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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〇


  曹金海道:“您别谦虚,就凭您摔康领班儿位的身手,干个领班还算过份?”

  李玉琪道:“你怎么知道我摔了康老几位?”

  曹金海道:“东西两营,哪个不知道,早就传遍了,为这件事康领班还着实发了几次脾气,硬要揍人,可是没用,大伙儿不当着他说,背着他还不是照说不误。”

  李玉琪道:“以后最好别说了,是他几位让我。”

  “让?”曹金海道:“没有的事,那些爷们儿哪一个是知道让人的?只要爬上领班,哪一个不是眼珠子生在头顶上,除了大贝勒外,根本就没一个人能让那些爷们放进眼里去。”

  李玉琪不愿再说下去,说多了他怕生是非,当即有意地移转话锋问道:“徐大人府还有多远?”

  曹金海道:“还得一会儿,徐刑部府紧挨着朝阳门。”那离这儿是不近,还得走一段路。

  李玉琪道:“昨天晚上是怎么个情形,你知道么?”

  曹金海摇头说道:“我只听说徐刑部府昨儿晚上遭了贼,飞贼伤了一个上房的丫头,别的就不清楚了。”

  李玉琪道:“这位徐大人平时为人怎么佯?”

  “没说的!”曹金海胸脯一挺,挑了拇指道:“徐大人出了名的清廉好官,您刚来也许不知道,往后您就知道了,您瞧瞧,内城这些府邸哪一家不是富丽堂皇,美轮美奂,只有人家徐大人府跟个破落户似的,家里就是普通人家的摆设,别说值钱的了,像样—点的东西都没有,那些贼的眼珠子准是长在裤档里了,内城这么多府邸,哪个府邸里没油水,哪个府邸里不能捞一票,偏偏找上徐大人,真是没好人走的路儿了。”

  又一个人推祟徐光田的,李玉琪听得出,这话是从曹金海心坎里出来的,绝没掺一点虚,一点儿假。

  他眉锋微皱,心想,这件事不简单,等会儿我得好好的看看。

  心里这么想,嘴里可没说出来。

  又往东走了一程,忽听曹金海道:“李爷,到了,您瞧,那就是徐大人府,像不像个破落户?”

  李玉琪眼一看,只见曹金海手指着雨扇油漆剥落门儿,一个围墙掉土的大宅院,院子是不小,可的确不像个执法刑部大员的府邸,它简直就不该在内城里,外城挑户像样一点的宅院,都比这徐大人府好。

  李玉琪心里不禁为这位徐大人暗暗叫屈,心里也真有点觉得难受,一转眼间,到了它院门口,连个站门的都没有,两扇油漆剥落的门关着,静静地,冷清清的。

  曹金海道:“您等等,我去叫门。”

  李玉琪道:“轻点儿,别过于惊动人。”

  曹金海应了一声,人已到了石阶上,他还真听李玉琪的,抬手扣门环,轻轻地扣了几下。

  半响,里头晌起了一阵步履声,随听一个苍老话声问道:“谁呀?”

  曹金海忙应道:“侍卫营来的,查案的。”

  里头那苍老话声“哦”了一声,门栓响动,两扇门豁然而开,开门的是个老头儿,年纪是在七十以上,驼背弯腰,头发胡子全白了,十足地龙钟老态。

  这者头儿上了年纪,耳目都够迟钝的,眯着一双老眼瞅着曹金海道:“您这位是……”

  曹金海道:“我姓曹,侍卫营的,这位是我们李爷。”

  老头儿吃力地往曹金海身后打量了一眼,道:“二位有什么事儿么?”

  李玉琪跨步上阶,含笑拱手道:“麻烦老人家通报一声,就说侍卫营李七郎特来拜望徐大人。”

  老头儿侧耳道:“您贵姓是……”

  李玉琪提高了一点嗓门道:“李,木子李。”

  老头儿“哦”了两声,点头说道:“您二位请进,您二位请进。”

  他把李玉琪、曹金海让了进去,拴上门,然后说道:“二位请跟我来。”转身颤巍巍地往里行去。

  李玉琪赶上一步道:“老人家慢点走。”

  可能是老头儿没听见,他没答理。经过前院往里看,这徐府是不小,确也真够破落,破落归破落,但整理得十分整齐,打扫得十分干净,院子里没有杂草,小径上连一片落叶也没有,李玉琪对这位徐大人又多认识了一层。

  老头儿把李玉琪跟曹金海让进了大厅,倒上茶,然后一声:“二位请坐会儿,我这就去请我们大人去。”走了。

  老头儿走后,李玉琪再打量这待客大厅,曹金海没说错,大厅里连件像样的摆设都没有,倒是墙壁上琳琅满目,美不胜收。

  那是壁挂的几幅字轴,字是徐大人的亲笔,可不是么,落款是合肥徐光田,由这这几幅字轴,李玉琪除了知道这位徐大人满腹经纶诗书,写的一手好字外,他对徐大人的性情为人更多了一层认识。

  有一联:

  “富贵贫贱,总难称意,知足即为称意,

  山水花竹,无恒主人,得闲便是主人。”

  语虽俗,却有至理,天下佳山胜水,名花美竹无限,但是富贵人役于名利,贫贱人逼于饥寒,鲜有领略及此者,能知足,能得闲,斯为自得其乐,乐在其中也。

  又:

  “五百年谪在红尘,略成游戏,

  三千里击于沧海,便是逍遥。”

  飘逸!

