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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二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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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回澜塔 这五人三骑刚走,一条人影掠出了总督府,飞闪不见。 如由来路而回,该出北门,而郭璞却带着人马走向了东门。 海腾忍不住诧异地问道:“郭爷,咱们走错了吧?” 郭璞道:“怎么错了?” 海腾道:“这条路日间我两个走过,是往锦江去的。” 郭璞淡淡笑道:“那就没有错,城外风景,首推锦江,我要看看去,顺便再看看‘回澜塔’及薛涛故里等处。” 海腾纳了闷,但他未多问。 却听马上曾静说道:“你是要走水路?” 郭璞点头说道:“是的,曾先生,这样可以避免很多无谓的麻烦。” 曾静冷笑说道:“好心智,到处皆我汉族世胄、先朝遗民,你躲不开的!” 郭璞笑了笑道:“曾先生,到时候再看吧,汉族世胄,先朝遗民,并不一定个个如二位,这,二位该明白!” 曾静道:“所以言之令人痛心!” 郭璞淡淡说道:“无论任何事,单凭口舌之言,是没有用的!” 曾静呆了一呆,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郭璞道:“曾先生是学问高深、满腹经论的读书人,难道还要我多解释么?” 曾静讶然说道:“你是说……” 郭璞道:“曾先生自己去想想吧!” 曾静闭口不言,疑惑地望着郭璞,一眨不眨。 未片刻,到了江边,昏暗月色下,一水若带,横于眼前,这就是四川著名的锦江了。 此际的锦江两岸,空荡寂静,只有江水汨汨东流,微涛拍岸,别的听不到一点声息。 那江边,停泊着几艘双桅大船,都熄了灯火,看上去黝黑数堆,静静地浸沉在夜色里。 郭璞当即吩咐海腾,道:“海腾,挑一艘好船,叫醒船家,告诉他们咱们包他的船直放江宁,开价多少随他。” 海腾应了一声,举步行近江边。 他挑了一艘不算顶大、但算顶好的船,站在船边叫了半天,才从船舱中叫出一个睡眼惺忪、衣衫不整的老头儿,江风颇大,听不清他跟那老头儿都说了些什么,只见他指手划脚跟那老头儿说了好半天,那老头儿才点了头。 海腾随即转了回来,近前说道:“上船吧,郭爷,讲妥了,一百两银子,一个不能少!” 海骏失声叫道:“一百两,他是穷疯了,还是存心敲竹杠?” 海腾道:“管他是哪一样,他点了头就算不错,他说他的船只到九江,我说了半天他才答应往江宁去。” 海骏道:“雪花花的白银一百两,他当然去。” 郭璞一旁拦过话头,道:“一百两就一百两吧,水上生涯艰苦,挣几个钱不容易,咱们不缺这区区百两银子,何必跟他们斤斤计较,上船吧!” 于是,一行五人三骑,鱼贯地登上跳板。 上了船,把马匹安置在后舱,人则住在前舱,好在这是艘载客的双桅大船,装上五人三骑,那是绰绰有余。 锦江风景美,夜晚尤美,所以他五个没一个肯进舱。 郭璞负手站在那船头,海腾、海骏紧挨着曾、张二人。 郭璞当即吩咐开船。 船撑离江岸后,两个年轻壮汉扯起了帆,满帆顺风地顺江向东而去,郭璞却与那老头儿搭上了:“老人家,你常来往这段水路么?” 