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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薛梅霞深注商辛仁一眼,美目突放异采,道:“恕我直言,我觉得先生很善于装扮……”

  商辛仁身形一震,忙道:“我很愚昧,夫人这话……”

  “既然此箫为别人所赠,先生为何骗说乃是家传之宝?”薛梅霞轩眉接问。

  商辛仁暗吁一口大气,“哦!”了一声,苦笑说道:“夫人原谅,商辛仁自有万不得已之苦衷。”

  “我愿意听听先生这万不得已之苦衷。”薛梅霞紧紧进逼。

  商辛仁道:“因为我答应过那赠箫人的托付与叮嘱。”

  薛梅霞道:“既然如此,我不懂先生为什么又不遵守自己的诺言,先生这么做,岂不有点愧对那赠箫之人。”

  “夫人所责极是。”商辛仁赧然苦笑,道:“但我觉得我并没有错。”

  薛梅霞黛眉微扬,道:“为什么?”

  商辛仁略一沉吟道:“因为我自知难逃高明法眼……”

  薛梅霞螓首微垂,凄惋一笑接道:“先生该说乃是因为知道傅侯夫人便是薛梅霞。”

  商辛仁神情一震,垂首说道:“是的,夫人,这也是一个原因。”他说得很低,低得几乎使第二个人无法听到,而且声音有点颤抖。

  薛梅霞一声苦笑,道:“我很怀疑,而且敢断言,这不是原因之一,而是唯一的原因。我原想请教先生为什么不说出这唯一的原因,而反要另托他辞,但我知道,这个问题可能将使先生难以答覆,所以,我改变了主意,以另一问题请教,请问先生,先生早已知道我与那赠箫人之关系,对不?”

  在她意料中,眼前这位中年文士必然不能不点头,殊不料大谬不然,对方竟然微一摇头道:“不,我不知道,但从现在起,我开始有点明白了。”他这几句话答得很妙,妙得使这位诰命一品的傅侯夫人,所采一步紧迫一步,剥茧抽丝的询问方式受到阻碍,徒劳无功,而不得不另觅途径。

  薛梅霞淡淡一笑,道:“是早知抑或是现在方始有点明白,只怕只有先生一人清楚,我不愿也不敢多说,如今再请问先生,那赠箫人该是玉箫神剑闪电手夏梦卿,不会错吧?”

  这一句,他答得也妙,他说:“我只知道他确是姓夏,但却不知他是否即是夫人所云之夏梦卿,更不知他是否是玉箫神剑闪电手,因为我是个读书人,读书人不愿多知恩怨纠结、动辄血腥的武林中事。”

  薛梅霞淡淡一笑,极为平静地道:“先生既知他姓夏,想必是他亲口告诉先生的,那么,他另外还对先生说了些什么?”

  商辛仁略一沉吟,道:“他要我凭此一管玉萧找遍天下,寻访一位绝代巾帼,一位曾与他有过啮臂之盟的奇女子,薛……”有点激动,深注薛梅霞一眼,畏然住口不言。

  但薛梅霞竟然显得异常平静,淡淡一笑,道:“我来为先生接下去,薛梅霞,可是?先生!那么,找到了她又将如何?”

  商辛仁淡淡说道:“告诉她,不必为他苦守,另找终身寄托。”薛梅霞娇躯一阵轻颤,唯神情间依然很平静:“这一点,她早已做到了,而且,是在没有得到先生传话的五年前。但是,她不懂,她不懂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先生传话,而不自己对她说?”

  “很简单。”商辛仁唇边飞快地闪过一阵轻微抽搐,道:“他不能自己来,他更有不得已的苦衷,设非如此,谁不愿见自己心爱之人一面……”

  薛梅霞心中一阵酸痛,最后她到底又忍住了,仍是那么平静地淡淡说道:“我愿意听听他那不得已之苦衷。”

  商辛仁喃喃说道:“因为他身负重伤,命在旦夕,而且在他说完那些话后,就带悲含恨而殁了。”

  薛梅霞想哭,但她却逼出了凄惨一笑,笑得令人心酸断肠:“什么时候?”

  商辛仁道:“就在不久以前。”

  “不久以前?五年前?”薛梅霞娇躯又起颤抖。

  “不!不是五年前,这不久以前只能说是一个月以前。”

  “你胡说!”薛梅霞一双柔荑紧扣漆椅扶手,突然失声。

  “夫人!在下不敢!”商辛仁此刻已能保持平静,淡淡说道:“他的死期,没有人比我知道得更清楚了。”

  这话说得丝毫不差,薛梅霞无法不信,因为商辛仁是唯一在夏梦卿临死前,见过夏梦卿的人。

  她,缓缓地垂下了螓首,默然不语。

  她的内心里,却是愧疚、痛苦更甚,良心无情地在谴责着她,在夏梦卿死后背誓忘盟他嫁,已然使她愧疚不安;五年来每每思及莫不羞愧难当,更何况那夏梦卿的死才只是一个多月前的事。也就是说,夏梦卿未死,她已做了傅侯夫人,臂上齿痕宛然犹新,这叫她如何不愧恨痛苦欲绝?

