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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回 尽在不言中(5)


  紫袍老人叱道:“慧根,你还认得某家?”

  那白须僧人慧根合什道:“原来是前辈到了,贫僧这就去通报家师,想来家师万无不见之理。”

  紫袍老人道:“快,快!”

  慧根道:“是,是!”又自匆匆而人。

  温黛黛久已知这慧根乃是少林名僧之一,见他竟也对紫袍老人如此畏惧恭敬,心下不禁更是骇然。又过了半晌,紧闭的山门突然大开,七个白眉僧人,一排迎了出来,合什道:“掌教方丈有请施主。”

  紫袍老人冷哼一声,道:“老和尚架子越来越大了,竟不出来迎接某家……温黛黛,抱起人随我来。”

  少林僧人果然不加阻挡,任凭温黛黛抱着云铮,入了山门,两旁僧人雁列山门之内,香烟氤氲之中,人人俱是面容肃然,双掌合什,动也不动,一眼望去,有如无数尊石塑的佛像一般,气象庄严不可逼视。

  温黛黛偷眼一望,见到这等气派,当下低垂着头,不敢再看,只见足下的道路由方砖变为青石,由青石变为细砂,又由细砂变为碎石,也不知走了多久,最终来到一片柔草之地,鼻端已可闻得一阵阵似有似无的檀香气味,心知方丈室必已到了,越发不敢仰视。只听紫袍老人道:“无色老和尚在么?”

  方丈室竹帘已被佛香熏成黄金般颜色,一个沉稳之语声自帘内传出道:“故人远来请进相见。”

  紫袍老人道:“有檀香气味的地方,某家平生不愿进去。”

  竹帘中道:“请恕老衲未曾出迎。”

  紫袍老人道:“你也不必出来,某家只想问你一句话。”

  竹帘中道:“请问。”

  紫袍老人道:“那件事你是管不管?”

  竹帘中道:“哪件事?”

  紫袍老人冷笑道:“是哪件事,你我心里都清楚得很,那件事数十年都未惊动到你我头上,如今你到底是管不管?”

  竹帘中默然半晌,方缓缓道:“管即是不管,不管即是管,檀越苦苦追问,岂非落了下乘?”

  紫袍老人皱眉道:“老和尚打什么机锋,某家不懂。”’

  竹帘中道:“懂即是不懂,不懂即是懂。”

  紫袍老人大笑道:“好……好,某家来也是白来,不来也是白不来,那件事发作也好,不发作也好。”

  竹帘中微笑道:“阿弥陀佛,檀越终于大彻大悟了。”

  紫袍老人大笑道:“大旗即是小旗,小旗即是无旗,情即是仇,爱即是恨……某家说的可是么?”

  竹帘中道:“你懂了……你懂了。”

  紫袍老人仰天大笑数声,突然又道:“还有个半死的人求你相救,某家已带来,你救是不救,都由得你,你任他死在你方丈室里,也与某家无关……呔!去吧!”说到最后两字,突然抓起温黛黛、云铮两人,抛人方丈室中,大笑道:“四十日后,无论你在何处,某家都找得到你。”

  温黛黛只听耳边风声一响,人已穿帘而过。她只当此番必定跌个半死,哪知那紫袍老人手上力道,拿捏得竟恰到好处。温黛黛心头方自一惊,人已稳稳站在地上,只听紫袍老人的大笑之声渐渐远去,瞬息间便已无声无息。

  方丈室中恭肃沉穆,无色大师宝相庄严。温黛黛也不敢打量,只是跪下求助。

  无色大师道:“你是什么人?他是什么人?”

  温黛黛伏首道:“小女子温黛黛,他是大旗门下弟子云铮。”

  无色大师听得“大旗门”这三字,须眉微微一动,沉声道:“送你入寺那紫衣人,你两人是否原来不认得他?”

  温黛黛暗奇忖道:“这位大师未出门,怎会知道那老人身穿紫衣,又怎会知道我本不认得他?”心中虽惊诧,口中却将寺门外之事说了,不敢隐瞒。

  无色大师捋须长叹道:“我佛慈悲,我佛慈悲……他竟会将大旗门下人送来治疗……天意,天意!”

  温黛黛越听越奇,却又不敢询问。

  无色大师道:“好!贫僧为他治伤,你去吧!”

  温黛黛再也想不到这少林神僧竟答应得如此轻易,不觉又惊又喜,但听他要自己离去,不禁惶声道:“但小女子……”

  无色大师截口道:“佛家最重因果,你既已答应了他,便种一因,必有一果,需得你自己去了结,别人管不得。”

  温黛黛流泪道:“小女子既答应了他,自当自去了结,小女子只求大师让小女子在此多留几日,守着他伤势痊愈。”

  无色大师垂目沉吟半晌,喃喃道:“多情必有情孽……唉……院外有间柴房,你可留宿,每日只能入院半个时辰。”

  温黛黛伏地道:“多谢大师。”

  五色大师道:“贫僧此已破例,你快去吧!”

  这段经历,温黛黛仅以凄然一笑,淡淡几句话,便轻轻带过,只因她不愿居功,也不愿别人为她伤心。只听温黛黛接道:“少林寺不留女子,但无色大师却破例将我留下,而且许我每日去见云铮一次。”

  铁中棠叹道:“无色大师如此对待于你,亦是殊恩。”他自不知温黛黛竟是卧在柴房之中,更不知柴房中诸般痛楚。

  温黛黛道:“那无色大师不但武功通神,医道亦是高绝,三日之中,云铮伤势已愈,已可行动。”她又自凄然一笑,接道:“我见他伤势好得这么快,自是欢喜,听到无色大师竟要传他武功,更是喜出望外,但……但……”

  铁中棠见她面色有异,不禁问道:“但什么?”

  温黛黛道:“但自始自终,云铮未同我说过一句话。”

  铁中棠怔了一怔道:“这……这……”想到温黛黛冒死救了云铮,却落得如此,心下不禁甚是难受。

  温黛黛凄然笑道:“他甚至连望都不望我一眼,但我自知以前太伤他的心,是以也不怪他。”

  铁中棠道:“现在你可是对他有了真情?”

  温黛黛闭目不答,惟见泪珠潸然流下。

  铁中棠道:“只因他不理你,所以你也不愿将这段艰辛经过向我叙说,只是轻轻带过,是么?”

  温黛黛流泪忖道:“想不到他竟了解我,只有他了解我。”心下既是悲伤,又是感激,但不知怎的,她此刻对铁中棠已只剩下兄妹之情,而无儿女之私。要知久历风尘之女子,心若被人打动,便坚如金石,她昔日虽然也曾被铁中棠奇特的性格吸引,但那只是暂时的刺激,而云铮,却终于真的打动了她的心,只是这种情感的变更,她自己都不知道。只见她忽然一笑,改口道:“哪有什么辛酸经历,日子一直过得十分舒服,只是云铮受伤时瞧着我的眼睛,我……我永远也忘不了,他伤愈时虽不理我,但他的心却骗不了我……中棠……铁大哥,我这番心意,你谅必知道,此生我纵然永不能再见他,也无妨了。”

  铁中棠听她突然改了称呼,称自己为“大哥,”便知她心已纯洁,心下颇是安慰,又不禁问道:“你怎会永见不着他了?”

  温黛黛凄然一笑,道:“只因我已将远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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