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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


  红衣少女沉默了一下,美目凝注,突然说道:“哥哥,你真的不管?”

  黑衣大汉浓眉一扬,道:“你担的什么心,锦衣卫、东西两厂都算起来,也难是他圣手书生之敌,人家根本没把这些京师铁卫放在眼内,要不然,他敢上北京?那用得着咱们……”“哥哥!”红衣少女刚一跺脚,黑衣大汉已然淡笑接道:“小抹,那要看他自己,那要看是他能服我,还是我能服他,只要他能让我服子他,北六省武林从此听他的,懂么?”红衣少女挑了挑柳眉,但没说话。这小院中,立刻陷入了一片沉寂。

  又一天过去,又是北京城万家灯火的时候。

  顺天楼上灯火辉煌,光同白昼,门前,车水马龙,川流不息。

  顺天楼,是北京城首屈一指的大酒楼,不但建筑豪华,摆设都丽,招待亲切,便是那掌灶师傅的手艺,也是京师其他酒楼所望尘难及。

  平日里,这时候早已人声沸腾,座无虚席。

  而,今夜,尽管灯火辉煌,光同白昼,却不闻一丝那猜拳行令、吆喝谈笑之沸腾人声。

  由外内望,楼上太高,看不见,楼下一目了然,虽已杯箸放列整齐,却空荡荡,静寂寂,不见半个人影。

  无他,那是因为有人假此宴客,把整个的顺天楼全包了,包楼宴客作东的,来头极大。

  不是朝廷大员,也不是豪富巨绅,而是——领袖北六省武林,黑龙江畔,索家寨寨主,北虎铁胆神力霸王索飞,响当当的硬招牌。

  索飞,铁胆神力,侠骨柔肠,没奢遮的一条铁铮硬汉子,为人更是豪迈刚直,义薄云天,算得上顶天立地,盖世奇男大丈夫,不但北六省武林共尊,便是天下武林,一提起他来,也莫不肃然起敬,双挑拇指。

  除了文武双绝,功力高不可测之外,更难得他胸襟洒脱,气度超人,索家寨富可敌国,但偌大产业有一半以上,都被他双手送给了北六省的贫苦朋友。

  包楼宴客,这种事,除了官家之外,在北京城中,可说是绝无仅有之事,但尽管如此,尽管地属京畿,尽管北京城卧虎藏龙,却没人敢正视他一眼,更没人敢出来干涉。

  平日里那些作威作福,不可一世的锦衣卫,东西两厂的爷们,今夜全没了影儿,没一个敢露面1而更怪的,是顺天楼前车水马龙,熙来攘往,川流不息,却没人敢走近顺天楼五丈以内。

  那没别的,只因为铁胆神力霸王名头儿太响亮太吓人,也因为顺天楼前站着的三个人太慑人!

  那三个,最前一个五绺长髯飘拂,面貌清癯的青衫老者,除了目光犀利外,别的倒没什么。

  而他身后那两名黑衣大汉,看在人眼里,感受可就不同了,那两个,身八尺,腰十围,站在那儿好似半截铁塔!尤其那长像,更像那庙里泥像搬家,走出来的捉鬼钟馗,眼似铜铃口似盆、别说碰了,他两个瞪上一眼,就能吓掉人半条命,谁还敢走近。

  世人都怕鬼,可不能说没有大胆的,有,只有他,那既呆又痴,永远不知天高地厚,永远不知死活的书呆子白衣书生。

  也许,子不语怪力乱神,是孔夫子给他壮的胆。

  既不是怪力乱神,那么便是人,你是我也是,都是有胳膊有腿的,你不比我多长两个眼睛,有什么好怕的!真是,你不瞧,书生他正从顺天楼对面那条街上背负着双手,一摇一晃,神色悠闲地往这里走过来。他左顾右盼,东瞧瞧,西瞧瞧,没当回事儿,可是那站在路边的行人,却都替他暗捏着冷汗。凭他,那弱不禁风,没四两力气的鸡筋骨架子,不说别的,门口那两个就是吹吹气也能把他吹出老远。

  书生,他偏偏直奔顺天楼,而且是直迈那青衫老者与那两名黑衣壮汉面前,青衫老者刚拱起手。书生他已淡然发话:“阁下便是那铁胆神力霸王索飞?”

  好大的胆子,竟敢直呼索霸王名讳!两名黑衣大汉为之脸色一变,但没动,青衫老者及时再拱手,笑道:“老朽邹长风,忝为索家寨总管,代主迎客……”书生淡然一樊,截口说道:“请帖之上,署名的,似乎没有阁下这大名三个字!”

  邹长风呆了一呆,道:“老朽说过,老朽是代主迎客……”

  书生又截了口:“贵主人还没来?”

