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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四


  但是她一进佛堂就停了步。

  只因为,神案前,蒲团上,正跪着一个身着朴素的白发老妇人,手持着念珠,低声诵经。

  别看兰珠心里急,别看她任性惯了,恃几分娇宠,如今她不但立即收势停步,甚至连大气也没敢喘一声。

  过了一会儿,老妇人把经念完了,伏地一拜,缓缓站起,转过了身,一脸的肃穆,无情的岁月遍留痕迹,但仍掩不住当年那美艳的风华。

  兰珠连忙请下安去:“兰珠给您老人家请安。”

  老郡主脸上没一点表情:“兰珠,你知道不知道我立下的规矩?”

  兰珠这会儿她竟没敢抬头:“伦奶奶,兰珠知道。”

  老郡主道:“那么,为什么不等齐禄通报,为什么不等我的允许?”

  兰珠一颗乌云螓首垂得更低了:“您老人家别见怪,兰珠有事儿,心里急。”

  老郡主神色动了一下:“怎么说,你有急事儿?”

  “是的。”

  “我多年不过问佛堂以外的事了,你会有什么急事儿来见我?”

  “回您老人家的话——”

  “起来说话。”

  “是,谢谢您老人家。”

  兰珠站了起来,老郡主则盘膝坐在了蒲团上,闭上了一双凤目,静等着答话。

  兰珠格格看了看那庄严肃穆的脸,有点犹豫,迟疑了一下才道:“有个人急着见您,可是他不敢贸然上‘福王府’来,所以兰珠先来禀告您一声,听听您老人家的意思。”

  老郡主道:“你不是不知道,多少年了,我不见一个外人,甚至是‘福王府’以外的人,只有你例外。”

  “兰珠知道,可是伦奶奶,说起来,这个人不能算是外人。”

  “呃!那是谁?”

  兰珠又迟疑了一下,但是她还是说了。

  她不能不说,不说岂不等于是白来一趟,她说是说了,可是话声很低:“伦奶奶,是‘辽东’李家第三代。”

  话声虽低,老郡主听完了,猛然睁开一双凤目:“谁?”

  兰珠一颗心猛一跳:“伦奶奶,他叫李玉麟。”

  老郡主寿眉微耸:“李家的第二代,兄弟三个人,怀玉、念伦、纪珠,他是谁的儿子?”

  兰珠道:“回您老人家的话,他是第三位老人家的独子。”

  老郡主一双凤目倏现奇光,旋即老脸上微一抽搐,闭上双目,道:“打从当年事后,我已经不认李家人了,我不见他。”

  这原是兰珠意料之中。

  李玉麟所以没同来,也是为这,可是乍听老郡主这么一句,兰珠她心里不免还是一急:“伦奶奶!”

  只听老郡主道:“我刚做完早课,要歇息了,你也可以走了。”

  兰珠忙道:“伦奶奶,您老人家不该这么做。”

  老郡主猛又睁开一双凤目:“兰珠,你什么时候学得这样跟我说话了?”

  兰珠道:“兰珠不敢,可是事关重大,不得不这么说。”

  “那么,以你看,我该怎么样?”

  “您该见见他。”

  “我已经告诉你了,早从当年事后,我就不认李家人了。”

  “伦奶奶,您老人家恕兰珠斗胆,当年之事,兰珠多少也听说了些,那不能怪人家李家人。”

  老郡主脸色倏变。

  兰珠紧接着又是一句:“伦奶奶,当年咱们这些人里,最受人崇敬的只有两位,一位是神力老王爷,一位就是您。那是因为您两位同样的刚烈正直,嫉恶如仇,您应该知道,兰珠说的这句话,是不是实情。”

  老郡主脸色缓和了些;可是老脸上却闪过了抽搐:“你不是不知道,我唯一的女儿死了。”

  兰珠道:“那是您老人家逼她自尽的,瑾姨她就是死在您老人家的刚烈、正直之下的。”

  老郡主一双凤目暴睁,沉声道:“兰珠——”

  兰珠毅然道:“伦奶奶,兰珠说的是实情实话,以您老人家的心性为人,一定不喜欢听矫饰巧言。”

  老郡主冷笑道:“你很会说话,没想到你这么会说话,不错,错是在我女儿,她也是我逼死的,可是李家人是不是也太绝情了?”

  “伦奶奶。”兰珠道:“别人或许不懂,可是您绝不该不知道,情之一事,不能勉强,否则今天您也不会还在这座和硕福亲王府里了,是不是?”

  老郡主一双凤目中冷芒暴射,厉声道:“兰珠!”

  兰珠跪了下去,又道:“伦奶奶,您老人家要是认为兰珠说错了话,兰珠情愿领您的惩罚。”

  老郡主威态半敛,道:“从当年事起,彼此已经两不亏欠,也多少年没有来往了,今天,他李家这个第三代,为什么非见我不可?”

