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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〇


  “不!”鱼壳摇头说道:“郭大侠不是任何一位阿哥的人,可是郭大侠绝不会眼看着关领班下手皇上的侍卫而袖手旁观,所以我才选上郭府,让郭大侠也在座,这样我安若磐石!”

  关山月仰天笑道:“高明,高明,大人真是太高明……”

  笑声敛住,微一摇头,道:“只是,恐怕大人这如意算盘打错了!”

  鱼壳不在意地笑道:“是么?”

  关山月抬手一指一直在旁静听的郭玉龙,道:“如今郭大侠在座,大人可以问问他,如果我被逼情急,下手大人,他管是不管!”

  鱼壳笑容微微敛去了些,转望郭玉龙,道:“郭大侠,这还用鱼壳问么?”

  郭玉龙淡然一笑,摇头说道:“固然不必,不过我要说明一点,关将军奉袁大将军遗命,代表着亿万汉族世胄,先朝遗民,他有权诛任何不肖汉族子孙,先朝遗民,便连我也不例外!”

  鱼壳脸上变了色,忙道:“郭大侠,你……”欠身欲起。

  关山月一抬手,道:“鱼大人,请坐着别动,我还有话说!”

  鱼壳没理他,只惊骇地望着郭玉龙,道:“郭大侠,您怎好忘记您的处境。”

  郭玉龙笑道:“鱼大人,我更忘不了我是汉族世胃,先朝遗民!”

  鱼壳忙道:“郭大侠,为郭大侠自己及郭大侠的家小,请……”

  “鱼壳!”郭玉龙脸色一寒,沉声叱道:“在武林中,我是什么身份,你是什么身份,你敢威胁我!”

  鱼壳一惊,忙赔笑说道:“郭大侠您别误会,鱼壳天胆也不敢威胁您,鱼壳只是提醒您,也替您担心……”

  郭玉龙威态倏敛,淡然笑道:“谢谢你的好意,那用不着,我可以告诉你,我这就是为自己的妻子着想,信不信由你,我帮不了你的忙!”

  鱼壳忙道:“不,不,郭大侠,鱼壳不信,说什么鱼壳也不信,您纵横南海,当世称最……”

  郭玉龙截口说道:“那除非这世上没有他关山月。”

  鱼壳忙道:“郭大侠……”

  郭玉龙道:“鱼大人,事实上你刚才亲手试过了,你当时是怎么说的?”

  鱼壳一怔,脸色再变,强笑一声,道:“面对当世两大好手,看来鱼壳只有认命了!”

  郭玉龙微一摇头,道:“鱼大人,你用不着拿话扣我,我这个人永远中立,谁也不帮,你若有自信,尽可以放心出手!”

  鱼壳一喜忙道:“郭大侠,您的一诺……”

  郭玉龙道:“比任何人的一诺都要重些!”

  鱼壳大喜,忙道:“多谢郭大侠,鱼壳永不忘这份情!”转注关山月,道:“关领班,说吧,你打算……”

  关山月笑道:“鱼大人何用多问,刚才郭大侠已经代我说清楚了!”

  鱼壳厉笑一声道:“好吧,鱼壳就借郭大侠这书房跟你拼拼!”

  霍地站起,往后退了一步,以手探怀,哗啦一声脆响,自腰里抽下一条宽约三指的皮带!

  他这条皮带跟任何一条皮带都不同,皮带上缀满了鱼鳞状,其薄如纸,其利若刀的钢片,一动叮当响,映着灯光闪闪发光跃人眼,这是鱼壳的独门兵刃。

  关山月坐在那儿没动,抬眼笑问道:“鱼大人,你这别出心裁的怪异兵刃叫……”

  鱼壳冷然说道:“别管它叫什么,鱼壳仗着它纵横武林多少年了!”

  关山月笑问道:“有了它,你就自信能活着闯出去?”

  鱼壳道:“你何不试试看?”

  关山月点头笑道:“说得是……”转望郭玉龙,道:“郭大侠,请往后挪挪,别让误伤了您。”

  郭玉龙笑道:“我倒不要紧,我心疼我这些摆设!”

  关山月失笑说道:“我拿我的月俸赔你就是!”说着,他缓缓往后起站,而……

  “忽!”地一声,鱼壳那奇异的独门兵刃,挟带着一股锐风,当头卷了过来!

  关山月一偏头,恰好躲过,抬手一指点出,“铮!”地一声,震得那“皮带”向外一荡,他趁势站了起来。

  鱼壳一惊沉腕收势,再一抖“皮带”笔直,闪电一般地点向了关山月的眉心,既快又辣,好不高绝!

  关山月微微一笑,道:“鱼大人,你的确有过人之处。”头往后微仰,抬掌便封!

