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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六


  “是的,老人家。”严慕飞点头说道:“以后的许多年,我跟刘伯温、徐达、胡大海、常遇春几位好朋友,除去了刘福通、韩林儿,徐寿辉、陈友谅、张士诚、方国珍、陈友定,大战元丞相脱脱,然后北伐,西征,深入大漠,一直到天下平定,太祖登基。

  其间,我统率天下武林为太祖效力,太祖待我如兄弟,群臣视我为知友,论功,刘伯温、徐达远不及我,直说一句,假如当时我点个头,太祖那袭黄袍就是我的,如今天下是严家的天下,而非朱家的。

  但是我淡视名利,当时除太祖及卫姑娘外,没人知道我是谁。我所以率天下武林为太祖效力,帮太祖打天下,那一方面固然我感于异族入主,另一方面我也敬佩太祖出身平民,一介布衣,如此而已。

  就在这些年中,我发现卫姑娘是位难得的巾帼奇英,因而深深地爱慕着她,而她也颇垂青于我,同时,太祖也很喜欢她,太祖在私下曾数次对我表示,一旦身披黄袍,登上九五,一定要立卫姑娘为后。

  当然,我明白,卫姑娘对太祖,仅止于友情与兄妹间的友爱,但是由于我跟太祖间的不平凡交情,在太祖登基那一天,我忍痛悄然离去,那一方面固然为成全他俩位,另一方面也为躲避那‘金陵王’九干岁的爵封。

  这,使得太祖很不高兴,有一度,他甚至下旨天下,搜寻我、缉拿我,要杀我!”

  他没提那炮打功臣楼,火焚凌烟阁的事。

  而,公孙胜却道:“还好您走了,要不然您就会……”

  严慕飞不得不提了,他道:“这是太祖生平唯一的大错误,他不该那么想,更不该那么做,所以以后的许多年,他悔恨、他痛苦、他孤寂,因此,他厚恤功臣之后,说起来,该也算得补偿了。”


  他叹了口气,接道:“我原以为卫姑娘因我离去会嫁给太祖,岂料我错了,她不但没嫁而且等了我许多年,这,一直到我第二次返朝进宫见大祖时才知道。知道了又如何?我愧疚、我痛苦,但当时我却有苦衷不能见她。”

  公孙胜道:“那时,当着太祖,您怎么能见她?”

  严慕飞满面愁苦悲痛地道:“于是,我又走了,因之使得卫姑娘因爱成恨,反目成仇。本难怪,她一等再等,情真而痴,而我……”

  摇摇头,接道:“一个女人的青春是有限而珍贵的,为我,她青春虚度,卫姑娘巾帼奇英,固然不合在意这,然而她不能忍受我的两次离去,避不见面,更不能忍受那心碎肠断的心灵创痛与打击。她恨我、骂我、报复我,这都是理所当然的,换作我是她,我也一样。”

  公孙胜霜眉轩动道:“严老弟,恕我大胆说一句,这完全是您的不是……”

  “是的,老人家。”严慕飞道:“其咎在我,我自知负她良多,我愧疚。”

  公孙胜道:“正如卫姑娘所说,这并不能补偿她身受的一切。”

  严慕飞道:“可是,老人家,按当时的形势,我怎能……”

  公孙胜道:“严老弟,一次或有情可原,二次就未免……”住口不言。

  严慕飞苦笑说道:“老人家,我自己也明白,无如,情天难补,恨海难填。”

  公孙胜道:“严老弟,如今该还来得及。”

  严慕飞摇头说道:“适才的一切老人家看见了,也听见了,那可能吗?她心里只有仇恨与报复,已经没有别的了。”

  公孙胜摇头说道:“不然,严老弟,以我看,那只是表面上的,当年的身受,她不能不在表面上出出这口气。”

  严慕飞凝目说道:“何以见得,老人家?”

  公孙胜勉强一笑,道:“严老弟,我先说明,对于这个能要人命的‘情’字,我是十足的门外汉,外行人。”

  严慕飞笑了,道:“老人家,谁又是门内汉,内行?”

  公孙胜道:“至少那绝不会是我,凭我……哼,哼,一辈子跟这个字无缘,下辈子也得看造化如何!”顿了顿,接道:“您是当世奇才,不该看不出,像卫姑娘别处不去,单待在您这金陵王府里装鬼吓人……”

  严慕飞道:“老人家,这一点我也曾想过,可是却招来她一顿奚落。”

  公孙胜道:“像卫姑娘这么一位巾帼奇女子,当然不会当而承认,更不会当面对您低头,这您还想不到吗?”

  严慕卫倏然失笑,道:“单凭这一句,老人家就不该是门外汉。”

  公孙胜老脸一红,窘笑说道:“我这是瞎胡扯,但愿让我扯对了。”

  严慕飞笑了笑,道:“老人家,还有吗?”

  “有。”公孙胜道:“像刚才,我不解,既然卫姑娘仇恨您,报复您,欲置您死地而后甘心,为什么她还给您预备吃喝,她要真想害死您,饿死您不干脆?”

