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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一


  金刚还想再说,可是一时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潘小凤又道:“以前常常听人家说,女孩子家大了,一旦有了心上人,就得把爹娘都放在一边儿了。当时我体会不了,可是现在,我能体会了,是这样。这是必然的现象,而且我也不认为跟孝道会有冲突!”

  金刚口齿启动了一下道:“小凤,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是,对你这番好意,我很感激。”

  潘小凤道:“我要的不是你的感激。”

  “小凤——”

  “你该知道我要的是你的什么。”

  “我知道!”

  “那么你就用不着再说什么感激。”

  “小凤,我——”

  “我并不一定非要你说出来不可,只要你心里有,我就知足了。世上有不少女儿家都喜欢听,我不喜欢听,我宁愿让自己去感受。”

  金刚再也忍不住激动,伸手抓住了潘小凤一双柔荑。

  潘小凤娇靥上也泛起了红晕,但是她的一双玉手并没有动,任由金刚握着,握得紧紧的。

  金刚望着潘小凤,带着激动:“小凤,我,我——”

  潘小凤微微低下了头:“没听见么,我并不一定非要你说出来不可,我宁愿让自己感受。”

  金刚沉默了,他什么也没说。

  他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口头上做许诺,他不能这么做,拒绝这番深情,他又于心不忍,只好沉默了。

  潘小凤轻轻把一双柔荑从金刚手里抽了出来,道:“我没有看错人,很感到安慰!”

  金刚道:“怎么见得你没有看错人?”

  潘小凤道:“我是一番好意,你说很感激我,这就证明我没有看错人。你要是忠言逆耳,不知好歹,你就不会说感激,由此也可以证明,你认为我说的话并没有错。”

  “呃?”

  “说真的,”潘小凤的脸色突然阴沉了下来:“不要逼我非把心掏出来给你看不可,我不但不希望你长久待在‘三义堂’,而且希望你能尽早脱离‘三义堂’。”

  “呃!为什么,小凤?”

  “你不会知道,明儿个我爹做寿,会有日本人来。”

  “我知道!怎么?”

  “明儿个的贵宾不在少数,而最重要,最受‘三义堂’重视的,还是那些日本人,你知道为什么吗?”

  “多少听总管提了点儿。”

  “‘三义堂’是要跟日本人结盟缔约,就是想要日本人帮助‘三义堂’扩张地盘,把势力扩及到整个华北。你想,这会是没条件的么?”

  金刚没说话。

  潘小凤又道:“乍看,‘三义堂’有日本人帮助扩张地盘,大有便宜可占,其实,日本人占的便宜更大,‘三义堂’等于是帮日本人夺下了华北。不管‘三义堂’以前的作为怎么样,那总是江湖道上的事,以作恶论,那也只是小恶,可是以后,‘三义堂’就等于是卖国求荣的汉奸了,千古的大罪人了,这些你知道么?这是天地难容,神人共愤的事啊!”

  “我知道!可是这是三位当家决定的事,谁也没有办法。”

  “我劝过我爹,只有这一样他不肯听我的。他梦想‘三义堂’在天下称霸,他们三个把兄弟在华北称王。我没有办法改变他们三个,只有劝你尽快脱离这个罪恶圈子,要不然将来会愧对祖宗父母,羞见咱们的同胞。”

  “你既然已经尽到了人女的心意,也就够了。”

  “我知道,可是你——”

  “我也不可能在‘三义堂’待一辈子的。”

  “我知道,我希望你尽早脱离。”

  “小凤,此时我不能脱离‘三义堂’。”

  “为什么?”

  “我刚进来,现在就走!‘三义堂’上下,哪一个饶得了我,那岂不是自取杀身之祸么。”

  潘小风陡扬娥眉:“我看看谁敢。”

  “小凤,别动意气。我知道,你会不惜一切的护着我,可是没有用!你护不了我的,‘三义堂’并不只是二当家的一个人当家,就算二当家的愿意放过我,恐怕大当家的、三当家的也不会答应,‘三义堂’有‘三义堂’的规法,要是有我这么一个例外,坏了规法,以后还怎么约束别人,你说是不是?”

  “可是——”

  “小凤,”金刚拍了拍潘小凤的玉手,道:“不急在这一半天,你一番好意,用心良苦,我答应你,尽快找个适当的机会,脱离‘三义堂’,好不?”

  “你说的是真话?”

  潘小凤美目凝视,眨也不眨。

  金刚道:“小凤,你该相信我,你要是不相信我,就等于信不过自己的两眼。”

  潘小凤一阵激动,微微点了点头:“我相信,我相信。”

  “你放心!我绝不会辜负你这番好意的。”

  “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金刚又拍了拍潘小凤的手:“时候不早了,你该回去睡了。”

  “不。”

  “听话!”

