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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九


  这位江州才子吟罢青连居士的“行路难”,他举杯又道:“别为我而扫兴,喝酒吧!”

  此时,一只布满皱纹的手搭住他的肩膀。

  “大爹!”展千帆放下酒杯。

  “游建成是怎样的一个人?”

  “如果大爹问的是我个人的观感,那么,我的回答则是绣花枕头!”

  “这种人也值得你焦焚难安?”

  展千帆沉默顷时,接下来,他自腰际抽出一把乌骨黝亮的折扇,并且将它展开,扇面是细致的白绢,绢上勾勒一幅云霭氤氲,叠峰隐约的泼墨山水。

  “这把乌骨折扇,大爹认不认得?”

  “当然认得,这把扇子是你娘亲手所制,你们父子三人各有一把,扇骨两旁是用上好的铁心木磨雕而成,中间的肩骨则是以桃木为材,而这片扇面的昼,也是你娘的手迹,我记得当时你娘托禅决选购这些材质的时候,她曾经说过,铁心木是求刚骨不屈,桃木则可避邪,她希望你们父子昂然卓立,长命百岁。”

  展千帆的目光不禁一黯,他立刻挺起胸脯,然后指着扇骨道:

  “这把折扇是娘用三十根桃木房骨所串制,如果我抽换其中一根扇骨,大爹,你认为它还算不算是我娘手制的那把扇子?”

  “当然算,一根扇骨并不能否定你娘的心血。”

  “那么,大爹,如果我每天抽换一根扇骨,三十六天之后,它还算不算是我娘的遗物?

  梦机玄半晌无语。

  梦玑菩发出一声长叹:“至少你还拥有那片扇绢。”

  展千帆目光阴郁:“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梦机玄凝神道:“既然如此,千帆,你有什么打算?”

  “打算?”展千帆将折扇合起,收回腰际,然后抱道:“大爹,我能有什么打算?”

  朱见琳敲一敲桌面,提醒展千帆杯酒已满。

  展千帆酒离手,握樽清吟:

  “退一步乾坤大,饶一着万虑休。怕狼虎,恶图谋。遇事休开口,逢人只点头。见香饵莫吞钓,高抄起经纶大手。”

  梦玑玄沉声道:“千帆,这顶屋层下,没有一名白痴,你那付天生不认输的扭脾气,谁”不清楚,你绝不是等到受伤之后,再来抱头痛哭的孬种,别以为几句文就能见避问题了。

  展千帆乾了酒,放下空杯。

  “大爹,我可以抗拒天地,我可以违逆神旨,但是我却不能一味触怒生我育我的父亲。”

  展千帆拿起酒子,朱见琳又从他的手中强取下来。

  “医者之所以存在,乃是因为人生难免病痛。千帆,没有人高兴受伤,可是每一个家总会准备着药箱,以应急需,你说是不是?”

  展千帆双眸暴射精芒。

  梦禅决搭住展千帆的肩膀:“虽然我不知道你转的什么念头,不过,我先把话说在前面兄弟不是当假的,凡事别忘了算上咱们一份。”

  “那是当然。”展千帆诚恳的道:“单丝不成线,独木不成林,我少不了你们。”

  “那就好,千帆,你说吧!你想到什么了?”

  “现在我的腹稿尚未成形,一时之间也说不上来,横竖日后我会常往外跑,往后劳烦诸位鼎力协助的地方,必然不在少数,到时候,你们不要见了我就像耗子见了猫一般,拔腿就逃,我就天官赐福了。”

  朱见琳皱眉道:“千帆,为了一名你所鄙视的家伙,你连家都不想待了,值得吗?”

  展千帆耸耸肩,注酒而饮。

  楼慧娘突地叹一口气:“千帆,你能找什么藉口溜出来?”

  展千帆一面倒酒,一面笑道:“老天爷,你们全都想到哪儿去了?我若是不在家,那也,只是意味着我在外头办事儿,又不表示我离家出走,更何况这样的安排也是爹的意思,日后总堂的事就由哥来操心,我则负责外边的连系,驰援以及考核,就这么单纯。”

  梦机菩深视展千帆:“千帆,如果这项安排不是你提出来的,二爹愿意将这颗项上人头输给你!”

  这回儿,轮到展千帆皱眉头了!

  “二爹!您这又是做什么?”

  梦机菩瞥了展千帆一眼,他喝光杯中酒,才慢条斯理的道:“我只是在告诉你,咱们都不是糊涂人,如果有什么话你不想说,你大可三缄其口,犯不着一味的对我们推理由,找藉口,那些搪塞之词听在咱们的耳里,就好像是一根一根的针扎在咱们的心里,实在是非常非常的难受!”