  严慕飞道:“老人家,事实上那些东西总有吃完喝完的一天。”

  公孙胜道:“您怎么知道在那一罐饼吃完之前,咱们就找不到出口,或者卫姑娘不会来放咱们?”

  严慕飞道:“老人家,如有以后的放,就不会有如今的困了!”

  公孙胜摇头说道:“不然,也许卫姑娘只想出出气,让您吃点苦头。”

  严慕飞道:“老人家何辜?”

  

  公孙胜道:“她怕您一个人寂寞呀!”

  严慕飞倏然失笑道:“跟老人家在一起,很令人快慰,因为老人家凡事都会往好处想,给与人很大的鼓舞,有起颓振废之效!”

  公孙胜摇头说道:“严老弟,我说的是实话。”

  严慕飞摇头说道:“老人家,她临去时那几句绝话,你该听见了。”

  公孙胜点头说道:“我是听见了,您恕我直说一句,我以为那全是您逼出来的。”

  “我逼出来的?’严慕飞道:“老人家,她让我屈膝低头……”

  

  公孙胜慨然说道:“大丈夫能伸能屈,想想人家卫姑娘多年的身受,人家那碎成片片的心,断成寸寸的肠,便屈个膝,低个头又有何妨?”

  严慕飞呆了一呆,道:“老人家,你该早说。”

  公孙胜道:“就是如今,严老弟也未必会以为然。”

  严慕飞没说话,这叫他如何接口,便是他认为公孙胜说的对,他也不能当面点头承认。

  而,旋即,他却又说:“老人家,谢谢你,今后我对她极力忍让就是!”

  公孙胜动容说道:“严老弟令人敬佩,不过,我以为单忍让是不够的。”

  严慕飞道:“老人家以为我还该怎么做?”

  公孙胜道:“严老弟,解铃还须系铃人!”

  严慕飞眉锋一皱,旋即摇头笑道:“老人家,那样我是自讨没趣,自找难堪。”

  公孙胜道:“严老弟,若比之心碎、断肠,没趣与难堪,又算得什么?”

  严慕飞凝目笑道:“老人家,她当初吓你,又以瓜果戏弄你,如今她更把你困在此处,简直是要害死你,你还帮她说话?”

  公孙胜微一摇头,正色说道:“严老弟,我是愿天下有情人都成眷属,也奉劝严老弟,是前生注定事,莫错过姻缘。情天生变,恨海波涛要不得,尤其在严老弟与卫姑娘之间,那后果更怕人。我不愿见当世第一奇才与卫姑娘这位巾帼奇女子铸恨无穷,痛苦一辈子,所以我愿以女娲、精卫自命,补补情天,填填恨海。至于卫姑娘把我囚困此处……”一摇头,接道:“我绝不以为卫姑娘会害死我。”

  严慕飞面容为之微动,道:“那么老人家以为她是……”

  公孙胜道:“充其量不过是要我留下来陪陪严老弟。”

  严慕飞笑道:“看来老人家该是当代唯一的大行家……”

  笑容缓缓敛去,代之而起的是一片凝重神色:“老人家,但愿你说对了,老人家可记得她临走时历说的最后那句话了?”

  公孙胜点头说道:“记得,可是我说过……”

  “老人家,你误会了。”严慕飞道:“我是指那句我若能找到纪纲,她立即横剑自绝的说法。”

  公孙胜道:“这一句,又怎么?”

  严慕飞道:“唯独她看过那张纸条,也唯独她知道纪纲的去处,怕只怕她离南京前住对纪纲……”

  公孙胜忙道:“严老弟,不会的,绝不会!”

  严慕飞凝目说道:“老人家,怎见得她不会?”

  公孙胜道:“严老弟刚才看过那两只坛子了,以严老弟看,那两只坛子里所贮的吃喝物,可供您我两个人吃喝多久?”

  严慕飞想了想,道:“最多能维持十天左右!”

  公孙胜道:“是啊,那么严老弟请想,纪纲当年是由南京保着太孙突围逃走的,他绝不会躲在南京附近,远一点的地方,至少得费上几日工夫,如果我所料不差,纪纲虽留了纸条,写明了去处,但也绝不可能到那儿便能找到他,那又得费个一两天工夫,这一去一回,加上找人的工夫,就绝不止十天。卫姑娘既无意害咱们,她如何赶回来放咱们?”

  严慕飞道:“老人家,你我多饿两天该还支持得住。”

  公孙胜道:“饿一两天是不打紧,但多渴一天就能要人的命。”

  严慕飞呆了一呆,道:“但愿老人家料对了……”

  “当然。”公孙胜道:“最重要的一点是严老弟奉太祖遗诏辅保太孙,那么,站在卫姑娘的立场,她又怎会对严老弟的使命加以阻挠破坏?”

  严慕飞道:“老人家智高令人佩服,不过那句话……老人家,阻挠、破坏未必,或许她会把纪纲跟建文藏起来,让我……”

  公孙胜摇头说道:“不可能,严老弟,时间上来不及,纵然有这可能,我以为她也是暂时隐藏纪纲与太孙,绝不会耽误了太孙的返朝登基。”

  严慕飞点了点头,淡淡说道:“但愿这一切老人家都料对了……”

  公孙胜道:“该不会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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