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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五


  第十八章 公私难全情变仇

  李玉琪一震,一股难以言喻的滋味袭上心头。

  祠外夜色里行来了金玉环,她仍是那身打扮,跟李玉琪在徐光田家最后一次见到她时一样。

  到了近前,金玉环望着郝殿臣道:“大哥你们先回去好了,我跟李七爷谈谈。”

  郝殿臣还没有说话,金少楼那里插了嘴:“四爷,你可别闹着玩儿。”

  金玉环冷冷看了他一眼道:“我不是小孩儿。”

  金少楼道:“跟他还有什么好谈的?”

  金玉环道:“我的事你非管不可么?”

  金少楼一跺脚道:“行,我不管,从今后你的事我绝不过问。”大踏步先走了。

  郝殿臣倒没拦金少楼,他望着金玉环道:“早点儿回去,别耽搁太久。”

  说完了话,他带着韩君实也走了,两条魁伟身影很快地消失在祠外那片茫茫的夜色里。

  金玉环进了祠堂,两眼望着李玉琪道:“李爷可愿跟我席地坐下谈谈?”

  李玉琪避开了那双目光,道:“令兄刚才说过,金老板跟我之间……”

  金玉环截口说道:“别人不知道,李爷您该清楚,你我之间该淡的事很多。”

  李玉琪心头一震,又—股难以言喻的滋味泛上心头,他没说话,头一低,盘膝坐了下去。

  金玉环是个女儿家,可是她这个女儿家不同于一般女儿家,她没嫌地上不干净,压压裙子也坐了下去。

  坐定,她望着李玉琪头一句话便道:“李爷毕竟高明。”

  李玉琪回敬了她一句:“比起金老板来还差点儿。”

  金玉环没在意,道:“我没想到李爷会看破我。”

  李玉琪道:“我也没想到红透了半边天的名角儿金老板,会是这么—位擅于隐藏自己的巾帼英雄,女中丈夫,现在想想,那天晚上戏园子里我伸手伸得多么多余。”

  “不,李爷。”金玉环道:“李爷这份情,我领受了,而且永远感激。”

  李玉琪淡然一笑道:“那我太不敢当了。”

  金玉环看了他一眼,一双美目里所包含的令人难以言喻,她道:“我觉得李爷跟我之间生分多了。”

  李玉琪道:“那是情势造成的,还请金老板原谅。”

  金玉环突然低下了头,道:“李爷,我总觉得您我之间不该有这种生分。”

  李玉琪聪明绝顶,看看金玉环的神态,再听听金玉环的话,马上就明白了金玉环的话中之话,他心里抖了一下,没说话。

  会玉环也沉默了一下,然后才开口说道;“李爷知道我的出身了,是不是?”

  李玉琪道:“是的,金老板。”

  金玉环道:“我可以告诉李爷,我大哥是我大师伯霍的传人,我二哥是我二师伯岑的传人,我跟我哥哥则是……”

  李玉琪道:“端木前辈的高足。”

  金玉环道:“是的,李爷,我还要告诉李爷,我大师伯、我二师伯跟我师父一再训示我们,驱逐满虏,还我神州,不是一两个人的力量所能做得到的,要竟全功,成大业,必须广交忠义遗民,联络有志之士,即使是曾为满虏效力的武林同道,只要他有弃暗回头之心,也一概在所欢迎,三位老人家常说,除了满虏之外,俱皆我炎黄世胄,先朝遗民,也都是朋友。”李玉琪没说话。

  金玉环却问道:“我这话李爷懂么?”

  李玉琪微微点了点头道:“我懂,金老板。”

  金玉环道:“那么李爷怎么说?”

  李玉琪沉默了一下,然后吸了一口气缓缓说道:“金老板的好意我很感激,只是人各有志……”

  金玉环浅浅一笑道:“李爷的话我明白,只是我要请教,打当初天桥戏园子起,李爷巧妙结交纳容兄妹,千方百计地往内城里钻,为的是什么?”

  李玉琪道:“金老板,世人忙碌一生,求的是什么,非名即利。”

  “好话。”金玉环道:“这么说李爷为的也是名利?”

  李玉琪道:“除了名利之外,我还为自己的前途,我空有一身所学,老在江湖上混,是不会有什么出息的。”

  “您说的是。”金玉环点了点头道:“昂藏七尺躯,须眉大丈夫,空负一身绝学,要老在江湖上混,的确不会有太大的出息,充其量争得个武学第一,又如伺?虚名一个,到头来仍难免占地数尺,黄土一坯……”

  一顿接道:“李爷要什么,我给李爷什么,李爷要名,我给李爷名,李爷要利,我给李爷十倍今日之利,李爷要前途,我照样双手奉上,我只要李爷点个头,李爷可愿意?”

