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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回 且论杜康(8)


  “灵尸”谷鬼阴恻恻一声冷笑,瞑目道:“你不妨试上一试!”

  黑穿云冷哼一声,又自伸出拇指,舌尖一舔唾沫,又自拔出.一枝长箭,柳鹤亭心中不禁暗叹:“这般江湖中人,当真是只求达到目的,从来不计手段,‘一鬼三神’与‘黄翎黑箭’本是同心而来,此刻却竞已反脸成仇,而这黑穿云此刻竟只求伤敌,连自己兄弟生死都可置之不顾,岂非更是可叹!”

  只见黑穿云左手弯弓,右手搭箭,引满待发,“灵尸”谷鬼仍在桀桀怪笑!

  笑声越来越见尖锐刺耳,黑穿云满引着的弓弦,却越来越弱,柳鹤亭侧目望去,只见他手掌渐渐颤抖,牙关渐渐咬紧,面颊之下,肌肉栗栗凸起,额角之上,汗珠涔涔而落,突地右手三指一松,弦上长箭,离弦而出!

  柳鹤亭暗叹一声,悄然合上眼帘,不忍见到即将发生的手足相残惨剧,他知道黑穿云这一箭射出,“灵尸”谷鬼,必将黄破月用作箭盾,血肉之躯,怎挡得过这般足以开山裂石的强弓长箭?岂非立刻便是鲜血横飞之祸!

  哪知黑穿云这一箭射出,不及三尺,便无力地落了下去,“灵尸”谷鬼的狞笑之声,越发得意,柳鹤亭张开眼来,只见黑穿云一声长叹,突地奋力抛去手中长弓,大喝着道:“我和你拼了!”纵身向谷鬼扑去!

  柳鹤亭心头一凛,闪电般拔出背后斜插的长箫,随手一抖,舞起一片光华,身形一闪,一把拉住黑穿云的衣襟,只听“当当”数声清响,由四面山巅射下的铁箭,遇着这片玉箫光影,齐地反激而上,柳鹤亭拧腰错步,一掠而回,沉声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黑兄,你这是做什么?”

  目光微转,却见黑穿云肩头、后背一片血红,在这刹那之间,他竟已身中两枝长箭,赤红的鲜血,将他黑缎衣裳,浸染成一片丑恶的深紫之色,柳鹤亭剑眉一轩,闪电般伸出食中二指,连接两挟,挟出黑穿云肩头、后背的两枚长箭,黑穿云面容一阵痉挛,目光却感激地向柳鹤亭投以一瞥,嘶声道:“些许微伤,不妨事的!”

  柳鹤亭微微一笑,心中暗地赞叹,这黑穿云真无愧是条铁汉;要知道柳鹤亭虽然风流倜傥,不拘小节,但却极具至性,黑穿云那一箭若是真的不顾他兄弟生死,径而射出,他便是死了,柳鹤亭也不会为他惋惜,但此刻柳鹤亭见他极怒之下,虽不惜以自己性命相搏,却始终不肯射出那足以危害他兄弟性命的一箭,心中不禁大起相惜之心,手腕一反,掌中长箫,已自点他“肩灵”、“玉曲”两处穴道,一面微笑道:“小弟此刻先为黑兄止血,再--”

  突的一声大喝:“随我退后!”喝声有如九霄霹雳,旱地沉雷,凌空传下。

  柳鹤亭毋庸回顾,便已知道是那巨人大宝所发,反于插回长箫,一抄黑穿云胁下,只听“呼呼”之声,帐幕带风,缓缓向山壁洞窟那边退去,本已疏落的箭势,此时又有如狂风骤雨般射下。

  “灵尸”谷鬼桀桀怪笑道:“就是你们躲进山洞,难道你们还能躲上一年么?”突地挥手大喝:“珍惜弓箭,静等瓮中捉鳖!”

