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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四


  水榭里走出那位中年美妇人,冲着那旗装大姑娘轻叱说道:“你在鬼嚷嚷什么!”

  旗装大姑娘一指李燕豪,道:“您看他多没规矩,竟敢往这边乱闯……”

  那中年美妇人也看了李燕豪,道:“刚来的不知道,你告诉他不就行了么,干吗这么嚷嚷呀。”

  旗装大姑娘没讨着好,反而落了一顿不是,蹩着一肚子气应了一声,转过脸来冲李燕豪道:“还不快走。”

  李燕豪像没听见一样,冲中年美妇人遥遥一欠身,道:“下人有事要回禀福晋。”

  中年美妇人“哦”地一声道:“你有事?”

  李燕豪道:“是的。”

  中年美妇人迟疑了一下,袅袅越过朱栏小桥,走了过来,那旗装大姑娘还紧随在她身后。

  到了近前,中年美妇人望着李燕豪道:“你有什么事,说吧。”

  李燕豪没说话,从怀里取出那块皮双手递了过去。

  中年美妇人微微一愕道:“这是……”

  突然脸色大变,像抢似的一把把那块皮接了过去,正面看看,再翻过来看看,抬眼便道:“这……你哪儿来的?”

  李燕豪道:“回福晋,这是我自己的东西。”

  中年美妇人道:“你自己的东西,你……”

  李燕豪道:“我是个孤儿,从小被山东一个姓谭的善心人士收养,据他说他是从京里二闸水里捡到我的,当时我身上藏着这块皮。”

  中年美妇人颤声说道:“你把这块皮拿给我看……”

  李燕豪道:“我带着这块皮到京里来寻访我的亲人,在二闸附近碰见了一个残废老人,他是我家忠义的老仆,廿多年前我家遭人陷害,只他一人侥幸未死,他把我家遭人陷害的经过告诉了我,最后告诉我我的生母可能还陷在内城的一家王府里,所以我特来寻访……”

  中年美妇人道:“你认为你的母亲在端王府?”

  李燕豪道:“从那块皮上烙印的戳记看,证明我当年是从端王府顺水流出去的。”

  中年美妇人道:“你,你姓什么,叫什么来着。”

  李燕豪道:“我姓李,叫李燕豪,当年我的家在东城,先父讳德山,字少康,母亲娘家姓秦……”

  中年美妇人身躯一阵颤抖,泪水在她眼眶打转,可是没流出来,只听她颤声说道:“你是让我帮你

  找你的母亲?”

  李燕豪道:“我已经找到我的母亲了,可是她有所顾忌,不敢相认,我只请福晋告诉我母亲,我是来寻亲觅仇来的,我有能耐进来,就有能耐保着她老人家安安稳稳的出去。”

  中年妇人颤声说道:“这样吧,等晚上你再到这儿来,我给你回音。”

  李燕豪道:“福晋现在只得……”

  中年美妇人道:“等晚上吧,我总得帮你问问啊,你快退出去吧,万一让别人看见,我是没办法担待的。”头一低,带着那旗装大姑娘转身走了,不走回水榭,而是往西厢房行去。

  李燕豪认定这位福晋就是他的母亲,也认为他母亲一定有什么顾虑所以才不敢当面相认,所以他也不敢造次,唯恐一时不忍对乃母不利,只有含泪望着乃母离去,好在晚上就有回音了,这么多年都等了,半天的时光还不能等么?

  正在他泪眼望着乃母离去,有如刀割的时候,那间水榭里突然传出一声尖叫,接着是一阵号啕大哭。

  李燕豪心头猛然一震,闪身扑了过去。

  他扑进了水榭,布置豪华的水榭里只有三个人,软榻上躺着一个,脑满肥肠,显得臃肿,这个人他在史翠屏那儿见过,一看就知道是端亲王。

  如今,端亲王直挺挺地躺着,闭着眼,张着嘴。

  他身上爬着个旗装女子,正在那儿啕号痛哭。

  软塌前跪着个人,一身穿着很讲究,很气派,他面向软塌背向门,看不见他的脸,不过看上去这人年纪不大。

  这种情形不用问,端亲王病重不治了,死了。

  李燕豪怔在了那儿。

  他迟了一步,没能手刃亲仇。

  哭声惊动了别人,步履之声很乱,纷纷奔向水榭。

  跪在软塌前的那位连头都没回,震声喝道:“都在外面候着,谁也不许进来。”

  有了他这一句,那步履声全停在水榭外。

  李燕豪进来了,他跟她茫然不知,想必是悲痛过度,没听见有人进来。

  李燕豪定过了神,上前一步道:“他死了,是不是?”

  那旗装女子闻声抬头,倏作惊呼:“你是谁……”

  跪在那儿的那位,仍没动,道:“我知道,他是来寻仇的。”

  李燕豪一怔,道:“你知道我是来寻仇的?”

  那人道:“廿多年前我爹夺了你的母亲,杀害了你的全家,对不?”

  李燕豪道:“不错……”

  那人道:“你已经找到你的母亲,是不?”

  李燕豪道:“不错,我已经找到我的母亲了……”

  忽然一怔,道:“你怎么知道?”

  那人道:“我当然知道,这一切都是我的安排。”

  李燕豪道:“这一切都是你的安排?”

  那人道:“不错,我说的一切,包括你经由那位史姑娘进入端王府,让你前往金府歼仇,让你在书房里找到那张印有端王府戳记的素笺,让你找到你的母亲。”

  李燕豪心里震连道:“你,你怎么知道,你是谁?”

  那人道:“床上躺的是我的生身父,你说我是谁。”

  原来这人就是这位一直没能见着的贝勒爷。

  想想,这位贝勒爷当初要找个书房听差,命他往金府送信,命他收拾已经收好的书房,这一切,原就觉得它太巧。

  李燕豪定了定神道:“原来你就是——你为什么要作这种安排。”

  那人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冥冥中早定,该应的却数就是神仙也躲不掉,既然这样,何不干脆让他顺利些,最后当你找到我爹的时候,我爹已然过世了,人死一了百了,恩也好怨也好,都可以一笔勾销了。”

  李燕豪道:“你认为可以勾销了么?”

  那人道:“难道你不认为可以勾销了?”

  李燕豪道:“家破人亡近百条性命,岂是一命可以抵偿的。”

  那人道:“那么你认为该怎么办?”

  李燕豪道:“你不是他的儿子么,有道是父债子还……”

  那人道:“好怕人的口气,你要杀我,你要让他断后?”

  李燕豪道:“两条命抵近百条命,已经算很大的便宜了。”

  那人道:“冤家宜解不宜结,冤冤相报,何时得了。”

  李燕豪道:“既有如今害怕冤冤相报,你爹当初他就不该作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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