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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三八


  金玉楼沉声说道:“妇人之仁,这就是你为大局、执掌‘丹心旗’应有的么?”

  郭璞脸色一变,垂下头去,但旋即他摇头说道:“我已经点了头,你不能让我自毁……”

  金玉楼道:“站在立场上,不在乎这一点头,你答应是你的事,站在我的立场上,我不能让这么个好弟媳……”

  郭璞道:“你可知道你干涉了‘丹心旗’……”

  金玉楼道:“我只知道我在管家务事。”

  郭璞身形倏颤,道:“你别逼我,行么?”

  金玉楼道:“我是你的哥哥!”

  “不错!”郭璞道:“但那是在家里,论公,你得听我的。”

  金玉楼道:“我没跟你谈公事。”

  郭璞道:“可是这是我的公事。”

  金玉楼道:“那是你的公事,不是我的。”

  郭璞陡扬双眉道:“难道你不是汉族世胄,先朝遗民?”

  金玉楼厉声说道:“我是,但我有汉族世胄、先朝遗民该用的法子,你公私不分,怀妇人之仁,在祖宗前你就站不住。”

  郭璞倏敛威态,颤声说道:“那么我求您……”

  金玉楼道:“我这个人向来铁面无私!”

  郭璞悲声说道:“你这是何苦……”

  金玉楼道:“谁知道我为什么?”

  郭璞道:“我知道你为了我,可是……”

  “别说了!”金玉楼冷然说道:“我不答应就是不答应,只要你公对得起苦大师,私敢违抗家法,你就照着你的办法做。”

  郭璞双目赤红,陡扬双眉,道:“那么我制住你,等事后再向苦大师及老人家请罪!”飞起一指点了过去。

  金玉楼一动未动,目中威棱直逼注着郭璞。

  眼看着郭璞那一指便要点上金玉楼要穴,但突然,郭璞他沉腕收指,砰然一声跪了下去:“哥,我求你……”

  金玉楼一惊忙闪身躲避,喝道:“老六,你这是干什么?”

  郭璞身形颤抖,默然未语。

  金玉楼一时也未说话,刹那时,这“万寿山”上陷入一片沉寂中,沉寂得隐隐令人有窒息之感。

  良久,金玉楼突然跺了脚:“老六,你真能要人的命,起来,起来!”

  他伸手扶起了郭璞,道:“你叫我如何回去向老人家交待?”

  郭璞哑声说道:“好在我马上也要走了,老人家面前,自有我说话。”

  金玉楼一摇头,道:“老六,你也真忍心,好吧……”

  郭璞身形倏颤,道:“哥,谢谢你!”

  金玉楼摆手说道:“别说了,我是为你,到头来却做了恶人……”

  郭璞道:“我不敢!”

  金玉楼道:“你有什么不敢的,坐下来,咱们再谈谈。”

  于是,哥儿俩又坐了下去,坐定,金玉楼沉吟说道:“我总觉得奇怪,论海青,他不知道,那还有可说,他既然知道了,怎会答应你这份礼让?”

  郭璞道:“我不说过么?他为的是他那朝廷。”

  金玉楼道:“为朝廷他可以走,何必非带梅心不可?”

  郭璞道:“你知道,这是他多年来的唯一心愿。”

  金玉楼道:“可是他已知道梅心心属意你。”

  郭璞道:“彼此立场敌对,对敌人,哪还讲那么多?”

  金玉楼道:“他对敌人都不讲那么多,你对敌人又何必讲那么多?”

  郭璞摇头说道:“我总觉得他没有对不起我的地方,反之,他不失英雄本色,是位宦海中难得的奇豪,我更敬重他。”

  金玉楼摇了摇头,道:“不管怎么说,我总觉得海青不该是这种人,我更觉得唯一可怜人是梅心,因为作最大牺牲的是她而不是你。”

  郭璞默然未语。

  “老六!”金玉楼一叹说道:“说来说去,要人命的也是你,临出来时,老人家一再吩咐,要我带着你跟梅心一起回去,如今还有什么好说的?我只有拚着挨一顿臭骂了,谁叫咱们是兄弟?”

  郭璞抬头说道:“哥,我永远感激……”

  金玉楼摆手说道:“别说这种话了,还有什么事儿么?没事儿我要回去了,出来太久不大好,万一弘历找我……”

  郭璞目中寒芒飞闪,低低说道:“他已经在找你了。”

  金玉楼双眉一扬,点头说道:“我觉察了,老六,你说怎么办?”

  郭璞道:“总不能让他再回去!”

  金玉楼道:“我遵命,是你下手还是我下手?”

  郭璞道:“那随便,望留他个全尸。”

  金玉楼应声站起,霍然转身,目注山麓下十多丈外一块大石后淡然轻喝:“那位在此窃听他人谈话,请出来见见!”

  话声落后片刻,始从那块大石后转出一个身穿长袍、留着几根稀疏山羊胡的瘦高老者,赫然竟是那位“宝亲王府”师爷蒋子翼,他脸挂心惊胆颤强笑,掠过来举手一拱:“二位老弟,是老朽在此。”

  郭璞“哦”的一声,忙站起还礼,道:“原来是蒋老……”

  金玉楼目注蒋子翼冷冷说道:“蒋老夤夜登往‘万寿山’,不知有什么事?”

  蒋子翼嘿嘿一笑,道:“不瞒老弟说,我如厕时看见老弟跟郭老弟一起离去,我是唯恐二虎拚斗,使王爷……”

  金玉楼道:“这么说,蒋老是预备来做和事鲁仲连的?”

  蒋子翼笑着点头说道:“正是,正是!”