  孰料,鱼壳这一招只是可虚可实的一着,他猛一沉腕,“皮带”带着慑人心神的脆响闪电扫下,直划关山月的小腹。

  这一下若被划中了,关山月势必破肚肠流不可!

  关山月似乎没料到,也躲闪不及,鱼壳脸上,刚浮起得意狞笑,他猛然一吸小腹,差一发那“皮带”落了空!“叭!”地一声扫在地上,花砖立即碎了好几块!

  关山月笑道:“鱼大人,是你毁的,你赔!”身随话动,跨进一步,一脚踩在那“皮带”上。

  鱼壳猛然一抖,没能抽动分毫,他刚刚一惊,关山月一声:“鱼大人,小心尊目跟虎腕!”

  两指一腿,如飞而至!

  那右手的食中二指,点的是鱼壳那双既圆又大的鱼眼,那一脚,则是踢向鱼壳持兵刃的右腕。

  他是逼鱼壳撒手,不撒手也行,招子跟腕子,总得毁上一处,当然,鱼壳他先顾双眼,惊慌中头往后一仰,右手松的只慢了那么一丝丝,关山月的一脚已到,正好踢在腕子上,关山月这一腿能踢断一根石柱,一根带肉的骨头还有不断的,鱼壳大叫一声,丢了兵刃握住右腕!

  关山月并没有追击,他微微一笑,脚前拨,那兵刃一下冲到了鱼壳面前,他笑着说道:“鱼大人,再试试你有多少逃命的机会。”

  眼看快过年了,这么冷的天,鱼壳只穿一身夹袍,再不怕冷,可是他也不该头上直冒汗珠子!

  他没有说话,脸色忽转狰狞,抬腿一踢,那条皮带应腿飞起,直射关山月,然后他转身扑向后窗!

  关山月笑道:“怎么,鱼大人,不打了,恐怕你再有两条腿也跑不了,再说,那上等木料雕花的后窗你也赔不起!”

  话落,他便抬手,岂料,“嗤”地一声,那皮带上的钢片突然脱落,精光点点,满天花雨般罩向了关山月!

  关山月做梦也没有料到这兵刃还有这种奇妙处,他着实地吓了一跳,匆忙间演出了一式最俗的“铁板桥”,数十片钢片带着锐风擦脸打过,险极!

  钢片打过,他挺腰而起,再看时,鱼壳已扑近了后窗,就要往起窜,往外冲,郭玉龙说到做到,他始终没动一动,便连如今他也只望着鱼壳,毫无出手之意!

  关山月冷笑一声,道:“鱼大人,你若能逃出这书房半步,关山月我自剁双手,马上离开‘北京城’!”

  话落身动,由他立身处纵向后窗,距离不下丈余,他却是一步跨到,扬掌劈向鱼壳后心!

  郭玉龙突然开了口,轻喝说道:“兄弟,手下留情!”

  关山月没答理,却闪电翻腕,一把揪上鱼壳后领,只一扯,硬生生地把鱼壳揪了回来!

  鱼壳,他还要拼,冷哼一声,一记飞肘撞向了关山月心窝,两人的距离这么近,他这一手又快又猛……

  不知怎地,他忽然闷哼一声,手肘立即无力垂下!

  关山月道:“鱼大人,请到这边坐坐!”

  推着鱼壳走回了原处,鱼壳面如死灰,只低着头!

  到了郭玉龙面前,关山月凝目说道:“大哥,我听了您的!”

  郭玉龙笑了笑,道:“兄弟,半生英名得来不易,他这身所学也令人可惜,看我薄面,留他一条命吧!”

  关山月道:“大哥,您曾为我想过么?”

  郭玉龙道:“兄弟,人心总是肉做的,鱼壳他也是江湖英豪,也有一腔热血……”

  鱼壳突然抬头说道:“郭大侠,谢谢你,技不如人,夫复何言?那怪我鱼壳学艺不精,要割要剐,随他姓关的了!”

  郭玉龙脸色一沉,喝道:“鱼壳,你不要以为我是替你向关将军求饶,我是为了犹在稚龄的鱼娘,鱼娘跟晚村先生的孙女儿四娘很要好,我也是看晚村先生的面子!”

  鱼壳身形倏颤,垂下头去!

  郭玉龙又道:“鱼娘虽然出身草莽,是你生你养,可是她受晚村先生孙儿的熏陶,小小年纪,深明民族大义,你呢?年逾半百,犹卖身投靠,腆颜事贼,前前后后,你对得起谁,可曾为你的稚龄女儿想过么?他日长成,要她永远抬不起头,以有你这么一个父亲为耻么?”

