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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五


  这人,头上还戴着顶遮风皮帽,可是他没留意,钻出头的时候,皮帽被车蓬碰得往后移了移,露出了半头乌油油,梳得整齐的头发,他,眨动了一下眼睛:“赶车的,到了那儿?”好脆,好美的一口京片子。

  赶车的懒洋洋地开了口,一股热气儿冒子出来:“过了河就是‘山东’地界了!”

  “哟!”那后生惊呼一声:“过了河就是……这不是运河么?”

  小伙子殷勤地陪上了笑脸:“是,是,姑娘,下来歇……”

  那后生猛然一惊,瞪眼叱道:“你这人好没来由,眼瞎了,谁是姑娘?”

  小伙子一怔,两眼呆呆地望着那乌油油的头发发了傻!

  那后生好不诧异,直着眼道:“你瞧什么,有什么好看的……”

  嘴里说着,手,那只手,那只好白好嫩的小手下意识地摸了上去,“哄!”地红了脸,那张脸红得像西天快落下去的日头,在小伙子眼里,那是更美,美得迷人。

  那红透了的脸上还带惊容,他连忙拉好了皮帽,低低地咒骂了一声:“贼眼!”旋缩回车里!

  那小伙子好不失望,在这刹那间,他像掉了一件什么宝似的,心,脑子,人,整个都是空空的!

  他不知道他站在那儿,也忘子站在这儿有多冷。

  而,突然,他眼一亮,好不惊喜,动了,动了,那是车帘,可不是么,车帝在动,真的,像是有人在里面解扣。

  果然不错,伙子一声喜呼差点没冲口而出,车帘整片儿地掀开油车里下来两个人,先下车的是先前那一位,他还试着脚在雪地上找一声不泥泞的好地儿。

  后下来的那位,也是个后生,比前一位略高些,可很清瘦,也很憔悴,但比前一位更俊更美。

  他锁着眉,两眼直四下打量,那一双清澈,深造的眸子里,好像蒙着一层薄薄的雾,不知怎地,小伙子看一眼直觉得心里发酸。

  这是位生意买卖的时候,小伙子三步并成两步,抢到车边伸出那强而有力粗壮的手就要去接那一位。

  “冒失,闪开些。”先前那位眼一瞪,那只小手差点没打在小伙子手背上,他本可打着的,可是在快打着的时候,他又突然缩了回去:“我会扶我们公子,用不着你!”

  小伙子被骂得一怔,连忙缩回子手,就在这时候,那一位已下了车脚踩在满是泥泞的雪地上,脸上的神色难以言喻,该不是心痛那双新鞋,他淡淡地开了口:“把车钱给了!”

  先前那位应了一声:“您站好了!”

  松了手转过身由小包袱里掏出了几块碎银递向了车辕,车辕上那赶车的老头一句话没说,接过银子赶着车走了,车一走。

  这两位站在雪地上,显得更孤单,看神色,两个人都很傍惶!

  小伙子迟疑着上前一哈腰,陪上一脸唯恐不周的小心笑意,开口说道:“二位要渡河?”

  那公子微一点头,“嗯”了一声:“请问,有船么?”

  到底是公子,斯文多了!

  小伙子忙道:“有,有,从早到晚摆渡好几十次,二位来得是时候,要是早上三天,还真难过得了河呢。”

  那公子道:“怎么?”

  小伙子道:“早三天河里还冻着冰呢,昨天早上才开冻,公子你瞧,来往的槽运还不多呢,要在往日黑压压一片,数都数不清。”

  那公子似乎没心情听那么多,只淡淡地“哦!”了一声。

  小伙子先陪了一笑,又道:“二位由那儿来,要往……”

  先前那位突然说道:“由来处来,往去处去,你管那么多干什么,又不是盘查!”

  小伙子红了脸,那张浓眉大眼,长得很英武的脸,本来是黑黝黝的,如今更红得发紫,他呐呐着直陪窘笑!

  那样子想是看不过去,当即说道:“出门在外,不比家里,对人别那么没礼貌,在家的时候我是怎么告诉你的!”

  先前那位头一低,没说话。

  那公子突然眼圈儿一红,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伸手握了握先前那位的那只小手。

  小伙子正瞧得直眼,突然一个苍劲话声由那棉布帘低垂密遮的屋里传出来。

  “虎儿,你站在外头喝风呢,还不快进来给客人烫酒。”

  小伙子一惊定神,忙应道:“爹,来了,来了,我这就来……”转向那公子道:“二位要不要进去坐坐吃点,喝点取取暖再走不迟!”