  金玉楼道:“蒋老来此非一刻了,我二人既未有拚斗,蒋老何不即刻现身,或者是转头离去?”

  蒋子翼目光一转,笑道:“我本预备离去,但我听清了二位的谈话后,却又舍不得走了!”

  金玉楼双眉微轩,道:“蒋老都听见了什么?”

  蒋子翼嘿嘿笑道:“从头至尾,我悉入耳中,二位都是当年‘无玷玉龙’郭老人家的少爷,一位行六,另一位我却不知道。”

  金玉楼目中寒芒一闪,道:“蒋老没听错,怎么样?”

  蒋子翼笑道:“蒋子翼对以往的有眼无珠,祈求二位原谅,对二位以往行事之高明,也至表佩服!”

  金玉楼道:“这就是蒋老的话么?”

  蒋子翼道:“事实如此,因为我跟二位一样。”

  金玉楼道:“跟我两个一样?蒋老这话令人难懂。”

  金玉楼敛去笑容,道:“蒋老是……”

  蒋子翼道:“二位可听说过‘铁嘴君平生死神卜’?”

  金玉楼淡淡说道:“这个我两个早就知道了,我问蒋老是哪一条路上的?”

  蒋子翼一怔,说道:“原来二位早知道了,二位既是郭家后人,蒋子翼无须隐瞒,我是‘铁骑帮’郝帮主麾下……”

  郭璞突然说道:“原来蒋老是‘铁骑帮’郝帮主麾下志士!”

  “不敢!”蒋子翼忙道:“蒋子翼正是!”

  郭璞道:“但不知蒋老在‘铁骑帮’任何职?”

  蒋子翼道:“蒋子翼忝为一名堂主!”

  郭璞眉锋一皱,道:“据我所知,‘铁骑帮’内外共八堂,而这八位堂主我都知道……”

  蒋子翼一笑,说道:“六少莫非不信?”

  郭璞道:“那倒不敢,只是……”

  蒋子翼笑了笑,道:“‘铁骑帮’内外八家堂主,六少个个知道么?”

  郭璞淡然一笑,道:“蒋公高明,并不全知道。”

  蒋子翼笑道:“这不就是了么?”

  郭璞目光一转,道:“这么说,蒋老果是‘铁骑帮’郝帮主麾下志士!”

  蒋子翼道:“岂敢欺蒙六少,正是!”

  郭璞道:“这么说,蒋老也自认是汉族世胄,先朝遗民!”

  蒋子翼神色一肃,道:“那自然,凡我……”

  郭璞道:“那么,我请问,此处是何所在?”

  蒋子翼道:“煤山、景山,又称‘万寿山’。”

  郭璞抬手一指那株海棠树,道:“蒋老可知道这棵树是……”

  蒋子翼忙道:“我先皇帝自缢殉国之处!”

  郭璞点头说道:“不错,凡我汉族世胄,先朝遗民,至此均有一拜!”

  蒋子翼一惊,忙道:“蒋子翼正要下拜!”说着,他便要整衣拜倒。

  郭璞一笑,说道:“蒋老不怕杀头么?如今已来不及了!”

  蒋子翼大惊失色,但刹那间转趋平静,嘿嘿一笑,道:“六少果然高明,不过,我以为二位仍不敢奈我何。”

  金玉楼冷冷一笑,道:“是么?”

  蒋子翼阴笑说道:“不瞒二位说,我来时王爷也知道了,倘若稍时只有你老弟一个人回去,恐怕王爷面前……”

  金玉楼冷笑说道:“有可能他是知道了,不过那没有关系,凭他王府里的那些人,就连大内侍卫都算上,也未必能奈何得了我,再说,你既听见了我两个谈话,就该知道我两个在这儿待不了多久了!”

  蒋子翼神情一紧,道:“在我看来,那是……”

  金玉楼冷然摆手,道:“够了,今夜我要藉着先皇帝殉国处,惩治你这弃宗忘祖的败类,你自己对这株海棠树跪下。”

  蒋子翼目光一转,双肩方动——。

  金玉楼闪身而至,钢钩般五指已搭上他肩井。

  蒋子翼魂飞魄散,张口欲喊,无奈,他慢了一步,金玉楼紧跟着飞起的一指已点上他喉结。

  如今蒋子翼是再也叫不出声了,金玉楼冷哼一声,五指用力,蒋子翼一个瘦高身形倏地矮了半截。

  金玉楼趁势一按,蒋子翼已砰然一声跪倒尘埃。

  郭璞及时说道:“阁下,留他个全尸!”

  金玉楼道:“我遵命就是!”

  飞起一脚踢上蒋子翼死穴,蒋子翼一声未吭便趴倒在那儿寂然不动。

  郭璞一叹说道:“都是汉族世胄,先朝遗民,奈何卖身投靠?”

  倏探怀取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些粉红色的粉末,洒在了蒋子翼的尸身上,藏好瓷瓶,然后道:“阁下不必再回弘历处了,随便找家客栈住下,恢复本来面目,听候海青离去的消息吧!”

  金玉楼淡然一笑,道:“我遵命!”话落,他方要腾身。

  “慢着!”郭璞及时抬手阻拦,道:“我打听一下,可知道虬髯老儿师徒三人的住处?”

  金玉楼道:“我听说他三个住在谢垒山祠等你回来。”

  郭璞道:“可是在‘法源寺’后?”

  金玉楼点头说道:“不错!”

  郭璞道:“那么我去看他们。”

  话落,两人同时腾身而起,飞射不见。

  霎时,这“万寿山”东麓陷入一片空荡寂静中。

  只剩下,半戳尸体,一滩黄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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