  李玉琪道:“金老板这话……”

  金玉环道:“我一片诚恳,剖心相向,李爷何必,又何忍?”

  李玉琪淡然一笑道:“名与利,金老板或可让我满足,唯独这前途……”

  金玉环道:“李爷这前途二字何指?”

  李玉琪道:“飞黄腾达,荣华富贵。”

  金玉环道:“李爷如今如何?”

  李玉琪道:“如今我虽然在侍卫营挂个虚名,但那只是暂时的,只要我有所表现,何愁没有风云起的一天,我无意自负,可是可听说像我这种人是会长此委曲,埋没过久的?”

  金玉环道:“李爷这话我深有同感,像李爷这种奇才,是不会长此委曲,埋没过久的,只是李爷又能爬上哪一阶,充其量给李爷一名统带,一名总领班,那又如何?”

  李玉琪淡然一笑道:“区区一名统带岂在我眼内,当年有个年羹尧……”

  金玉环“哦”地一声道:“李爷是想封王封侯,衔领高爵,戴个三眼花翎?不错,凭李爷之才,那也许不是什么难事,不过据我所知,年羹尧战绩彪炳,功勋盖世……”

  李玉琪道:“可是当初他也不过是一名小子……”

  金玉环道:“不惜,他那勋业不是侥幸得来的,任谁打当初也得一刀一枪干起,将相本无种,男子当自强,前圣先贤何人?有为者亦若是,只是……”

  话锋忽转,道:“李爷既然提起了年羹尧,我也就跟李爷谈谈年羹尧,李爷可知道年羹尧后来是怎么失势,怎么死的,落得个什么下场么?”

  李玉琪道:“他功高震主,下遭人嫉……”

  金玉环摇头说道:“李爷既知年羹尧,当知这不是他失势丧命的主要原因,他失势丧命的主要原因,是因为他有所谓反叛之心,李爷可知道年羹尧为什么在日正中天,炙手可热之际生了反叛之心么?那是年羹尧他还没有完全忘本……”

  李玉琪道:“不管怎么说他毕竟把名留下来了,而且他也享过荣华富贵,有过一阵权势显赫的时候。”

  金玉环道:“难道李爷求的就是那昙花一现,短暂的一刹那么?”

  李玉琪道:“我说过,他的名留下来了,后传世世代代没人不知道有位……”

  金玉环淡然一笑道:“后世人人皆知年羹尧,也人人皆知兔死狗烹,鸟尽弓藏的道理,李爷高智大慧,难道说比一般人还不如?像李爷这等奇才,有大智慧,怀惊世绝学,正应该为我炎黄世胄……”

  李玉琪淡然一笑道:“金老板,我记得戏词里常有这么几句,良禽择木而牺,智者择主而事,识时务者为俊杰,知进退者是高人……”

  “的确。”金玉环微一点头道:“戏词里的确常见这几句,可是李爷,不管怎么说一个人不能忘本的,更不能卖身事仇,认贼作父。”

  李玉琪脸色微微一变,旋即淡然笑道:“金老板不必再说了,我只有一句话,人各有志。”

  金玉环目光一凝,道:“这么说李爷是不愿……”

  李玉琪道:“我还想反过来劝劝金老板几位呢!”

  金玉环摇头说道:“我几个此身为汉族世胄,先朝遗民,此心只为驱逐满虏,还我神州,那是不可能的,李爷。”

  李玉琪淡谈一笑道:“金老板,这不正是人各有志么,我不勉强几位,也情知勉强不得,金老板又何必勉强我,明知不可为而为……”

  金玉环脸色一整,道:“那么你我之间这……李爷做什么打算?”

  李玉琪心里如刀割,脸上却一付慨然神色,道:“错由我铸成,只要金老板愿意,我……”

  金玉环微一摇头,道:“我可以告诉李爷,本来我对李爷一见倾心,不克自拔,难以自持,那铸成之错我也有一半责任,只要李爷点个头,我这辈子就是李爷您的人,可是那要李爷点头,否则我不能舍弃自己的立场,立场跟李爷让我做抉择的话,我只有选择前者……”

  李玉琪道:“金老板,同样地,对你,我有婚娶之心,可是要让我改变自己的志向,改变自己的心意,我只有横心咬牙,宁可愧疚一辈子说一声抱歉……”

  金玉环道:“既然这样,再说下去也没什么意思了……”

  她站了起来,道:“李爷,我一颗真心,一片诚恳,奈何李爷铁石心肠,执迷不悟,当初你我好聚,今夜你我好散,错过今夜,明天碰面,我也只有忍痛硬起心肠……”

  头一低,转身出了忠烈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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