  柳鹤亭冷笑一声,本想反口相讥,但又觉不值,脚步缓缓后退,突听戚氏兄弟大喊道:“小宝--驴子,我的小宝和驴子呢?”柳鹤亭心念动处,目光微转,只见方才饮酒的那片山石,酒菜仍在,帐幕扯起,亦自现出里面的一些泥炉锅盏,但除此外,不但那辆驴车及戚氏兄弟的爱犬小宝已在混乱之中,走得不知去向,就连方才烂醉如泥,被巨人大宝抬走的项煌,此刻亦自踪影不见!

  只听戚氏兄弟喊声过后,那翠鹦鹉又自吱吱叫道:“小宝……驴子--小宝驴子!”

  吱的一声,自陶如明肩头飞起,见到疏疏落落射下的长箭,又“吱”的一声,飞了回去:“小翠可怜……不要打我……”

  柳鹤亭皱眉忖道:“禽兽之智,虽然远远低于人类,但其趋吉避凶之能,却是与生俱来,何况那头驴子与小宝,俱非凡兽,必已早就避开,倒是那位‘东宫太子’项煌,烂醉如泥,不省人事,极为可虑!”

  只见戚氏兄弟大叫大嚷地退入山洞,柳鹤亭却仍在担心着项煌的安危,突地一只纤纤玉手,轻轻搭到他手腕上,一阵甜香,飘飘渺渺,随风而来,一个娇柔甜蜜的声音,依依说道:“我们也进去吧!”

  柳鹤亭茫然走入山洞,只觉腕间一阵温香,垂下头去,呆呆地望着自己的手腕,陶纯纯轻轻一笑,柔声道:“你在担心项煌的安危,是么?”

  柳鹤亭抬起头来,望着她温柔的眼波,良久,方自点了点头。

  陶纯纯轻笑又道:“刚刚他喝得烂醉的时候,就被那巨人抬到驴车上去了!”

  柳鹤亭长长透了口气,低声问道:“那辆驴车呢?”

  陶纯纯噗嗤一笑,轻轻一掠鬓间乱发,柔声又道:“驴车早已跑进了山洞,人家才不用你担心呢!”

  柳鹤亭面颊一红,一时之间,心中也不知是什么滋味。这少女看来如此天真,如此娇笑,但遇事却又如此镇静,她始终无言,却将身侧的一切看得清清楚楚,似乎世间的一切事,都逃不过她那一双明如秋水的眼波!

  风声顿寂,巨人大宝也已弓身入洞,弓身站在柳鹤亭面前。柳鹤亭愣了半晌,方自歉然一笑,让开道路,原来他直到此刻,还站在洞口,连黑穿云何时走入洞后坐下的都不知道。

  他转身走人,却见戚氏兄弟,一个挨着一个,贴壁而立,嘴里似乎还在喃喃地低声念着:“小宝……”

  柳鹤亭暗叹一声,至此方知这兄弟四人虽然滑稽突涕,玩世不恭,但却.俱是深情之人,四个白发而又残废的老人,忧愁地站在黯黑的山洞里,惯有的嘻笑,此刻已全都无影无踪,却只不过为了一只狗和驴子而已。多情的人,永远无法经常掩饰自己的情感,因为多情人隐藏情感,远远要比无情人隐藏冷酷困难得多。

  一时之间,柳鹤亭心中又自百感丛生,缓缓走到戚氏兄弟身前,想说几句安慰的话,突听一阵清脆的铃声自洞内传出。

  戚氏兄弟齐地一声欢呼,只见叮当声中,驴车缓缓走出,驴背之上,“汪汪”一声,竟稳稳地蹲伏着那只雪白的小犬,就像是它在驾着这辆驴车一样,又自“汪汪”一声,跳了下来,嗖地跳到戚大器怀里。

  那忧郁的老人,立时又眉开眼笑地笑了起来,洞中也立时充满了他们欢乐的笑声,柳鹤亭眼帘微眨,转过头去,陶纯纯向他轻轻笑道:“你担心的人,不是就在那辆车上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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