  邹长风道:“做主人的,那有后客迟至之理?未敢劳客人等候,敝东家早已到了,现在楼上,请阁下登楼!”一摆手,侧身让了一步。书生他没动,淡淡一笑道:“贵主人他好大的架子,阁下,我知道,会无好会,宴无好宴,今夜顺天楼上这一席,无殊鸿门宴,他如果想借机会折辱我一番,那今夜天机会多得是,似乎不必在酒宴之前,有失待客之道,有失武林礼数地显得小家子气,那会弱了他铁胆神力霸王的名头,你上去告诉他一声,最好他下来迎接我,否则别怪我扭头就走,让他丢人!”邹长风这可为难了,上去,他不敢,不上去嘛,眼前这位他又得罪不得,红着老脸,正自迟疑。蓦在里,一声震天豪笑透楼而出:“不必上来请了,宁可委曲自己,莫让武林笑煞,不敢怠慢,索飞这就下楼恭迎贵宾……”话锋微顿,只听他又道:“小妹,听见了么?这第一阵咱们便栽了,走吧,别让人家笑咱们北六省武林不懂礼数,小家子气!”接着,一阵楼梯登登连响,黑衣大汉威态若神,当先而下,身后,紧跟着那千媚百娇,艳绝尘寰的红衣少女。一见黑衣大汉与红衣少女联袂下楼,邹长风与二黑衣壮汉立即让路躬身,一派恭谨。黑衣大汉冲着邹长风摆了摆手,笑道:“旁边去,这不怪你,只怪我没有看清人,自找没趣!”邹长风又一躬身,退去一旁。适时,黑衣大汉一双炯炯环目落在书生那张金黄色面孔上,这一双目光,曾令多少人望之丧胆,不敢仰视,而书生他昂然卓立,视若无睹,毫无惧色!

  黑衣大汉,他突然间笑了,笑得虬髯乱抖:“索飞偕舍妹恭迎侠驾,请!”侧身让路,举手肃客。红衣少女下楼后的第一眼,便落向书生,眼见书生一张带着三分病色的金黄面孔,她微微地呆了一呆,娇靥上,突然掠过一丝失望之色,连她自己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也许,人皆好色,都爱美,女儿家尤甚,都以为读书的书生,该有一张唇红齿白,潘安宋玉般的俊俏风流面貌!她直盯着书生瞧,书生却未看她一眼,这,又使她觉得这书呆子伤了她的自尊,索飞话落,她没等书生动,突然开口说道:“哥哥,该为我介绍介绍,我久仰圣手书生大名!”

  说完,柳眉儿一挑,一双清澈、深邃的美目,逼视书生,一眨不眨!那模样,刁蛮,似乎是非看看你怎么办不可!

  岂料,她又找了没趣,碰了个软钉子,又损了她的自尊心,使得她怒,发不出火,想哭,挤不出眼泪。

  索飞望着她笑了笑,一句:“这是舍妹,索霜!”

  书生他气煞人地只不经意地看了她一眼,拱了拱手:“索姑娘好,我久仰!”那平淡得就像说话的不是他,那么一位美艳无双,风华绝代的人儿,就好像不是站在他眼前。

  索飞明白了,但他没在意,反而望着她直乐:“小妹,这是第二阵,咱俩到底是兄妹,自讨没趣,一人一次,人家没厚彼薄此,咱兄妹也不分高下!”

  美姑娘脸上挂不住了,那张娇靥吹弹欲破,比什么都薄,女儿家究竟是女儿家,小性子随时能来,一跺蛮靴,一阵香风过处,她当先上了楼!本来,她可以出门而去的,可是她没有。索飞摇摇头,笑了:“阁下,为你,我惹了祸,今后三天内,我别想有好日子过,还等什么请上楼吧!”又摆了手。这回,书生笑了,那口牙好白,还好红衣少女没瞧见,否则她非得着恼不可,带着不好意思,一拱手进了门。到了楼上,书生他不由一楞,楼下座头空空,楼上却是座无虚席,黑压压的一片,清一色的武林人物,北地豪雄!个个目射精光,气宇轩昂,而且个个高大魁伟,充分表现了那燕赵男儿那七尺昂藏的强悍威猛。武林人物的本色,是狂放豪迈,北地豪雄,燕赵男儿尤特为然,而,在座的却个个眉宇间流露着凝重端肃之气,岳峙渊停,端坐不动,大有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之概。这,使得书生大感意外,暗暗地,也颇为心折。

  楼上那一百张八仙桌,成环状摆着,正中央另有一张圆桌,那似乎是专为主客所设,可不是,美姑娘就坐在那儿。每一张桌子的布置,应用器物,全都一样,银壶,银杯,牙箸,玉盘,既豪华又考究。

  索飞举手肃客,让客径上中央圆桌!书生淡笑点头,泰然举步入座。

  坐定,索飞一挥手,邹长风立即扬声:“开席”!

  楼后,应声走出一队黑衣汉子,人手一盘,盘中,是热气腾腾,香味四溢的红烧块肉,块肉之上,是一柄亮晃晃,光芒森寒的解腕尖刀。

  而,头一盘的盘子特别大,刀柄上也系着一方红绸,直送中央席上,这,似乎像一般帮会中所谓的霸王肉!以索飞的身分、声望,他似乎不该来这幼稚的一手。

  书生,他脸上却毫无异容,这一盘霸王肉摆好,索飞执起银壶,亲为书生把盏斟了酒,然后银杯一举,满座一致站起,索飞环目炯炯,逼望书生:“阁下,水酒,粗肴,不成敬意,请先干此一杯,聊表寸心,索飞还有后话!我先干为敬!”说着,一仰而干。

  满楼豪雄也举杯尽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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