计划中最巧妙之处。

  午时,日正当中,无论谁都不会期望再有奇迹出现了。

  这时候丁宁已到了法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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