  唯一使她能支持躯壳,苟活至今,只有一个原因,但是这个原因只有她一人知道,她只准备告诉夏梦卿,然而如今,她只有让它永埋心底,因为夏梦卿确已撒手尘寰了。

  她垂首默然。

  商辛仁这时却将—双异采闪烁的眸子愉愉地、紧紧地看着她,目光中包含的意思无人能领会,除了薛梅霞,可惜,她一点也不知道他在看着她。

  他这么凝注着她,直到她抬起螓首,方始飞快地将目光挪开。

  她突然抬起螓首,妙目中射出两道冷电般光芒,苍白的脸庞上充满杀机,道:“你说他身负极重的内伤,显然这是夺去他生命的唯一原因,请告诉我,他是怎么负伤的?”

  商辛仁迟疑片刻,摇头说道:“夫人,很抱歉,这一点,我无以奉告。”

  薛梅霞黛眉微挑,道:“怎么?”

  商辛仁道:“他根本就没有将因何负伤之事告诉我,更不许我多问。”

  薛梅霞突然站起:“我认为这绝不可能,我要为他复仇,希望先生据实相告。”

  商辛仁突然很平静,他看了她一眼,淡淡说道:“夫人能为他复仇,我自愧无力之余,只有感佩!只是,夫人,他的性情夫人应该了解得比我清楚,他不愿因自己的事连累他人,也从来不肯让自己的事假手他人,纵然是关系最亲密的人。”

  “不错!他确是这般倔强。”薛梅霞微颔螓首,妙目如两把利刃,紧紧地盯住商辛仁,道:“看来先生了解他的程度并不下于我,我不明白双方相处没有几天,先生怎能了解他这般清楚?”

  商辛仁神情一震,说道:“夫人,这个并不奇怪,这是他亲口对我说的,他早已料到夫人必会替他复仇,而他又不愿误了夫人一生,所以他对致死原因始终未吐只字。”

  他几次答话,均无懈可击,薛梅霞只有默然,只有在心里暗喑决定,踏遍天涯海角也要查明击伤夏梦卿之人是谁!这不难,因为放眼宇内可能胜过这位已殁奇才者,寥寥无几,不过三数人而已,她要为他报仇雪恨,以减少一点对他的愧疚,良心的自责。

  但是,她至此对她那近乎不可能的想法,仍抱着一线希望,她始终怀疑眼前这位中年文士,因为在这片刻交谈中,她发觉对方除了面貌轮廓外,举动、谈吐,也有点与她那心上人夏梦卿相似。

  除此,她还发觉对方似乎有意躲避着自己的目光,透着一点怕意,尤其,偶尔在快得几近闪电般,她曾瞥见他那一双眸子中隐含着一种光采,这光采曾令她梦魂萦绕,深坠情网,不克自拔;她极熟悉,因为她曾和它朝夕相对,默默传递心曲。五年来,她一直梦寐难忘。然而,这光采却一露于这自称商辛仁的落魄文士一双眸子中。

  有好几次,她几乎忍不住心中的激动,想大胆地一诉,但每到那一刹那间,她又极力忍住了。因为,她没有绝对把握,她不能这般冒昧唐突,她是个已婚少妇,而且是诰命一品的傅侯夫人,她虽不是世俗儿女、庸脂俗粉,但她却不能不顾着礼教的尊严、夫婿的颜面。

  是故,她只有耐着性子等候,等候对方露出破绽。然而,对方始终应对得合情合理,而且天衣无缝,毫无矛盾可寻。

  所以,她仍须多方设法套问,找寻对方那百密一疏的漏洞,面对着这位似乎充满机智的中年文士,她不知能否如愿以偿,但她要耐着性子试,绝不放松、更不放弃。

  她,薛梅霞美目紧紧地盯住中年文士,道:“先生,除了这管千年寒玉箫外,我认为他另外还该托付先生交给我一件更重要的东西,一支紫凤钗,我和他的订情之物。”

  “紫凤钗?”商辛仁喃喃一会儿,点头道:“不错,夫人!他曾经提起过,但他并未将它交给我。”

  “是么?”薛梅霞道:“先生,这就有点不对了,他既肯托付传家之宝的寒玉箫,似乎没有不把紫凤钗托付先生之理。”

  商辛仁仍然很平静,道:“是的,夫人,我知道,我也曾这么想。不过,这也许因为他把紫凤钗视为他唯一爱物,不肯轻易交给别人,而要带着它长眠地下,永不分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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