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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三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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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晓阳走了,那背影,很快地消失在街上来来往往的人群中,李慕凡拿起那杯残酒一仰而干,酒味烈而辛辣,但这时候他不只觉得它苦,还有点烧心。 紧跟在一连串的打击之后,沈月华已他属,他又失掉了一个,他的心,又失落了一次。 谁能怪他当罗晓阳离去之后,他无法再忍心里的凄凉痛若,即使能瞒过任何人,他又岂能瞒得了他自己。 他脸上泛起一阵轻微抽搐,唇边也泛起了一丝凄凉苦笑,他踉沈月华相识日短,但沈月华,对他那份情却是即深又长的,他也会陶醉其中,为之感动,为之生了情债,而如今……他拖着疲累的身心,风尘朴朴辛苦这一趟,得到了这么一个结束,造物岂非有点残酷! 他自嘲地一笑:“梦一场,我的梦何其多。” 推杯而起,黯然行了出去。 他没在这儿多待,也没在这儿过夜,他很快地离开了这个令他伤心的地方,走了,消失在城外夜色里,刮着刺骨寒风的茫茫夜色里……” “九江”,古称“清阳”,又叫“江洲。” 所谓“寻阳江头夜送客”,白居易那篇脸灸人口的“琵琶行” 就是在这儿作的,昔日此一风流太守被贬“九江”,闻琵琶而感慨日:“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会想识”,最后直到“座中位下谁最多,江洲司马育衫湿。” 九江市里有两大商品,一是“景德镇”的瓷器,一是江西的茶,海人好茶,故茶楼林立,人人都有品茗之雅。 用那上好细瓷沏上一壶好茶,或邀三五知己,或独自品尝,都是人生乐事,可是李慕凡他就没这心情,“邵阳湖”近在飓尺,他恨不得插翅飞到那儿去,那儿有他的红粉知己,有他的儿子。 所以,他只在九江卖了几块好衣料,还有一些小孩玩的东西之后,便离开“九江”,匆匆往“邵阳湖”畔。 “都阳湖”碧波百顷,其广大辽阔,仅次放烟波浩瀚的洞庭。 但是它湖水之雄伟,并不失于“洞庭湖”,尤其在春夏两季,湖水浩浩荡荡,长洲巨滩,均不见踪迹。 有那么一句传说:“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其实,庐山之所以如此迷人,完全得助放“邵阳湖”的烟云。 李慕凡到达“都阳湖”的时候,正是红日卸山,鱼歌唱晚,归帆点点时分。 “邵阳湖”中,有的鱼船已经靠了岸,有的则正在那百顷泛金光的碧波上,拖着一道白浪地向岸边摇。 黑而壮,长年跟风浪搏斗,过水上生涯的自民们,提篓背网,下船登岸,三五成群地谈笑着,走向那炊烟正起的家门,路上一大群孩童跳跃着,叫着,扑向自己的亲人,个个先看鱼篓,略嫌死的小脸上,绽开了欢愉天真的笑容,拍手笔哈哈,直跳,直叫。 这是朴实恬静鱼村的写照,这是“邵阳湖畔”感人的一幕,这种生活永远是幸福的,虽苦也甜。 这,看呆了站在湖边的李慕凡,使他忘了一件事,忘了问柳村所在,柳村是怎么个去法。 及至他定过神来,那些渔人已走出老远,他忙拦住了一个刚上岸的中年鱼民,含笔拱手问道:“对不起,这位,我问个路。” 