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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八


  断魂崖下云雾迷蒙,阴风惨惨,深不可见底,什么也看不见。

  纵然是大罗金仙失足跌下,也必粉身碎骨,绝无生机,何况是一个血肉之躯?

  德怡娇靥惨白,怔立无语,摇摇欲坠。

  薛梅霞一声绝望悲呼,纵身便要跳下。

  傅小天人虽悲痛欲绝,神智犹清,铁腕双伸,死命拉住,薛梅霞挣扎无力,又是一声凄惨悲呼,往傅小天怀中便倒。

  这是悲凄衰绝的人间惨剧。

  傅小天与德怡都受不了这突如其来的千钧重击,何况是薛梅霞这个情海断肠可怜人?

  绝峰上,只有那声声啼猿般,闻之令人心酸泪下的悲哭,没有话声,因为谁也没有开口。

  这气氛,笔墨难以形容万一。

  良久,良久,薛梅霞声嘶力竭,泪尽血出,斑斑红泪湿透衣襟,也染上了傅小天胸前。

  突然,哭声竭止,薛梅霞猛然抬头,娇靥毫无血色,美目赤红,面上犹带着两行血泪,呆呆说道:“小天,陪我下去看看,我不相信他就这么走了……”

  傅小天心如刀割,叹了口气,颤声说道:“霞……”

  “别劝我,小天,你不去我去。”

  傅小天哪忍坚拒,只得扶着她走下绝峰;美郡主始终没说一句话,跟在身后,像失了魂似的。

  断魂崖下,山石嶙峋,到处碎石黄砂。

  眼前,一白一黑两具尸体,不!那不能说是尸体,应该说是两堆血肉模糊的肉浆,惨不忍睹。

  既是血肉模糊的两堆肉浆,就无从分清谁是谁,只能由白黑两袭衣衫上,分辨谁是夏梦卿,哪个是雷惊龙。

  薛梅霞挣脱傅小天双手,抢天呼地,抚尸痛哭。

  没有声,没有泪;是血,只有血。

  血,洒在血上,一般地鲜红。

  猛然,德怡嘶声狂呼,捂着脸飞驰而去。

  傅小天大惊,追之不及,只有呼唤。

  然而,德怡却听若无闻,渐去渐远,终于不见。

  半晌之后,薛梅霞才在傅小天的忍泪慰劝下缓缓站起,手上、身上满是血渍,分不出是她的还是夏梦卿的。

  其实,都一样,她的身体里,有夏梦卿的血;夏梦卿的身体里,也有她的血。

  又过了一会儿,薛梅霞才木然说道:“小天,我想把夏大哥带回去安葬。”

  神态已然平静,天知道这平静后有多大悲痛。

  傅小天道:“霞,哀牢,算得天下名山,他奇才盖世,北京宦海会冒渎他,我认为不如让他侠骨英名永埋此幽谷。”

  薛梅霞颤动着失色香唇,欲言又止,点了点头。

  傅小天不再说话,找了一块较干之地,八宝铜剑翻飞,硬生生地挖了两个坑。

  薛梅霞道:“小天,你也打算埋雷惊龙?”

  傅小天收起了八宝铜剑,婉言说道:“霞,人死一了百了,恩怨全消,我们怎忍心埋一弃一,让雷惊龙……”.侠骨柔肠,这才是大英雄本色。

  薛梅霞点头说道:“好吧,他应愧见泉下我父母、二兄。”

  说罢,亲手捧起夏梦卿那一堆衣衫、血肉,放入坑内,然后,又收拾了雷惊龙残骸。

  傅小天看得心中好不难过,暗睹既敬且佩,双手堆土,顷刻营就两坟,又挥掌如刀,削下两片石块,震天指下石屑纷飞,两块墓碑各立墓前。

  安葬完毕,薛梅霞走至夏梦卿墓前,娇躯一矮修然跪下,忍痛含悲三拜,口中是喃喃自语的颤抖声:“夏大哥,梅霞负你太深,欠你良多,此生报答无望,但求来生结草衔环……”