  先前那位抬眼望向了那公子,那公子永远锁着一双眉锋,他微一点头,轻轻说道:“反正不急,时去坐坐也好!”

  小伙子大喜,一个箭步窜到了门边,扯着喉咙一声:“爹,有客人上门了,快迎迎!”

  伸手掀开了棉布帘!

  那公子在那位的掺扶下,低头进了棚子,一阵暖意袭上身来,棚子里摆着几张桌子,几张椅子靠后窗那角落里,坐着两个穿黑衣的酒客,正在那儿低头喝酒,其他的桌椅都空着。

  迎面是个身材魁伟,身穿棉裤的老头儿,头发,胡子都灰了,可是精神挺好,脸色红红的,腰杆儿挺得笔直,步履好不稳健,他陪着笑哈腰让客:“这么冷的天二位是稀客,快请坐,快请坐!”

  爷儿俩殷勤地把这两位让到一付座头上,坐定,那高大老都立即喝道:“虎儿,先给两位客人倒杯热茶来!”

  小伙子答应一声,飞步奔人棚后去了……

  这里,那高大老者陪笑问道:“二侠由那儿来呀?”

  先前那位翻了翻眼,倒是那位公子含笑说道:“有劳老丈动问,我主仆由北京来!”

  高大老者“哦”地一声道:“‘北京’,好远的一段路,说起来,老朽当年还去过几趟,近年来上了年纪,人也懒得动了,就这运河边上带着那不成材的儿子开了之片店落了根了……”

  那位公子含着笑意,没说话。

  那高大老者又道:“二位要渡河往山东去。”

  那位公子点头说道:“是的,我主仆要往山东投奔一家亲戚去。”

  那高大老者“哦”了一声道:“原来二位是要投亲去,老朽还没有请教……”

  那位公子忙道:“不敢,我姓沈!’”

  那高大老者道:“原来是沈公子……”

  小伙子飞步而出,手端两杯热茶,茶水竟然没溅出一滴,近前,陪笑把茶放在了桌上。

  “二位请先喝口热茶,这是上好的香片,换子别家绝喝不到这种好茶!”

  那公子含笑道了一声谢,却没动。

  那高大老者忙道:“二位要吃点什么,喝什么酒?”

  那位公子沉默了一下,然后说道:“随便拿几样点点饥吧,我主仆不会喝酒!”

  那高大老者答应着转身走了,那小伙子犹站在桌旁,两眼直楞楞地望着那一位。

  当然,那一位马上发现了,脸上飞起一抹红晕,小嘴儿一琢,眼一瞪,便待发作!

  只听那高大老者话就传了过来。“虎儿,还不快给沈公子两位拿吃的去!”

  小伙子一震,连忙答应,红着脸转身走了。

  转眼间他送上了吃的,那是一盘热腾腾,刚出笼的馒头,还有一盘肉。

  虎儿一送上了吃的,他不便再站在那儿看着人家吃,转身走向一旁,那儿有几块板钉成的柜台,柜台里,那高大老者正在吸着旱烟,眼望了那吃像极其斯文的沈公子主仆,小伙子低低地在高大老者耳边说了儿句。

  高大老者一抬瞪子眼,嘴唇抖动,他说了一句。

  小伙子一脸急焦神色,一边低低说着,一边手乱比。

  高大老者没再瞪眼,满人疑惑地把一变如炬目光,投向那下在细嚼慢咽的沈公子主仆。

  突然,他目光一凝,两目飞闪异采,那两道光采竟比闪电还亮,他凝目处,是沈公子的耳垂儿。

  适时,沈公子忽地仰起了脸,那高大老者忙将目光移了开去,只听那位沈公子含笑唤道:“老丈,请过来一下!”

  高大老者忙站起走出柜台,近前哈腰说道:“公子要点什么?”

  “不!”那位沈公子含笑摇头,道:“我想向老丈打听件事……”

  高大老者忙道:“公子请说,老朽是知无不言!”

  那位沈公子道:“谢谢老丈,在‘北京’,我有一位朋友,他比我早动身几天,也是要往山东那边去……”

  高大老者截口说道:“公子是想向老朽打听,有没有看见公子那位朋友由这儿渡河,可是?”

  那们沈公子忙点头说道:“正是,正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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