那中年渔民瞪着黑而亮的双眼,打量了他一下,道:“你要问那条路?” 李慕凡道:“请问柳村怎么走法?” 那中年鱼民突然笑了,道:“你没有到‘邵阳湖’来过吧?” 李慕凡忙道:“没有,我这是头一次到贵宝地来。” 那中年鱼民笑着指了指地,道:“那虽怪,这儿就是‘柳村’。” 李慕凡“哦”地一声,倏然笑笑,道:‘“原来这儿就是‘柳村’,多谢了。” 那中年鱼民道:“不用客气,你找柳村是……” 李慕凡道:“我有个朋友住在‘柳村’,我来看看他。” 那中年鱼民“哦”地一声道:“是那一家,我们村里的人我都认识,我是这儿的人,生在这儿,长在这儿,你问谁我都知道。” 李慕凡道:“我的那位朋友不是本村的人,是外来的,是个廿多岁的大姑娘,前不久带着一个该子到这儿来……” 那中年鱼民“哦”地一声忙道:“你问的可是一位姓花的姑娘。” 李慕凡忙点头说道:“是的,是的,正是花姑娘。” 那中年鱼民笑道:“我找对人了,走吧,我顺路,我带你去。” 李慕凡连忙称谢,跟那中年鱼民往西行去。 走没几步,他忍不住问道:“请问,花姑娘住在……” 那中年鱼民道:“花姑娘住在村西王大娘家,房子是租的,工大娘五十多了,家里只有一个闺女,没有男人,王大爷跟他的儿子都死在这‘邵阳湖’里,那一年大风浪,没人敢到湖里去,偏他两个不怕,结果一去就没回来,第二天风浪平了,船朝天翻在了湖心,人是早不见了……” 李慕凡道:“水上生涯真不容易……” 那中年鱼民道:“可是不么,行行都有苦经,这年头吃饭都不容易,凭劳力养活一家老少,尤其我们这打鱼的,弄不好就要翻船丢命,再不然就是十天半月水打着鱼,一家大小都跟着挨饿,如今还好,水解冻,鱼多,每天都是满网……” 李慕凡道:“假使天天能这样,日子就好过了。” 那中年鱼民道:“那有这么好的事啊,一年三百六十天,满网的日子少,空网的日子多,所以打鱼的人永远过苦日子,想改行吧别的又不会,再说这也是祖上传下来的行业……” 李慕凡没心跟他聊这个,正想接了岔话题,那中年鱼民话锋突然一顿,自动地改话题,问道:“你是干那一行的?” 李慕凡道:“我,你老哥看我像干那一行的?” 那中年鱼民道:“我看你像个读书人……” 李慕凡笑道:“你老哥眼光锐利,我在衙门里做事。” 那中年鱼民“哦”地忙道:“那好啊,读书就是为了做官,做了官就能享荣华富贵,不像我们这凭劳力讨生活的人,永远没有出息。” 李慕凡摇头说道:“不见得,凭劳力讨生活,日子过的心安理得,身份也更不见得就比谁低下,辛苦一天回来后,一家老小聚在一起,乐享天伦,这不比荣华富贵好么?” 那中年鱼民摇头说道:“你老兄会说话,怎么说荣华富贵却是每个人做梦都梦到的,一旦有了荣华富贵,谁还会去过苦日子,那才是天下第一等傻瓜。” 李慕凡笑子笑道:“各人看法不同,像我就羡慕这种恬淡宁静生涯,将来有办法我希望能搬到这儿来长住。” 那中年渔民道:“那你老兄就是天下……”猛觉不对,忙改口说道:“你老兄在那地衙门做事。” 李慕凡道:“在北直隶一个小县里。” 那中年渔民道:“那也比百姓强,花姑娘是你老兄的……” 李慕凡道:“亲戚,不怎么近。” 那中年渔民道:“原来花姑娘还有你老兄这么一位官亲,怪不得……” 李慕凡道:“怪不得什么?” 那中年渔民道:“花姑娘待人很好,很和气,村子里的人没有不喜欢他的,都把她当成了村里的人,拿着了鱼都会送两条给她,尤其王大娘,简直把她当成了自己的女儿,让她那闺女叫她姐姐,疼爱得不得了,无论吃穿照顾得也周到得不得了,到了后来索性也房租钱也不要,等技成了一家人。” 