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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三


  羹尧又赔着笑道:“我要找的一位,外号叫王胖子,也是人家让我来捎个信,可没提他的名字,您这儿有这个人吗?”

  那老头儿看了羹尧一服笑道:“照这么一说,您是问的王把式了,他是一位赶脚的朋友,倒是咱们这儿的老主顾,看情形这个时候也该来咧,您要没有什么事,不妨先闹一壶喝着等他,要不然,他是一铳劲儿,照例一大碗酒,两个钱的花生吃完便又走了,您再要找他,那可是明儿见咧!”

  羹尧一看那大酒缸盖上已经围满了人,无法落座,不禁笑道:“那也好,您给我来一壶,不拘什么熟菜拨上一碟,就这柜上喝行吗?”

  那老头儿向羹尧上下打量了一下道:“您来照顾小店,便是财神爷,哪有什么不行的。”

  说着便命伙计,舀了一大碗酒,拨了一碟卤菜,又掇来一张高脚凳子,在柜上放好一双竹筷子,羹尧坐着,慢慢的喝着酒,因为自己对于江湖人物,颇多熟识,转把脸背着,好半会,忽听那老头儿高叫道:“王把式,有朋友等您好久咧,怎么单今天来晚了?”

  接着又听身后有人道:“他妈的,今天赶了两个短站,还不够一壶子酒钱,真要有朋友找我,那这酒帐便有人给,不用向您赊咧!”

  羹尧猛一掉头,只见一个四十多岁的短衣汉子,一手提着一条驴见愁的长鞭,一手拿着一顶破草帽,当扇子扇着,敞开胸脯,露出一身黑肉,看去虽不太瘦,却也说不上是个胖子,只是精壮魁梧面已,心恐有错,忙道:“朋友,恕我眼拙,您外号是王胖子吗?”

  那人也看了他一眼笑道:“小哥儿,您找王胖子有什么事?别瞧我不太胖,觉得这个外号不太合式,那可是当年的事,如今只因我干上这个贱业,每天至少也得赶个百儿八十里,所以把膘全长实了咧,这是货真价实,决无假冒之理,您找我,也许听街坊大爷们说过,我王胖子干活儿还老实,驴又跑得飞快,价钱也不大,打算照顾我一下是不是?那行,只要您说出一个地名来,包管误不了事,不过,但有一层,我每天都得喝上三碗,差一顿,赶起脚来便不得劲儿,您稍等上一会就得咧。”

  说着大喝道:“掌柜的,快将我的例酒拿来,人家客人也许还等着赶路咧!”

  那老头儿向柜旁伙计笑道:“王把式的酒菜向来是例行公事,连问都不用问的,你们还不赶快给送上去吗?”

  那伙计也笑了一笑,舀了一大碗酒,向羹尧身侧一放,又取过一包花生米,那人更不怠慢,放下长鞭,左手擎着酒碗,向口里倾倒,右手拈着几粒花生米,连皮也不去,等咕的一声,咽下一大口酒之后,顺便向嘴里一抛,只嚼得两三下,又是一大口酒,便站着片刻,酒和花生米都尽,大笑道:“如今我的公事已经办完咧,您到那儿去快说罢。”

  羹尧见他虽是赶脚把式打扮,却一脸精悍之色,又豪迈异常,不由笑道:“您够了吗?再来上两碗如何?”

  那人大笑道:“多喝上两碗酒倒无妨,可是,您也许有事,说不定要赶多少里路,我若醉了,随便哪儿一躺都行,您要误了事该怎么办?要依我说天色不早,您别让了,咱们谈买卖是正经,您到底打算上哪儿去咧?”

  羹尧闻言也不再客气,立即掏出钱来,把帐算了,走出店门一看,果然外面拴着一条黑驴,那人解下缰绳又笑道:“究竟到哪儿去,您快说呀,太远了我可不能去咧!”

  羹尧笑了一笑道:“我可不到什么地方去,不过金凤儿托我向您捎个信,她要到白衣庵去烧香,教我问问您斋期在什么时候?”

  那人不禁一怔道:“是金凤儿托您来的吗?那我们到前面一个朋友家里说去。”

  说着,抄着鞭子,牵着驴,走进一条小胡同,睑色微沉道:“斋期就在今天,您教金凤儿就来,这是敬神的事,可耽误不得!”

  羹尧连忙一手掏出金凤令递过去,那人接过详细一看,仍旧交还羹尧,一面躬身道:“您既掌着这金凤令到此,必定有话要说,凤姑娘曾将老师父的对牌交您带来吗?”

  羹尧忙又掏出那面竹牌道:“对牌已经带来,还请再为验过。”那人接过竹牌,又看了一看道:“既如此说,您随我来吧!”