  “你为什么不听我的话?”

  “小凤,跟你宁愿自己去感受一样。我也不希望你这么做,而不爱惜你自己的身子,明天咱们都要早起,而且都要忙上一天,都早点儿睡吧!”

  潘小凤迟疑了一下,终于点了点头:“好吧!这一次我就听你的,可是下一次说什么你也得听我的。”

  “好,一句话。”

  潘小凤站了起来,依依不舍的走了。

  送潘小凤送到了门口,望着潘小凤那无限美好的身影,金刚脸上的神色难以言喻,心里的感受是五味杂陈。

  潘小凤是这么一个女儿家,深明大义的女儿家,这么一个女儿家,要是辜负了她,那是天大的罪过。

  怎么办!

  怎么办?

  金刚不住的自问。

  金刚尽管不住的自问,但他自己却无法给自己一个满意的解决办法。

  他心情沉重的从门口走回客厅坐下,点上了一根烟卷儿。

  烟雾缭绕,金刚的脸上一片茫然之色。金刚似乎想从烟雾中找寻圆满的解决办法。

  烟卷儿一根连一根,烟雾弥漫了整个小客厅,金刚却是毫无所得,脸上的神色更见茫然!

  曙光,透进窗户,透过弥漫的烟雾,照射在金刚脸上。

  金刚面前茶几上的烟灰缸满了,烟头儿堆得像座小山。

  金刚一夜没睡,也坐着一夜没动,甚至连姿势都没变动。

  江湖上天大的事儿,拼命斗狠也好、斗智也好,从没有让“龙刚”皱过眉头,而今,就这点儿女情,使得他枯坐了一夜,愁思、苦想,结果依然是毫无所获,没想到一个圆满而妥善的办法。

  看金刚的愁思苦想,想起当初伍子胥为过昭关,一夜之间愁白了头的说法,应该不是夸大其词。

  嘹亮的鸡啼,把金刚惊醒,让他从苦思中回到了现实。

  苦思的境界与现实的情形大不相同。

  曙色揭开了这一天的序幕。

  这忙碌、紧张,而又极其重要的一天开始了。

  他不能再在屋子里枯坐了,得开始他一天的工作了。

  他熄灭了手上的烟蒂,揉了空烟盒站了起来。

  刚站起,头为之一昏,他连忙扶住了椅背。

  一夜没睡,再加之苦思,抽了整整一包“老刀牌”使得他头昏沉沉的,嘴里发苦。

  他洗了个脸,漱了漱口,就要出去。

  忽然想起了几上的烟灰缸。

  待会儿他走了,潘小凤一定会来。

  潘小凤只一看见满满的一烟缸烟蒂,还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

  一旦潘小凤知道了是怎么回事儿,她的心里一定不好受,自己苦,何必加重她心里的负担!

  金刚又转回了身,把茶几上都收拾干净了,不愿意让潘小凤看见,也都清理了,然后走进卧室,床上弄了个睡过的样子。

  等他都收拾好了,自己看看没有什么破绽了,刚要走,忽听外间有动静,有人进了精舍。

  金刚忙走出卧室一看,他为之一怔。

  是潘小凤,打扮朴素淡雅,手里还端着一个漆木盘,盘里放的赫然是热腾腾的早点。

  潘小凤也微一怔,旋即带着甜笑走了过来:“你可都起来了?”

  金刚掩饰地笑道:“今儿个是什么日子,还能赖在床上委窝子,你不起得比我更早。”

  潘小凤含情脉脉一瞥:“我是专为你起来的——”

  她把漆木盘放在了几上,接着说道:“这是我亲手做的,来,咱俩一块儿吃。”

  最难消受美人恩。

  而金刚如今除了硬着头皮消受以外,别无他法,他也没什么好说的,只得坐了下来。

  潘小凤伺候得他无微不至,给他盛这个、盛那个,给他夹这个、夹那个。

  金刚不能不感动,也不能不承认,潘小凤的手艺真不错。

  他绝没想到,像潘小凤这么一个养尊处优,娇生惯养的女儿家,会有这么好的手艺。

  他由衷地赞不绝口。

  潘小凤喜上眉梢。

  金刚吃了一顿早点,很舒服的一顿早点。

  潘小凤很体恤人,知道金刚忙,话没多说,人也没多坐,端着漆木盘又走了。

  金刚也没敢多耽搁,他出了屋,去找牛通,后院一夜平静无事。

  从后院到前院,前院里不少工人在忙着搭戏台,搭棚子,楚庆和带着几个人正在照顾着,一见金刚来到,忙迎了上来,满脸堆着笑:“金爷,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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