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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〇


  李玉翎忙道:“谢谢格格了,既是格格读书的地方,卑职怎么好……”

  多伦格格含嗔地白了他一眼道:“瞧你,还怪拘泥的,有什么好不好的,是我让你住的有什么关系,再说你瞧不见么,东西已经收拾走了,后几个就要回京,我已经不在这儿读书了……”

  李玉翎一眼瞥见那檀木书桌底下有一小片纸,凝目一看只见是张白里泛浅蓝,透着雅,也让人瞧着舒服的素笺。

  他走过去弯腰拾了起来,一股淡兰麝香钻进了鼻几里,翻过来一看上头还有一行行绢秀的蝇头小楷。

  只一眼他已看出那是一阙词,李清照的“一剪梅”:

  “红藕香残玉盏秋,轻解罗裳,独上兰舟。

  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头,月满西楼。

  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程相思,两处闲愁,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又上心头!”

  他正看间,背后伸来张皓玉手,轻轻把那张笺儿抽了去,李玉翎回头看,多伦格格羞红娇站在眼前,那娇模样儿好不动人。

  他恍然大悟,脱口说道:“格格也爱……”

  多伦格格红着脸道:“我对词有偏爱,尤其是李易安的词,不过我的汉学底几不大好,爱好是爱好,可是有点吃力……”

  李玉翎道:“格格客气了。”

  多伦格格道:“真的,我干嘛跟你客气,你……也读过书么?”

  问得好,她是把李玉翎当成了“粗”人。

  李玉翎道:“读过几年,不多。”

  多伦格格道:“你懂得一点。”

  李玉翎道:“多少懂得一点。”

  多伦格格美目微睁,喜道:“真的么。”

  李玉翎淡淡一笑道:“卑职比较偏爱后主的。”

  多伦格格道:“李煜。”

  李玉翎点了点头道:“是的。”

  多伦格格道:“为什么,是不是因为你也姓李。”

  李玉翎笑笑说道:“格格,易安在生也姓李……”

  “没错呀!”多伦格格道:“才华全让你们姓李的俱有了,无意何其独厚。”

  李玉翎笑笑说道:“后主的词可分为两期,前期握有江南,寄情声色,笔意自成飘逸,对于花间集外自立一格,亦时有放逸之致,后期则为归宗二叁年间,名虽封候,实为俘虏,题材加广,感慨益深,喜用赋,工于自描,面文外曲致,玩之缘远,雄奇中有悲怒,豪放中有婉约,两绝然不同的风格能水乳相融,打成一片,词句白浅,描写自然,意境深远,他的笔端写出欢乐时,你就欢乐,写哀怒时,你就得哀怒,你的意识随他升降,情感随他转移,能不令人五投地,唐宋以来词人成千累万,那一个能更于他……”

  多伦格格一双美目睁得老大,道:“男中李后主,女中李易安,是当行本色。”

  李玉翎不便多捧李后主,实际上以他如今的身份当着格格的面他也不能争辩,他道:“李重光风流才几,误作人主,有人宗帝之恨,其所作之词,一字一珠,非他家所能及也。”

  他到底还是辩了一辩。

  多伦格格居然没在意,美目一眨不眨地凝望着他道:“真的,假如李后主只做一个纯粹文人,风流惆悦,高视阔步,简直就是李白第二,不过反过来说,易地而处,要是李白当了皇帝,其荒唐浪漫的程度较之后主有过之无不及,真是有幸有不幸了。”

  李玉翎笑笑没说话,事实上这位美格格说的是理。

  多伦格格似乎有意考人,眨动了一下美目道:“听说李后主的诗也颇有可谈,是么?”

  李玉翎点头说道:“是的,格格,后主的诗颇徒情款全尘诗录十八首,‘渡中江望石城泣下’一律尤厉不可卒谈,‘江南江北旧家乡,叁十年来梦一场,吴苑宫闲今冷落,广陵台殿已荒凉,云笼远岫愁千斤,雨打归舟泪万行,兄弟四人叁百口,不堪闲坐细思量。……”’他吸了一口气,缓缓接道:“其实,后主不是诗可说,其书、画、文、乐、佛学、杂记无一不称名家。”

  多伦格格出了神,半天才道:“我知道你的武学很好,可没想到你的胸蕴也这么好。”