李慕凡心里着实很感激,道:“那位王大娘跟贵村的人都是难得的好的。” 那中年渔民道:“别的人倒不算什么,花姑娘离乡背井,又是个姑娘家,怎么说大伙都应该多照顾她王大娘可是我们村子里出了名的好人,话可又说回来了,花姑娘也是大好人一个,那一家要是打不着鱼过不下去了,她总是拿点手饰典当变卖周济,像王大娘吧,就那么母女俩,家里又没个男人,本来是告房租银子渡日的,后来还不是受了花姑娘许多好处。” 李慕凡道:“人本就该这样,也唯有用心才能换心,假如关起门来谁都不管谁的死活,那还算什么街坊邻居,又那能算得人,俗话说,远亲不如近邻,像我这个表亲,就不如这些近邻能照顾她。” 那中年渔民点了点头,道:“说得也是,只是你老兄为什么让她一个人住到……” 李慕凡道:“她这个人跟别人不同,她过不惯那种生活,宁愿离得远远地住到这儿来,我只好由她了。” 那中年渔民道:“对了,花姑娘是个姑娘家,怎么……” 窘迫一笑,接道:“对不起,这话我也许不该问。” 李慕凡摇头说道:“没什么,那孩子是我的,从小就没了娘,男人家又不会照顾孩子,再说衙门里的公事也忙,交给别人我又不放心,好在我有她这么一个亲戚,她也愿意帮我带,所以我就把孩子交给她了。” 中年渔民“哦”地一声道:“原来是这样,那些女人真该死,唉!你老兄知道,女人家吃饱饭没事碰在一起就会嚼舌头,花姑娘才来的时候,村子里不少女人说她的闲话,花姑娘真好脾气,绝不计较,你说你的,她全当没听见,后来就没人再说了,都受过花姑娘的好处嘛,有一回村东的刘大,就为这回事差点没把他老婆打死,后来还是花姑娘亲自到刘家去劝才把刘大的劝住,刘大的老婆羞得也差点投了湖,后来逢人便说花姑娘是好人,假如有人再说花姑娘的闲话,她能跟人抓破脸……” 李慕凡笑了,摇了摇头道:“为了我这孩子,她是受了委屈了。” 中年渔民道:“花姑娘是受了不少委曲,可是你老兄把孩子交对了人,花姑娘对那孩子可是疼得不得了,孩子吃好的,穿好的,她自己就舍不得吃穿,我看那孩子跟她也很亲,小孩子儿知道谁对她好。” 李慕凡还待再说,只听中年渔民“哟”地一声道:“说着,说着可就到了,你看,就是这一家。” 李慕凡心头猛然一阵跳动,好不激动,忙抬眼望去,只见身左有一户人家,竹篱笆围成一个不太小的院子,院子里三间瓦房,房前空地上有草有花,很雅,很宁静,看在眼里令人有一种说不出的舒服。 中年渔民爬在篱笆洞上往里看了看,道:“怎么没听见动静,大半是在后头烧饭呢……” 可不是么?三间瓦房中靠东的那一间后,炊烟正在袅袅上冒,院子里则没人,也听不见屋里有动静。 中年渔民回头望了李慕凡一眼,道:“你老兄等等,让我拍门口。” 扭过头去拍了门,把门拍得砰砰震天响,然后他扯着喉咙叫道:“王大娘,王大娘,家里有人么开门呀!” 他叫了两声之后,东屋里有了动静,一个脆生生的话声高声问道:“谁呀,敲门这么大声,叫这么大声……” 中年渔民忙应道:“荷姑,是我,你黑大哥,快来开门,你家有客人来了。” 东屋里,走出一位十八九的姑娘,穿一身袄裤,拖着一条大辫,刚健炯娜,皮包略嫌黑,但长得挺好。 也站在东屋门口向门口望了望了,道:“是黑大哥呀……” 忙走了过来。 中年渔民道:“是我,还有你们家的一位客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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