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天故事汇 > 独孤红 > 飘香名剑断肠花 >  上一页    下一页


  年轻人出茅屋,茅屋里灯熄了,利时一片黑暗,窗户上,既不再透出灯光,也不再映出人影。年轻人头也没回,本来嘛!他走了,想必人家金瞎子也要走了,茅屋里既然没人了,还点着灯干什么?年轻人来的时候走的是那条路,如今走的时候,走的还是那条路。

  他步履轻快,转眼之间,那座已然没了灯的茅屋,已被远远抛在身后,整个儿的没入夜色里,看不见了。夜色本来就浓,要是那座茅屋不透灯光,远一点本来就看不见它。

  就在这个时候,年轻人突然觉得自己的步履不够轻快了,不但不够轻快了,而且觉得越来越沉重。

  在他来说,他知道自己绝不该有这种现象,绝不该,因为他的修为已经到了寒暑不侵的境界,他知道不对了。

  也就在他知道不对的当儿,忽又觉得头为之一阵昏晕。

  这阵昏晕来得很快,而且很猛,一时间竟使他觉得天旋地转,站立不稳,身子一晃,踉跄了好几步才勉强站稳。

  他心神震动,为之暗惊。

  在没有理由发生这种情形的情形下,他脑海灵光电闪,想起了茅屋,想起了金瞎子,想起了墙角矮几上的那盏明灯,还有金瞎子给他的锦囊。

  毛病必出在这一间屋里,一个人,两样东西上,那也就是说,毛病是出在金瞎子的身上了。

  他不相信,绝不能相信。

  因为金瞎子是个相当有名的侠盗,一身灵巧功夫,一双空空妙手,在近几十年的武林中,少有几个人比得上。以前虽然他不姓金,也不叫金瞎子,可是他的心性,作为还是改不了的。

  尤其早在二十年前他曾经作过许诺,作许诺的对象,是他生平最敬重、奉若神圣的人物。其实,不只是他,这位人物,放眼天下,凡武林中人,无不奉为神圣,备极尊崇,敬畏有加。

  二十年后的今天,奉这位人物之命来见金瞎子,要求金瞎子履行二十年前的诺言,金瞎子不会不明白他跟这位人物的渊源。那么,金瞎子不会,也绝不敢玩一点花样,对他暗下这种毒手。

  他知道金瞎子不会,也绝不敢。

  他信得过,按情理分析,也确是如此。

  可是,事实上(缺)

  瞎子一个人身上。

  这是怎么回事?他无暇多想,一个疾转身,旋风也似的扑到河边,跪地,探身,双手舀水,满头满脸猛一阵泼洒。他想藉清冶的河水驱除晕眩,激醒神智。

  可是没有用,不但晕眩依旧,而且越见厉害,他心惊添加了三分,猛提一口气,忙暗运功。

  那知不运功还好,一运功之下,头猛一晕,眼前一黑,一头就栽进了这汨汨流动的秦淮水里。

  只一声轻微水响,只激起了一些轻微浪花,利时一刃归于寂静,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秦淮河的这一带,夜色仍然那么浓,仍然那么黑暗,连个看见的人都没有。不,有,有个人看见了。

  那个人就站在几丈外的夜色里,是金瞎子,是那个金瞎子。

  如今,他两眼之中的奇异光芒更明亮,嘴角的笑意也更怕人。

  只听他喃喃说道:“主人高明,真是神人,二十年前的那件事,再也不会有人知道了,从现在起,那件事才算是真正的了了,我的身子,还有十几年的青春岁月,相信主人不会让我白牺牲的。”

  话落,人隐,幽灵似的没入夜色里不见了。

  秦淮河的这一幕,这才算真正的归于寂静……

  秦淮河。

  “夫子庙”后那十余里的一段,有灯火辉煌,歌舞声嚣,热闹异常的时候,可也有垂帘熄灯,人迹不见,安静冷清的时候。那是早晨。

  在早晨,这一带恐怕是整座金陵城最安静的地带了。

  在金陵城别的地方,正值熙往攘来,万头攒动的早市,可是在这儿,一艘艘的灯船画舫之间,不但看不见一个人影,甚至听不见一点声息。可真巧了,刚说没人影,没声息,就在这一刹那问,也就偏有了人影,有了声息。声息起自于一艘特大的灯船,这艘灯船是比别的灯船大,也比别的灯船华丽,可是它华丽得雅致。声息就起自于这艘灯船船舱的窗户,那镂花的窗户呀然支开了,人是从那扇窗户探头而出的一个妙龄少女。小姑娘她年可十六七,柳眉杏眼,长得美极,乌云螓首上挽一对双髻,一双欺雪赛霜的小手,端着一个雕花的银盆,往窗外就要倒。突然,她两手停住了。

  一双杏眼睁得大大的,望着河里急叫:“啊!有个——姑娘快来!”