  李玉翎道:“那是格格夸奖,卑职浅薄得很。”

  多伦格格美目一转道:“我不跟你客气,你也别跟我客气,明天还有一整天工夫,你是头一回进行宫,可是。”

  “是的,格格,卑职是头一次获此殊荣。”

  “那好。”多伦格格一点头道:“明儿个我陪你到‘珠元寺’,‘瀑泉’,‘月色江声’,‘如意洲’,‘金山’,‘天理阁’等几个地方走走,顺便咱们词材诗料……”

  李玉翎道:“格格尊贵,卑职怎么敢……”

  多伦格格眉锋一皱道:“你怎么这么俗,你不该是这么俗的人,是不?那一天那,万丈豪情那里去了。”

  李玉翎道:“格格是指……”

  多伦格格道:“山荫之上,你跟他们打架的时候。”

  李玉翎“哦”地一声笑道:“那是对他们,格格当面,我怎么敢。”

  多伦格格道:“别把自己看得那么低下,在我眼里你不是个低下的人,你看我有没有像对他们一样的对你?”

  李玉翎道:“那是格格看重,也是您的思典。”

  多伦格格道:“这样不好,就算我利用在‘承德’的最后一天到处逛逛,你充当我的贴身护卫,行不?”

  李玉翎道:“格格这么说,卑职自当敬遵。”

  多伦格格笑了,瞟了他一眼道:“你先随便坐坐,我这就叫他们来给你收拾去,今儿个早点儿歇息,明儿个一早我来找你。”

  李玉翎忙道:“您别麻烦了,好在只有一天两夜,卑职随便打个地铺也就……”

  “那怎么行。”多伦格格道:“我说怎么样就是怎么样,你别再多说了,你现在是我的贴身护卫,我的安全掌握在你手里,我怎么能不对你好一点儿,是不?”

  展颜一笑,娇媚动人。

  李玉翎刚自心中怦然,夜色中一阵辘辘车声跟得马蹄声传了过来,多伦格格讶然说道:“这是谁的车……”

  一阵急促步而近,随看小屋外有人恭声禀道:“禀格格,奴才有事求见。”

  多伦格格道:“进来。”

  外头一声答应,哈着腰进来了一名亲随,在门口打下干去,恭声说道:“禀格格,王爷命奴才送句话来,他先走了。”

  多伦格格一怔,道:“他先走了?刚才那车……”

  那名亲随道:“回格格,那正是王爷的车,刚出去。”

  多伦格格道:“他怎么今儿就走了……”

  那名亲随道:“这个奴才不清楚,王爷也没多交代。”

  多伦格格目光一凝道:“他找谁护的车。”

  那名亲随道:“这个王爷没交代,奴才也没问。”

  多伦格格双眉一扬,冷然说道:“好吧!走得好,让他走吧!他想要我去追他回来呢,别想,他是看错人了,哼!”

  一跺脚,转身走了出去。

  那名亲随呆了一呆,看了李玉翎一眼忙跟了出去。

  多伦格格走了,望着那渐去渐远的美好身影,一丝不安之感泛上李玉翎心头。

  那倒不是怕得罪了那位七贝几,而是他觉得那位七贝几玉铎所以提前今夜动身,这位美多伦格格所以改后天走,都是因为他。

  多伦格格走了没多久,小屋几里来了一名亲随,一名穿旗装的大姑娘,那名亲随对李玉翎很客气,一句一个李爷,他说是多伦格格派她两个来给收拾住处的!

  他不知道李玉翎脸上有花还是怎么,那位穿旗装的大姑娘一对大眼睛直盯着李玉翎瞧,瞧得李玉翎好别扭。

  床是行宫里的,一张软榻,睡着一定很舒服。

  被褥全是新的,雪白的被里,大红缎几面儿,让人都舍不得盖!

  或许是李玉翎睡不惯这软绵绵的床,躺在上头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看。

  叁更过了,好不容易刚合上眼,门上响起了几声轻微的剥落声,李玉翎马上惊醒了,翻身起来问道:“难呀?”

  只听门外响起个小心翼翼的话声:“李爷,是我。”

  李玉翎一听是跟那旗装大姑娘一块儿来的那名亲随,他连忙披衣下床,开了门,没错是那名亲随,那名亲随见面便冲他哈个腰陪上了一脸笑:“对不起,李爷,吵醒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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