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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二


  那年轻汉子带着黑衣老者,齐出了岸边拥挤的人丛,来到那鳞次栉比,一家接一家的酒肆前。

  他停在一家酒肆前,回身摆手哈了腰:“到了,老爷子,这就是小号,请里面坐。”

  果然,酒肆里酒香菜香引人垂涎,仔细看看,这家酒肆的座上客,也确比别家为多。

  黑衣老者含笑点头,欣然行了进去。

  他这一进酒肆,立即引起了一位座上客注目。

  这位座上客的座头,靠紧里头,那是一张小方桌,这位酒客独据一席,自酌自饮,本就是皱着眉头想心事,一见黑衣老者进门,他的眉头皱得更紧,心事也更多了。

  他,是位五旬上下身形瘦小的白衣老者,长眉、细目,那张脸,跟他那身衣衫一个色,白,而且惨白。

  突然,他目闪异采低下了头。

  可惜,这黑衣老者,对这白衣老者的一连串异样表情,那位黑衣老者没看见,他那双眼根本就未向那儿看。

  这位黑衣老者吃喝异常快,像是有什么急事要赶路,并不像别的酒客那样,浅浅小酌,细品酒香鱼味。

  未几,他丢下一些碎银,起身出门而去。

  那年轻汉子问他“洞庭鲤”怎么样,他一边走一边点头连说了三声好,最后一个好字出口,他已然跨出了门。

  跟着,那脚落里白衣老者也站了起来,会过酒帐出了门,他似乎酒意颇浓,步履不稳,身形有点摇晃。

  这一黑一白两个老者,相继消失在人丛里。

  片刻之后,那黑衣老者出现在“太师渊”旁的“章华台”附近。

  显见地,他不是来游览古迹的,因为他低着头,急步往前走,对那“章华台”古迹,没看一眼。

  然而,当他刚近“章华台”之际,有椿事物引得他不得不抬头向章华台看上一眼,那是突然起自“章华台”上,一个含混不清,还带着酒噎的歌声:

  “终日张网垂钩。

  迟暮归来空篓一个,

  恨苍天独薄苦命人,

  何事令人空忙无获。

  难道说鱼刁,虾儿滑,蟹介俱有气数。

  不!似今日这一尾便自投自落……”

  显然是个醉鬼,而且是个打渔的。

  但歌词不错,似乎不是一般渔夫。

  当黑衣老者微愕凝目之际,那高高的“章华台”上便摇幌出现了一个人,竟是那脸色惨白的瘦小白衣老者。

  他一步三晃,步履跆踉,处身高高的“章华台”上,令人替他提心吊胆,暗捏一把冷汗。

  他到了台边,突然停步下指,哈哈而笑:“我忙了多少年,到底让我碰上了你这条大鱼,从今后不愁无以佐酒,更不愁回去挨老伴儿骂,鱼儿,来呀。”

  黑衣老者眉锋刚一皱,那白衣老者身形猛地一幌,突然一头栽下“章华台”,一个瘦小身形,飞坠而下。

  黑衣老者大惊,一声惊呼尚未出口。

  砰然一声,白衣老者着了地,那白白的一堆,没有动,敢情摔死了,哪还有不摔死的,可怜的老渔夫。

  黑衣老者眉锋皱得更深,向着“章华台”下投过一瞥,迈步要走,突然一声怪笑传入耳中:“无恻隐之人非人也,你怎好见危不伸手,见死不救呀。”

  黑衣老者一怔停步,抬眼只一眼,他猛然一惊。

  那白衣老者没死,一身尘土地摇幌着站了起来,步履踉舱地走了过来,而且在向他招手。

  这回,黑衣老者看清了那张脸,机伶一颤,脸色大变,突然转身便跑,但,刚转过身他吓呆住了。

  白衣老者已到了他面前,歪着脑袋,指着他嘿嘿笑道:“瞧你,胡子那么长的一个大男人,我又不是鬼,你干什么怕我怕的这样子,见我便跑呀。”

  黑衣老者刹时趋于平静,强笑说道:“你老哥没有摔……”

  “废话。”白衣老者醉眼一瞪,道:“我若是捧死了,还会能在这儿跟你说话?光天化日之下你见过鬼么?那也是笑话,休说这小小的‘章华台’,就是再高一点……”话锋忽地一顿,凝目接道:“我有一次由‘武当’那‘南岩峰’失足跌下,爬起来却仍是好好的,你信不信。”

  黑衣老者忙点头说道:“信,信,你老哥大半是飞仙……”

  “仙?”白衣老者又现醉态,“哈!”地一声,道:“我不是仙,是神,是‘洞庭君’座下专管蟹介的神,你不就是‘洞庭’那能变人形的‘王八精’么?你敢私出洞庭变化人形,我是领了‘洞庭君’法谕,特来擒你回去,走吧。”

  摇幌着走过来,抬手便抓。

  怪得是黑衣老者毫无脾气,闻言一眨苦笑,睹状一惊退身,白衣老者一抓落空,他忙道:“你老哥喝醉了……”

  “放屁!”白衣老者眼一瞪,骂道:“我有十斗不醉之量—,什么叫喝多了,别看我刚由‘章华台’上跌下,那是风大不是醉,我还能再喝几斤……”

  黑衣老者忙道:“是,是,是,你老哥还能喝,城市有的是酒肆……”

  “对!”白衣老者一点头,道:“你不信是么?好,我就再去喝几斤你看看。”

  说着,他转身要走。

  黑衣老者神情为之一松。

  然而,白衣老者又霍地转产过来,头一摇,道:“不行,你可听见我适才唱的那几句,好不容易碰见你这条能佐酒的大鱼,怎么能让你跑了,这样吧,你若不愿跟我回转‘洞庭’,受那禁制之苦,就干脆把你那身王八肉割下一块来,让我佐酒,我就循个私放了你……”

  黑衣老者苦笑说道:“这位老哥,我有急事在身……”

  “什么事?”白衣老者:“难道是家里死了人,不行,我好不容易碰上了你,天大的事我也不能

  放你走,除非……”

  一摇头,接道:“不行,不行,你这个王八精太以奸猾……”

  黑衣老者忙道:“这位老哥,请只管说,能答应的我无不从命。”

  白衣老者目光一凝,道:“真的?”

  黑衣老者一点头,道:“自然是真的。”

  白衣老者略一沉吟,点头说道:“那好,你跟我来。”

  转身往左行去。

  怪了,黑衣老者竟没敢跑,乖乖地跟了过去。

  白衣老者在一口井旁停下,那口井井栏已毁,石槛四缺,深不可见底,不知有水没有。

  黑衣老者没敢靠近,隔几尺停了步。

  适时,白衣老者回身招手,道:“过来,怕什么,怕我把你丢进井里去。”

  黑衣老者强笑道:“你老哥说笑了,彼此素昧平生,一谈不上仇,二谈不上怨,你老哥怎会把我往井里推。”

  说着,向前挨了两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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