  说着把竹牌交还,又牵驴出了那条小胡同,手搭凉篷向大街之上看了一下,把手一招,立刻来了一辆骡车,笑向车把式耳畔说了几句,又向羹尧说道:“您且请上车去,我这位兄弟自会送你去的。”

  说罢等羹尧上车以后,将车帷放下,连车帘也下了个完全不透气,那赶车把式,跳上辕,一声吆喝,那辆车子便云飞电掣也似的走动起来,好半会方才停了下来,羹尧再看时,却是一座极大院落,似乎已在一座大宅子里面,那车把式,一面扶着羹尧下车,一面又向车旁一个精悍少年道:“这位是凤姑娘派来给老师父请安的,令子对牌王胖子全验过了,也许有要紧的话说,您快速去回一声。”

  羹尧牢记中凤之言,方待下跪,那人连忙拦着笑道:“您慢着些儿,值年人在里面咧。”

  说着,携了羹尧,直趋北面上房,到了中堂,只见房子并不太大,陈设却颇似一个书香之家的书斋,一个五十以上六十不到的人,正在南窗下,伏案作画,少年走上前去先躬身道:“回师叔的话,现有老师父门下的凤姑娘派人求见,他那金凤令和老师父对牌,都由王胖子对验过,着胡四送来此地,师叔有话吩咐吗?”

  那作画的人,停笔猛一抬头,见羹尧已经立在门内,把头一点笑道:“你叫什么名字?是凤姑娘打发你来的吗?她为什么不自己来咧?”

  羹尧连忙拜倒在地,恭恭敬敬的叩三个头然后朗声道:“弟子年羹尧谨代金凤儿叩请老师父万福金安。”

  那人闻言掷笔大笑道:“原来是你,这就难怪凤姑娘敢以这等重任相托咧。”

  说罢连忙走过来,一伸手扶了起来,又笑道:“你师父肯堂先生,早已对我们说过,他花了好几年工夫,方作成你一身文武全才,闻得你已中了进士,又和雍王结成郎舅至亲,不好好去巴干功名,怎么到这里寻起我们来?这事一经传出去,说不定就是灭门之祸,你知道吗?”

  羹尧忙又跪下道:“弟子幼承师训,无时敢忘夷夏之防,今天来此,便是为了有机密大事禀告,即使因此族灭也在所不惜。”

  那人双手一撮,立将羹尧又扶起来,上下一看大笑道:“你果真能如此,那也不负肯堂先生雪天北上一番教诲,更不负凤姑娘所用一番心机,不过她为什么自己不来咧?”

  羹尧一看那人白面修髯,虽然略显清癯,看去便像一个老书生一般,却精神饱满,二目精光外露,尤其是那两只手,撮着自己双肘,便如铁铸一般,料得必是江南诸侠中一位有名人物,忙又道:“中凤师妹因为身在王府,不便出来,所以才由弟子前来面陈一切,并向老师父遥叩万福金安,但弟子自离师门,对于诸师伯叔极少见过,以致有疏问候,还请示知名讳,以免失礼才好!”

  那人又大笑着,把手一松,指着案上那幅画道:“你既为肯堂先生得意弟子,当知他在江南诸人当中有一位喜画苍鹰的朋友,那便是我呢!”

  羹尧一抬眼,见那六尺幅的宣纸上,画着一幅古松,松上立一只顾盼有致的苍鹰,似乎松下怪石才补成一半,忙道:“如此说来,您一定是江南八侠当中的路民瞻路师叔了。弟子自束发授书,即闻恩师以师叔品德威望相告,想不到直到今日才能见着。”

  说着又拜了下去,路民瞻又拦着道:“我与令师肯堂先生,虽属忘年之交,但并非一师所传,老弟何必太谦乃尔。”

  羹尧坚持道:“敝业师早曾说过,只要遇上诸位师伯叔,必须叩拜如见他老人家一般,弟子怎敢无礼。”

  路民瞻只得由他叩拜了,又还了半礼相邀入座道:“老弟方才口称有机密大事相告,但不知是何机密能先见告吗?”

  羹尧忙将所闻南巡之事详细说了。

  路民瞻沉吟道:“这倒真是一件值得商量的大事,不过南巡我辈也久有风声,却不知道玄烨这鞑酋,还有这等用意与布置,既如此说,容我即日专人南下通知各人便了。”

  羹尧接着又将近来的布置和已派马天雄南下访师请训的话说了,只没提起自己和中凤的私事。路民瞻大笑道:“令师肯堂先生此刻正徜徉于潇湘云梦之间,你教他到哪里寻去?这一次也许空劳跋涉咧。”

  接着又笑道:“此事我倒又不解咧,那凤姑娘,既有老师父对牌在身,又知京中我等必有一二人在此探听消息,并知入门之法,为什么反舍近求远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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