  展千帆的脸上浮现出狼狈之色。

  朱见琳目光灼灼扫视他们。

  “我有一种感觉我是这儿唯一的局外人!”

  梦禅决替朱见琳倒酒:“你认为千帆会为了他所唾弃的人而逃之夭夭吗?”

  朱见琳摇摇头:“按理,不会!”

  “别说按理,是压根儿不会!”

  梦禅决跟着为自个儿斟酒。

  朱见琳神色一动:“禅决,你挑明说。”

  梦禅决叹了一口气:“见琳,你也晓得,有很多话是不能明说的。”

  朱见琳面现愠色:“禅决,你存心激怒我?”

  展千帆也蹙顿道:“禅决,你别胡说八道瞎扯淡。”

  梦禅决双眉高扬,他先瞟了展千帆一眼,然后再望向朱见琳。

  “见琳,你认识千帆多少年了?”

  “少说也有十二年了。”

  “少说年,相当的长,你可曾看过千帆烂醉如泥?”

  “烂醉如泥?那怎么可能呢。千帆他酒量好,底子厚,醉不倒的。”

  “这一点,你可就大错特错了。我不但看过千帆醉,而且我还发现千帆不醉则矣,一醉就不省人事,活脱脱就像是一堆烂泥。”

  朱见琳诧然道:“他什么时候醉成那付德性?”

  梦禅决注视展千帆。

  “千舫成亲的那一天。”

  朱见琳移目展千帆,他发觉展千帆脸色苍白如纸。

  “怎么回事儿?”

  梦禅决长吸一口气,问展千帆:“千帆,我还能再说下去吗?”

  展千帆低吼道:“禅决,你非要把我逼到墙角,同你告饶吗?”

  展千帆抓起酒杯,一仰而尽。

  梦机菩朝展千帆举爵道:“千帆,这一杯酒,二爹说什么也得陪你喝!”

  梦机菩喝乾酒。

  梦机玄立即跟进:“千帆,我也不该闲着!”

  梦机玄饮画杯中酒。

  梦禅决眼光沉深,他分别为他们三人重新上酒。

  展千帆扫视他们,苦涩一笑,道:“我能说什么?”

  此刻,一阵冷风震动窗柱,沙沙作响的风吼,被摒挡于屋外,而屋里则逸出一首清吟,那是马致远的“拨不断”

  “酒杯深,故人心。

  相逢且莫推辞饮,

  君若歌时我漫斟,

  屈原清死由他恁。

  醉和醍争怎?”

  四年了

  四年时间不算短,而游建成在“展家船坞”已羽翼丰满X,他果然发动了,而且一举摧毁了展家的基业!

  这就是四年后的今天所发生的惨事!

  现在

  展千帆打算往一个地方去了

  “你要冒险潜入鄂城?”陆翔青大惊失色。

  展千帆手扶着舱柱,眺望江面。

  此刻,午末交牌,江波潋滟,倒映岸柳翠堤,悠悠水流,迎送帆影,展千帆的面色凝重,他也带着几分悲凉之色,重重的凝望着远方!

  六天前,展千帆由野枫林撤离而出,当时,梦禅决早已经用朱见琳的名义向展家船坞调来一艘最好的楼船,并且也通知了郭三柱随时待命启航。

  如果从楼船本身来看,一点儿也联想不到这艘楼船所执行的使命,竟然是死亡的任务。

  只不过楼船的布置及陈设,十分考究,在在显得豪华且气派,船桅上还高挂着汉阳安郡王府的旗帜。旗在秋风中飘扬,展现出王侯气势,使得一般的船只,不敢接近,唯有官方的巡艇才敢上前招呼问礼。

  遇到那些巡航的官船时,陆翔青便从容不迫举出安郡王府的腰牌,然后背诵那段演练多次的台词儿:

  “这艘楼船是千岁爷订制,打算在十月十二日狄太妃大寿时,举办江宴之用,我们赶着送交给千岁爷过目验收。”

  当安郡王府的腰牌一旦见光,那些前来打探虚实的水官们,立刻堆起一脸的谄笑,并且还巴结一番才殷殷告退。

  “天上神仙府,人间帝王家。”陆翔青送走殷勤的水官之后,曾经感慨的说道:“这句话果然有道理,想不到区区一面腰牌,竟然令我飘飘欲仙。”

  “钱债好还,情债难偿。”展千帆重的说:“我欠见琳的这份情,这辈子注定是还不了了。”

  这时侯

  江风由窗口吹入,带来深秋的涩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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