那老头儿道:“吃这口水上的饭几十年了,由锦江向岷江再到长江,这条水路不知走过多少趟了!” 郭璞点头说道:“那就好,老人家既是行家老手,过三峡时就用不着提心吊胆了……” 说着,他自袖底取出一片金叶递了过去,道:“老人家,这个先拿着,船资,人马的吃都在内了……” 那老头儿直了眼,忙道:“客人,这,这太多了,小老儿不敢收……” 郭璞道:“没关系,多了的老人家买酒喝,少了我到时候再补。” 一番好说歹说之后,老头儿千恩万谢地接了过去,收了下来,一双手直抖,那难怪,他哪碰见过出手这么阔绰大方的客人?半辈子的水上生涯,他也没见过这么一片黄澄澄的金叶,这片金叶少说也可买上五条船。 望着那老头儿小心翼翼地把金叶藏入怀中,郭璞又道:“老人家,由这儿到江宁,得走几天?” 那老头儿忙道:“那要看快慢了,顺风快,逆风慢!” 忽听海骏叫道:“郭爷快看,那是什么?” 郭璞闻声回顾,只见海骏指着南岸一堆白色物体,郭璞看得清楚,那是一座小白塔。 他当即笑道:“海骏,你两个日间没往这儿来么?” 海骏道:“本是要来的,只是还未出东门,海腾就说怕时间不够,所以又拐了回丢,只在城里到处逛了逛。” 郭璞道:“那么我告诉你,看见那二江合流处的桥么?那座桥叫‘洪济桥’,又叫‘九眼桥’,是前明蜀王所建,当年陆游游赵园时均由此过路,并多有诗咏,以记其事……” 他顿了顿,接道:“那座小白塔名回澜塔,关于这座‘回澜塔’,历史上有一段趣闻,这座塔原建于前明万历年间,张献忠陷成都后,认为这座塔有妨风水,下令拆除,拆不及半,塔里露出一方古石,石上镌文说:‘筑塔余一龙,拆塔张献忠,岁逢甲乙丙,此地血流红,妖运终北川,毒气播川东,吹箫石用足,一箭贯当胸’!后来肃亲王进关,兵临成都,张献忠兵败川北,肃王向城楼盲射一箭,张献忠贯胸而死……” 海骏惊叹一声,道:“郭爷,真的么?” 郭璞笑了笑,道:“多系附会之词,人姑妄言之,我姑妄听之,我姑妄言之,你又何妨姑妄听之,对么?” 海骏笑了,道:“我说嘛,哪有这种玄事儿……” 顺风满帆,说话间已沿江下二里。 郭璞指着那江岸静峙夜色中的一座高楼说道:“看,海骏,那就是成都著名的‘望江楼’,昔陆放翁有请曰:‘剑南山水尽清晖,濯锦江边天下稀’,在此名江,有此艳迹,江山美人,可以无愧矣……” 曾静、张熙面有异色,互相望了一眼。 郭璞看的清楚,但是他装作未见,以往虚怀若谷的郭璞,今夜竟似有意炫露、卖弄地接着又道:“从前有一名士题‘望江楼’一上联云:‘望江楼,望江流,望江楼上望江流,江楼千古,江流千古’,很久没人能对下联……” 海骏忙道:“是难对,郭爷,如今有了么?” 郭璞点头说道:“有了,后来有位名士对了下联:‘印月井,印月影,印月井中印月影,月井万千,月影万千’,可谓风流佳作……” 海骏击掌叫道:“对的好,我虽不怎么懂,但……” 郭璞拦过了话头,道:“‘望江楼’题咏甚多,都是风流墨客寄情之作:‘独坐黄昏谁是伴,怎教红粉不成灰’,可见一斑。‘蜀都赋’有‘既崇且丽’之句,所以这‘望江楼’又叫‘崇丽阁’,杜子美在日,常泛舟于浣花溪,然后到‘望江楼’,他的诗句中有‘东望少城花满烟,百花高楼更可怜’、‘野兴每难尽,江楼延赏心’,都是指‘望江楼’而言……” 海骏听的出了神。 曾静与张熙面上异色更明显。 