  又:

  “乐即是苦,苦即是乐,带些不足,安和非福,举家事事如意,一身件件自在,热光景,即是冷消息,圣贤不能免死,仙佛不能免劫,死以铸圣贤,劫以练仙佛也。”

  “牛喘月,雁随阳,总成忙世界,蜂采香,蝇逐臭,同居苦生涯,劳生扰扰,惟利惟名,牲旦昼,蹶寒暑,促生死,皆此两字误之,以名为庆而灼心微心之液凋矣,以利为趸而螫心,心之神损矣,今欲安心而却病,非将名利二字涤除净尽不可。余读柴桑翁闲情赋,而叹其钟情,读归去来词,而叹其忘情,读五柳先生传,而叹其非有情,非无情,钟之忘之而妙焉者也!”四壁皆字,其中两轴最使李玉琪击节叹赏。

  其一是;

  “世事茫茫,光阴有限,算来何必奔忙,人生碌碌,竞短论长,却不知荣枯有数,得失难量,看那秋风金谷,夜月乌江,阿房宫绘,铜雀台荒,荣花上露,富贵草头霜,机关参透,万虑皆忘,谈什么龙牺凤阁,说什么利锁名缰,闲来静处,且将诗酒猖狂,唱一曲归来未晚,歌一曲湖海茫茫,逢时遇景,探幽寻芳,约几个知心密友,到野外溪旁,或琴棋适性,或曲水流觞,或说些善因果报,或论些今古兴亡,看花枝堆锦绣,听鸟语弄金簧,一任他人情反复,世态炎凉,优游闲岁月,潇洒度时光。”

  其二摘邵康节句:

  “老年肢体索温存,安乐窝中别有春,

  万事去心闲僵仰,四肢由我任舒伸,

  炎天傍竹凉铺席,寒雪围炉软布茵,

  尽数落花听鸟语,夜邀明月操琴音,

  全防难化常思节,衣必宜温莫懒增,

  谁道山翁拙于用,也能康济自家身。”

  看这几幅字轴,这位徐大人不像置身朝堂的轩冕中人,倒像个闲云野鹤,淡泊飘逸的隐土。

  李玉琪背手观望,不觉连连点头。

  忽听曹金海在他背后低低说了一句:“李爷,徐大人来了。”

  李玉琪倏然惊觉,忙转过身去,可不?大厅里多了个人,是位便装老者,年纪六十多近七十,清癯瘦削,两眼炯炯有神,人挺精神,一点也不像个上了年纪的人,更不像当朝大员,他面含微笑地望着李玉琪。

  李玉琪上前就是一礼:“侍卫营李七郎见过大人。”

  徐光田含笑抬手:“李侍卫少礼,请坐。”

  李玉琪应了一声道:“谢大人。”他没动,一直等徐光田坐上主位他才落了座。

  坐定,徐光田抬眼—扫四壁,捋须笑道:“怕让李侍卫见笑了。”

  李玉琪欠身说道:“大人好说,素仰大人耿介廉明,入府所见,更知不虚,卑职正感敬佩。”

  徐光田笑道:“李侍卫夸奖了,夸奖了……”目光一凝,接道:“我以前没见过李侍卫。”

  李玉琪道;“卑职刚进营当差。”

  徐光田道:“那就难怪了,李侍卫府上是……”

  “不敢。”李玉琪道:“卑职来自河南。”

  徐光田道:“中州好地方,地灵人杰。”

  李玉琪道:“大人夸奖。”

  徐光田道:“李侍卫未进京以前是……”

  李玉琪道:“回大人,卑职是个江湖人。”

  徐光田一摇头道:“不像……”话锋忽地一转,道:“二位光临舍下是……”

  李玉琪道:“听说大人府里昨夜遭宵小……”

  徐光田倏然一笑道:“我没有什么可偷的,实际上它们也没拿走什么,不想惊动了侍卫营,反倒让我不安。”

  李玉琪道:“大人宽怀大度,只是卑职等职责所在,不得不来看看,打扰之处,还望大人宽宥。”

  徐光田笑道:“李侍卫客气了,李侍卫客气了。”

  此老的确够豁达,家里闹了贼,竟能像个没事人儿一般,全没放在心上。

  他说完这句话后就没再说话,李玉琪忍不住道:“卑职想到各处看看,不知可方便?”

  徐光田道:“没什么不方便的,二位请。”他离座站起抬了手。

  李玉琪一声:“多谢大人。”跟曹金海欠身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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