  敢情这个小姑娘还有姑娘?她这儿话声方落,窗户里探出了另一颗乌云螓首,又是一个十六七的小姑娘,一样的美极,粉妆玉琢,仙露明珠般的一对儿。

  只听这小姑娘道:“大清早的嚷嚷个什么呀?也不怕吵人,瞧见什么稀奇玩艺儿了,我看看——”

  话声没说完,她目光发直,一双水汪汪的杏眼也瞪圆了,余话变成了一声“哎哟”,紧接着她也叫起来道:“姑娘快来,河里有个人!”

  敢情她不是刚才小姑娘口中的那位“姑娘”。

  她这儿一声“人”字出口,船舱里响起一个有点冷,但珠落玉盘似的,甜美已极的女子话声:“我已经看见了,难道你们从没见过浮尸,从没见过死人?”

  两个小姑娘脸色微一变,急忙把乌云螓首缩回了窗里,旋听头一个小姑娘道:“婢子怕那个人还没死!”

  那冷而甜美的话声道:“我这趟出来不是出来做善事的,他要是该死,早就没气儿了,他要是不该死,自会有别人救他。”

  这么样甜美话声的姑娘,再加上婢美如此,其主可知,却没想到会是这么一付心肠,也难怪好端端的话声这么冷了。

  只听两个小姑娘恭恭敬敬的答应了一声,船舱里旋郎就没了声音。

  可是,没声音只是这一刹那,这一刹那之后,那微带冶意的甜美话声又自响起:“捞起他来看看去!”

  这,显然大出两个小姑娘意料:“姑娘……”

  那微带冷意的甜美话声道:“自上船以来,我从来就没早起过,今儿个头一天早起,没想到就……也许这是天意。”

  两个小姑娘又恭恭敬敬的答应了一声,这一声恭应,还较前一声恭应来得快,而且是带着忍不住的喜悦。

  恭应之声方落,两个小姑娘的乌云螓首又从船舱那扇窗户探了出来,而且还伸出了两双欺雪赛霜的小手。

  没看见两双小手里拿着什么东西,但左边那个小姑娘右手一扬,就看见银光一闪,然后一丝线似的银光,从她的小手里射了出去,极快,奔电似的。

  那丝线似的银光一射两三丈,射落处已近岸边。

  那儿有一丛水草,水草边,漂浮着一团白白的东西,线似的银光就落在了那团白白的东西之上。

  只见小姑娘的右手微微往回一扯,那团白白的东西离开了那丛水草,很快的到了船旁的窗下。

  右边小姑娘明眸略一转动,轻声道:“没人,快!”

  她这里这么一声,左边小姑娘左腕再振,那团白色东西“哗”的一声,离水飞起,直上船窗,太快,看不清是什么东西,只看见好大一团。

  右边小姑娘一双小手疾伸,接住了那团白色物。

  左边小姑娘采手帮忙,两个人的四只手一托一收,就已把那团白色物从这扇不小的窗户带进了船舱。

  这时候再看船舱里,任何人都会心头怦然,目瞪口呆,不为别的,就为这船舱里的人,跟船舱里的景象。

  船舱里的景象,这艘灯船原就比别的灯船大,因之,这艘灯船的船舱,也要比别的灯船的船舱大一倍。

  往外看,舱门垂着五色珠帘,帘外是甲板,甲板上,一色桐油带大漆,发亮,斜斜的一条红毡,直铺到船舷。

  从桅杆,船顶到船头、船舷,挂着几十盏五彩油纸小灯笼,当然,在这当儿灯笼是没有点上。

  几十蒸小灯笼下的甲板上,还摆着一套小巧玲珑的朱红几椅,椅子上是大红绣花的锦垫,几上是一套茶具,细瓷雪白,还带点儿剔透。

  往里看,船舱一隔为二,里间,两扇镂花门关着,看不见。

  这外间,绵毡、珠灯,布置得富丽堂皇,虽大户之家也不过如此,但透着雅致,角落矮几上一具大琴,壁上橱里整齐的几排书册,也带出了几分书卷气。

  船舱里的人,原是三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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