  一番话义正辞严,直骂得鱼壳羞红透耳根,抬不起头来!

  郭玉龙抬眼望向关山月,道:“兄弟,我只向你求他一条命,别的我不敢奢求!”

  关山月点了点头,扬眉说道:“大哥,我明白……”

  转望鱼壳,道:“鱼大人,请抬起头来!”

  鱼壳迟疑了一下,缓缓地抬起了头!

  关山月目光一凝,两眼威棱闪射,道:“鱼大人,看郭大侠金面,我留你一条命,离此之后该怎么做,我认为你自己明白,用不着我多做赘言,至于你是否不泄露我的身份,放不放过金飞,那随你,也看你是不是还有良知,是不是还懂民族大义。话,郭大侠说得很清楚,我希望你能三思,言尽于此,你请吧!”

  鱼壳一怔抬眼,疑惑地望向了关山月!

  关山月淡淡笑道:“别看我,我的一诺跟大侠的一诺有同等份量。”

  鱼壳没说话,转望郭玉龙一眼,头一低,举步行了出去。

  的确,关山月没拦他,便连动也没动一下!

  鱼壳走了,就这么走了!

  郭玉龙跟关山月对望一眼,他道:“兄弟,看来你我都很能相信人!”

  关山月道:“本来,大哥,人性总是善良的!”

  又坐了一会儿,关山月告辞要走!

  郭玉龙却含笑说道:“怎么,兄弟,不到后院看看去,你也真忍心。”

  关山月脸一红,笑了……

  郭玉龙陪着关山月到了后院,后院暖阁中,正欢愉一团,大娘东方玉翎,二娘杜兰畹跟六员小将成一圈儿围坐,把个柳绡红围在中间,问长问短,亲热异常。

  二位郭夫人准六员小将叫关婶儿,她二位则妹妹长,妹妹短的叫个不停,那真挚的热络劲儿感人,简直就把柳绡红当成了一家人!

  她几位一见郭玉龙陪着关山月来到,便预备先支开六员小将,然后再跟郭玉龙来个全面撤退!

  但是被关山月拦住了,他表示不能多停留,惹得二娘杜兰畹直取笑他,其实他是不好意思!

  固然郭家的这几位出自赤诚,把心都掏给了关山月,可是柳绡红毕竟是在人家家里,他怎好意思让人家回避?

  好在红姑不是世俗儿女,这种人情世故她懂,当然,她是不会介意的,其实,在她,她了解关山月的工作跟处境,只每天能看看他,她也就放心知足了。

  何必回避?就是他两个独处的时候,也只是说些体己话,把自己的情爱由眼睛里传给对方,并没有怎么样的温存缠绵,这样的爱才成熟,这样的爱才醇厚!

  关山月这么开了口,三个大人当然不会认真,可是六员小将动了心,他们谁不想跟关叔在一起,只迟疑着不肯走!

  郭玉龙跟两位夫人只好算了!

  于是,关山月坐下来谈了起来!

  不过,谈笑之中,他跟柳绡红说的时候少,听的时候多,那双谁都想多看谁两眼的眼,却始终没有勇气让它们接触在一起,一句话,怕人取笑!

  坐没多久,其实真没有多久,鼓楼跟街上的梆柝就敲出了三更,六员小将有人打了呵欠,关山月起身告辞!

  那几位没挽留,送客的是郭玉龙,姑娘柳绡红没有送,她只用那双含了太多情,清澈,深邃,轻柔的眸子,望了关山月一眼!

  这很够了,关山月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受,姑娘柳绡红如今给与他的,不正像温柔的娇妻对待夫婿,她所表现的一切,不也正像一个深爱夫婿的妻子?

  关山月是个铁铮铮的奇英豪,在没来“北京”之前,他是块百炼精钢,可是如今他有了绕指柔的一面。

  这是什么力量,令人不能不暗叹情之微妙,情之伟大!

  关山月一个人踏着满地的雪回到了“侍卫营”,在路上,顶着刀儿般的寒风,他心里不住在想,由邂逅红姑,一直想到刚才。

  大冬天里很冷,夜晚尤甚,可是关山月一颗心是温暖的,身上,也像沐浴在阳光里,是暖和的!

  红姑多情,也天生一双识英豪的慧眼,她把自己的心,自己的情,整个儿地给了关山月,关山月也一样。

  可是这一对将来会开什么花,结什么果,这是如今尚难预料的,红姑不知道,关山月也茫然,别人那就别提了。

  每想到红姑,正当心里有着异样感受的时候,再一想到自己的工作,及所处的险恶环境,关山月的心里就沉重了,有时候甚至重得像块铅。

  苍天有知,但愿有情人终成眷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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