郭璞却淡淡一笑,又道:“提起‘望江楼’,不可不一提枇杷巷门校书薛涛故里,园门木坊耸立,朱红璧绿,园中绿绿修篁,清雅幽静,为成都游览胜处,涛诗序中说:‘涛字洪度,一长安良家女,父郧,因官寓蜀而卒,母孀居,涛及笄,以请闻外,又能扫眉涂粉,与士族不侔,客有窃与之燕话,时韦中令皋镇蜀,召令侍酒赋诗,僚佐多士为之改观,暮岁,中令议以校书郎奏请,护军曰不可,遂止,涛出入幕府,自韦皋至李德裕,凡历事十一镇,皆以诗受知,其间与涛唱和者,元祯、白居易、牛僧儒、令狐楚、裴度、严绶、张藉、杜牧、刘禹锡、吴武陵、张祐等,余皆名士,记载凡二十人,竞有酬和’!” 他一口气说完这些,话锋微顿,又接道:“薛涛故里有薛涛井,旧名‘玉女津’,水极清冽,井前有名士伍光辉一联云:‘古井冷斜阳,问几树枇杷?何处是校书门巷,大江横曲槛,看一楼烟月,要平分工部草堂。’由此再进有‘五云香馆’、‘吟诗楼’、‘流杯池’,建筑虽不宏壮,但曲径回道,景致殊为潇洒,楼上有一联云:‘引袖拂寒星,古意苍茫,看四壁云山,青来剑外,停琴伫凉月,予怀浩渺,送一篙春水,彩到江南。’此公之文笔,允称佳构……” 他接着说道:“这位长安校书,能以诗才出入幕府,历十一镇,周旋于公卿达宦之间,其风雅韵事竟得流传千古,松花小笺,风流遗韵,也人生中之幸焉者,薛涛多像应和之作,以与成都大有因缘的杜工部跟这位女校书比,薛涛之受人爱顾,直使诗圣为之失色,伍光辉所谓:‘但一楼烟雨,要平分工部草堂。’可以说是事实……” 海骏突然问道:“郭爷,记得常听爷跟梅姑娘说起什么‘薛涛笺’,是……” 郭璞点头说道:“涛侨止百花潭,躬撰深红小彩笺,裁书供吟,献酬贤杰,时谓之薛涛笺……” 海骏点头说道:“原来如此,是出在这儿……” 郭璞点了点头,道:“薛涛晚岁居‘碧鸡坊’,创‘吟诗楼’,偃息于上,后段文昌再镇成都,太和岁,涛卒,年七十五,文昌为撰墓志,题曰西川校书薛洪度之墓,她有那么一阕锦江春望词:‘花开不同赏,花落不同悲,欲闻相思处,花开花落时,槛草结同心,将以遗知音,春愁正断绝,春鸟复哀吟……’”吟声至此,曾静突然说道:“够了,这位!” 郭璞一顿住口,移目投注,道:“曾先生有何教言?” 曾静道:“看来你读的书不少,胸罗也不差!” “好说!”郭璞淡淡笑道:“那是曾先生夸奖,其实,我是班门弄斧,贻笑大方……” “郭爷,别客气!”海腾突然一句,望着曾静道:“我们这位郭爷,论武,他神功盖世,技比天人,打遍江湖无敌手,论文,他才高八斗,学富五车,更难得胸罗万有,上自天文,下至地理,诸子百家,三教九流,他是无所不通,无所不精。武,海贝勒、年大将军难敌;文,当朝几位大学士也自叹不如!” 曾静动容地“噢”了一声。 郭璞则含笑说道:“海腾,别胡吹自擂,也不怕两位先生见笑!” 海腾不服地道:“郭爷,要以我海腾看,只怕眼前这两位……” 郭璞知道他要说什么,忙摆手说道:“好了,海腾,跟海骏先睡去,我看二位先生毫无睡意,咱们轮流陪他二位好了,去!” 海腾道:“郭爷,您也够累的了,我看还是您先歇息会儿……” 郭璞飞快递过眼色,道:“海腾,我陪他二位谈谈,你俩跟二位先生谈不到一块去!” 说得是,这两位跟曾、张二人哪能谈到一起去,不但是立场不同,而且性情、兴趣也全不同。 海腾只当这位爷有深意,这才跟海骏应声告退,双双转身行进舱中。 望着这两个英武背影,曾静问道:“他两个是……”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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