  博小天也开了口,虬髯抖动,环目赤红:“老弟,你就这样走了么?你何忍丢下我们?老弟,英雄并立于世,傅小天今生就服了你一个,我原以为在各为立场的龙争虎斗中,倒下去的是我,却不料你竟先我而去,而且是这般的去法。老弟,苍生怎么办?大汉民族怎么办?天下武林怎么办?壮志未酬身先死,常使英雄泪满襟!你含恨而去,傅小天从此孤独,这世上对我还有什么意思,老弟,答我一声,老弟,答我一声……”

  声泪俱下,涕泣泗流,好惨!

  “夏大哥,你听见我跟小天的话了么?为什么不答应一声?你知道我跟小天就在你眼前么?……”

  “夏大哥,从此天人永相隔,再想见你一面都不能,夏大哥,为什么?为什么?你想看看梅霞么?夏大哥,我明白你的心,我明白,往日,为什么我们不能多见几面,为什么,夏大哥,你能告诉我么?……”

  “夏大哥,你一生劳碌,都是为了别人,为了梅霞,你可曾为自己打算过么?你为什么不替自己多想想,为什么?夏大哥,看看梅霞吧.她就在你眼前,夏大哥……”

  “老弟,造物何其弄人,为什么要让梅霞处于你我之间?

  为我们你先我们而去?这难道就是天意么?冥冥苍天就只会为人间添造惨事么?者弟,天妒奇才,我替你不平,老弟,可惜我无力,否则我会把天捣碎。恨!老弟,令人好恨。”

  “老弟,我等于夺了你的梅霞,不是为了我俩,你不会就这么撒手尘寰,去得这么惨这么不值得,老弟,这等恩情债,你要我怎么还。老弟,老弟……”

  “夏大哥,梅霞所以赶来,只为了要看看你,只为要手刃血仇;却不料赶来为你送终。夏大哥,你就这么走了,你来得突然,去得突然。夏大哥,我这是置身一场恶梦之中么,是么?

  夏大哥,告诉我,我是在恶梦中,这不会是真的,夏大哥,夏大哥你让梅霞怎么受得了啊……”

  “夏大哥,今生我负了你,扪心羞愧,本当早死,可是我不忍丢下小天,跟两个孩子。夏大哥,两个孩子中有一个是你的骨血,我怎能忍心?可怜的孩子,他竟不能来为你送终,他始终未能见你一面,你也始终没能看看他,这是谁的罪过,谁的罪过,苍天何其忍心……”

  “夏大哥,今生,我只有以余年伴着小天,抚养两个孩子,抚养你的骨肉,来生我再伴你,夏大哥,来生……”

  “老弟,听见么?还有你的孩子,忆卿,你何以忍心丢下她母子?而,老弟,你毕竟就这么去了,老弟,安息吧!忆卿,我视同己出,我会替你好好照顾梅霞和你的孩子,老弟,放心去吧,老弟……”

  “夏大哥,这里没有香烛,只有我跟小天两个人、两颗心,等明年,明年今日我会带着忆卿……带着香烛,夏大哥,每年今日我都会来看你,无论如何,我都会来……”

  这是傅小天与薛梅霞的心声,但只是一部分,要说的,该说的,太多了,太多了,想必,夏梦卿泉下英灵当能体会。

  薛梅霞一恸几绝,最后才在傅小天极力数度慰劝下,依依不舍地站了起来,两膝是泥,浑身是血,衣衫零乱,乌发蓬散,哀哀欲倒。

  傅小天心痛如绞,强忍满腔悲愤哀痛,扶着爱妻缓缓离去,薛梅霞数步一回首,她想死,她想……

  她只觉自己要爆炸了,她怎忍心抛下她夏大哥孤零零地一人在此幽深绝谷,她认为自己应该永远在这儿陪着他,无如走到了谷口,薛梅霞突然停步转身。

  傅小天道:“霞,怎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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