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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回 往日泪痕(2)


  朱藻双眉一挑,方待发话,但听得水灵光这温柔的语声,只得忍住,别人更屏息静气,凝神倾听。

  盛存孝垂首默然良久,似是在思量着该如何措词,又似是这故事委实令他伤心,是以他一时竟不忍出口。过了约莫盏茶功夫,他方自黯然将这故事说了出来。

  “昔日有个……有个‘某人’,自幼酷好练武,但他只是个极为平凡之人,资质无超人之处,是以虽然昼夜苦练,武功进境却仍不快。此人之母,望子成龙,却一心将他儿子,当做绝世的天才,只望她儿子将来必能成为举世的大剑客。某人既不忍令她母亲失望,但自己却又偏偏无法练成惊人的武功,其内心之痛苦,绝非他人所能体会。他在这痛苦的煎熬下,终有一日,竟将那江湖中无人敢练的‘断绝神功’开始练了起来。”

  他方自说到这里,众人已情不白禁脱口惊呼出来:“断绝神功?他……他好大的胆子,竟敢练那断绝神功?”

  要知在座俱是武林高手,人人都知道这“断绝神功”的来历,无论是谁,只要一练这“断绝神功”,非但必将失却养育子孙之能,而且——个练得不好,便将走火入魔,甚至因此丧生。

  是以江湖中虽有不少人知道这“断绝神功”的练法,却无人愿意牺牲一生之幸福去练它。

  云铿黯然道:“慈母之爱,有时爱之反足害之,此人若非被他母亲所逼,又怎会练这绝子绝孙的断绝神功?”

  易明颤声道:“他如此牺牲,却不知可练成了么?”

  盛存孝又自黯然半晌,才缓缓接着说了下去。

  “此人实是天资愚鲁,苦练三年,竟毫无所成,但……但却已将他生育子孙之能白白断送了。他母亲也在无意间得知此事,悲痛惊惶之下,一面严禁爱子再练,一面立即忙着为他爱子成婚。”

  易明失声道:“这……这岂非苦了那女……”面颊一红,顿住语声,孙小娇正听得入神,此番竟未取笑于她。

  盛存孝叹道:“某人虽不肯以自己残废之身,来害别人大好女子之一生幸福,却又不敢违抗母亲之命。只因他母亲终是抱着一线之希望,但……但某人成亲之后,两年毫无所出,他妻子却日渐憔悴了。那时某人心中更是痛苦不堪,哪知他母亲对她爱子希望仍未断绝,竟将这不能生育之责,怪在她媳妇身上。”

  众人又不禁失声惊呼,易明日中竟已流出了眼泪,喃喃道:“好可怜的女孩子,竟遇着这样悲惨的事。”

  孙小娇眼圈儿也红了,一面揉着眼睛,一面恨声道:“这本是男人的世界,受罪的都是咱们女人。”

  钱大河道:“那……那也未必见得,有的女人……”

  孙小娇瞪了他一眼,嗔道:“谁要你说话的?……那女子后来怎样?莫非被她婆婆休了么?”

  盛存孝满面沉痛,黯然道:“他们乃是武林中素享盛名之世家,怎能随便休妻,被江湖朋友耻笑。”

  易明恨恨道:“她定是怕那媳妇将原因说出来,是以……”心念一转,突然变色道:“在如此情况下,某人的母亲,莫非……莫非竟将她媳妇杀了么?”

  盛存孝默然无语,神情更是悲痛,竟默认了。

  易明“哇”的一声;扑在孙小娇身上,放声痛哭起来。孙小娇咬牙切齿,恨声道:“她难道还要为她儿子再娶媳妇不成?”

  盛存孝垂首道:“正是……”

  孙小娇骇然道:“她害了一个不够,还要再害一个……她那儿子若是稍有良心,便不该再娶了。”

  盛存孝一字字缓缓道:“但某人却是个孝子,他母亲莫说要他成婚,便是要他死,他也会立刻去死的。”

  云铿叹道:“这样的孝顺,岂非太过?”

  盛存孝肃然道:“天下无不是的父母,母亲养育之恩,实如天高地厚,为人子者,怎忍违抗于她?”

  朱藻早巳听得动容,此刻委实忍不住了,突然大声道:“这岂是孝顺,只不过是愚孝而已。愚忠愚孝,俱非我辈男儿汉的行径,那……那某人只顾了他母亲,便将别人家的好女子一个个害得那般模样,这……这非但愚不可及,而且简直……简直有些混账了。”他越说越是激愤,说到后来,竟破口大骂起来。

  水灵光悲戚道:“此人的孝心,虽然有些……有些太过,但如此纯孝的人,我却佩服得很。”

  盛存孝感激地望了她一眼,朱藻却不禁更是怒形于色,不知水灵光为何总是帮着盛存孝说话。他自然再也想不到水灵光与盛存孝之间的关系竟是那般复杂——水灵光的母亲,便是盛存孝的妻子。水灵光虽然怨怪盛存孝害了她母亲一生,但却又不禁对他抱有一种与常人不同的亲切之心。此等,心情之微妙与复杂,自也非别人所能了解——其实在座之中关系微妙复杂的,又何止水灵光与盛存孝两人而已。

  盛存孝终于接道:“某人第二次成亲之后,生怕他母亲再……唉,于是便对他妻子时刻留意,处处保护。但无论怎么样的体贴与关心,也总是不能令正值青春的少妇……满意的,他第二个妻子,也日渐憔悴了。”

  他这“满意”两字用的可说极是“谨慎”,但“蓝风”柳笔梧、“翠燕”易明等少女听了,却又不禁羞红了脸。

  孙小娇恨声道:“只怕某人对他妻子,只不过像保护货物一般保护着而已,决不会对她体贴关心,你说是么?”

  她究竟是已婚妇人,深知女子若能被夫婿体贴关心,纵然有些地方不“满意”,也不致日渐憔悴的。

  盛存孝默然半晌,长叹道:“不错,某人身怀残疾,自卑自愧,总是不敢对他妻子亲近,只是远远地保护着她。如此过了两年,倒也平安无事。突然有一日,某人家族中不共戴天的仇家,大举来犯,双方立时展开死战。某人那媳妇亦是武林名家之后,武功颇不平常,掌中双股鸳鸯剑施展开来,已是武林一流名家的身手。某人族中人丁不旺,仇家来犯,媳妇也不能坐视,手提双股鸳鸯剑,与仇家的一个少年子弟血战起来。某人虽然在担心他媳妇与人交手经验不够,但自身已被对方两人缠住,一时之间,自是无法照顾他人。他天赋虽差,但勤能补拙,这时武功已颇具火候,只是剑法惟以沉稳见长,谈不上‘狠、准、辛、捷’四字。而对方的武功,却是以剽悍泼辣见称,在此般情况下,某人应付自是吃力,最多也不过只能保持不败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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