  “伦奶奶,也是因为当年事,李家人原不敢再来惊扰您,可是,事情逼得他不能不来惊扰您。”

  “事情逼得他——什么事情?”

  兰珠说了,李玉麟的妹妹遭到失踪,怀疑大内主使,经过察铎被扣,一直说到夜探巨冢。

  静静听毕,老郡主脸色大变,道:“怎么说,他怀疑是大内的主使?”

  兰珠道:“连我也怀疑,您想想兰珠刚才所说的,如果不是大内主使,谁有这种能耐呢?”

  “察铎也让皇上扣在大内了?”

  “是的,伦奶奶,这是大内对付鹰王跟李家的一石两鸟毒计,您不知道便罢,既然知道了,您又怎能不闻不问?”

  “你们已经去探看过西山那座巨冢了?”

  “普天之下,谁也对抗不了一国之君,为此,李玉麟也不能不先掌握证据,使他李家站稳脚步。”

  老郡主脸上再闪抽搐,一叹道:“是不是咱们这些人欠了他们李家的,我就不明白,不乏前车之鉴,为什么每一代还总有一个满旗皇族女儿,为他们李家尽这个心,出这个力——”

  兰珠只觉娇靥一阵奇热,不由自主低下头去。

  只听老郡主又道:“我可以不认他李家人,但是我不能不管铁王事,就算我是为察铎了,去告诉他吧!我准他随时来见。”

  兰珠猛抬头,急道:“谢谢您老人家,他现在就能来见您。”

  老郡主道:“怎么说?现在?”

  “他已经来了,只不过没敢进‘福王府’,只兰珠求得您的允准,叫他一声,他马上就能跪在您跟前。”

  老郡主听得一怔。

  兰珠格格那里向外撮口发出一声尖锐哨音。

  哨音方落,微风飒然,人影疾闪,李玉麟已在蒲团前恭恭敬敬施下礼去:“再晚玉麟,恭请老郡主安。”

  老郡主直了眼,一时间脸上的表情好复杂。

  她没动,也没说话。

  兰珠忍不住叫道:“伦奶奶——”

  老郡主缓缓定过了神,脸色也渐恢复平静,道:“起来吧!”

  李玉麟道:“谢老郡主。”

  他站起来。

  老郡主道:“让我看看你。”

  李玉麟闻言站好,很谦恭的望着老郡主,不亢不卑。

  凝望了他片刻,老郡主叹了口气:“你长得很像你的父亲,天地间的灵秀之气,全让你们李家人占光了。”

  李玉麟欠身道:“谢谢老郡主的夸奖。”

  老郡主道:“你听见我跟兰珠刚才说的话了么?”

  李玉麟道:“没有,再晚候在府外已是逾越,何敢再潜近老郡主左近?”

  老郡主道:“你们李家人也都很会说话——”

  一顿,接问道:“那么,当年你父亲在京里的事,你也清楚了?”

  李玉麟道:“是的,再晚听他老人家说过,也只说过一回,他老人家没再提过第二回,因为他老人家对老郡主,以及德瑾格格,怀着很深的歉疚。”

  老郡主道:“是么?”

  “再晚说的是实情实话。”

  “不是帮你父亲说好听的?”

  “再晚说的是实情实话,还请您老人家相信。”

  老郡主沉默了一下,然后才道:“我也知道,当年事怪不得你父亲,迁怒移恨于你李家人,在一个‘理’字上也说不过去。可是,毕竟我身为人母,德瑾是我唯一的女儿,我不是上上人。但不知道为什么,一见着你这个李家人,我心里居然恨不起来了,或许兰珠说的对,不管怎么说,你们这一辈是无辜的。”

  李玉麟欠身道:“谢谢老郡主,您老人家的宽大仁厚,李家上下俱感。”

  老郡主道:“我倒不指望你李家上下俱感,我根本也没有这个意思,毕竟是已经过去近廿年的事了,我心里要是还存恨意,岂不是愧对佛祖,白翻了这么多年贝叶——”

  一顿接道:“你妹妹的事,我听兰珠说了,你来见我,就是为了这件事?”

  李玉麟道:“老郡主已经多年不问世事,不敢劳动您老人家,再晚所以来见您,是为西山那座——”

  老郡主道:“你是势必先掌握证据不可?”

  “是的。”

  “这件事,从头到尾,我已经全盘了解了,毕竟我还是个在宗籍的皇族,我不便说什么,不过你确是得先充份掌握证据,否则你救不了你的妹妹,如果强要张扬,或者硬找大内要人,那对你李家,甚至于远在蒙古的铁王是大不利。二十年后的今天,你李家的事我可以不管.但是,我不能让那双沾满了血腥的手再伸向铁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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