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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二


  再细看时,却正是那鱼翠娘,人已到了面前,程子云那心中更有说不出的滋味,但人家已经露面招呼,说不上不答话,只有老着脸,先作了一个揖,然后笑道:“鱼师叔,你老人家可别再说这话,俺已知罪咧,不过此次……”

  翠娘不等说完,便道:“只要你知道师门渊源便不是外人,此外全不必说得,须知事有一定,决非以口舌争得的,老实说,今日之事,如非苏老前辈一力主持其间,那不但你难回去,便这两位老捕头也未必如此自在了。”

  程子云忙又惶恐道:“这个弟子知道,不过俺此心惟天可表,还望转陈各位尊长以观后效,便知俺决非言不由衷了。”

  两位老捕头,也齐声道:“只要女侠肯放我们回去,此后不但决不敢再踏进这太湖一步,便连家小也当远迁,以免官中人逼迫。”

  翠娘看了二人一眼又笑道:“那倒不必,果真奉上差遣,不存敌意,我们这里倒也决无为难之意,不过如果甘心去做鞑虏鹰犬那便难说了。”

  接着又向那孩子道:“你这孩子也真淘气,白天里还没闹够吗?为什么夜里又来打这落水狗,如再不回去,那我便只有告诉你师父,以后便不许再出来咧。”

  那孩子闻言扮了一个鬼脸径去,翠娘又指着那妇人道:“这是我的姨娘丁七姑,老实告诉你,那天我父亲中了火枪,便是由我两个从那水师之中救了出来,也就是那鞑虏心目中的主犯,你明白吗?”

  程子云闻言,连忙拜倒在地道:“弟子明白了,此番回去,必有一番人心,会让师叔和各位尊长知道。”

  七姑忙又喝道:“你既明白,还不快回船,等天亮再开船回去,这里却非你久呆的地方咧。”

  程子云慌忙率了两位老捕头告辞,绕过山峰之后,果见那船泊在湖边,才一上船,那艄公便迎着道:“三位赴宴,怎么才回来,小人们原来泊船的地方,上岸极其便当,为什么差人着小人泊到这里来,你们来往不也要多跑路吗?”

  程子云半天没进饮食,又大呕了一阵,腹中愈加空虚,闻言不由大怒,但又说不上不认这本帐,只有苦笑道:“俺因故交多年未见,以致席散又复长谈,不知不觉便混到现在,船上如有什么吃的,还得预备一些才好。”

  船家又笑道:“船上伙食本来预备得好好的,只因你老人家打发人来说被一位师爷爷留住要赴一个盛筵,所以大家只好吃掉,如今哪有剩的?倒是你老人家饭后向来喜饮的浓茶早预备好了,如果实在饿了,只还有几个鸡蛋,还有点饭,说不得只好炒来充饥咧。”

  程子云没奈何,只有点头,上船匆匆吃罢,外面已是晨鸡动野,解衣正待入睡,猛听一声炮响鼓角之声大起,不由又吃了一大惊,慌忙又披上衣服起来,等抢到船头上一看,只见斜月在林,星河欲曙,那湖上也不知从哪里出来的小船,黑压压的一队又一队,正在向水天空阔之处棹着,看去便如雁阵惊寒,暮鸦归林一般,简直将偌大水面全布满了,再仔细看时,每一只船上全是四人,前后二人棹桨,中间立着二人,一个手提雪亮鱼叉,一个拿着一面网兜,那进退先后之状,分明是一种攻守阵法,一会儿,单只号角一响,那提叉的,各自把手一扬,所有鱼叉均脱手飞向另一队船上去,那船上拿网兜的,一声鼓噪,一手抡着网兜一手伸手便接,所有飞来鱼叉,竟全被接住,极少有堕落湖中的,接着便听一阵鼓声,急如竹楼骤雨,那各船鱼叉齐飞,此发彼接,银光缭乱,交织成一片,但那船只进退序列丝毫不乱,便久经战阵的水师,也无此整齐严肃,又半会之后,忽然号角又响,鼓声寂然,那千百只小船,阵势倏又一变,方才是一队一队的,各自为战,此刻却变成两行长列,仿佛两军对阵,那拿网兜的,各将手中网兜放下,每人拈起一根竹篙,远远看去密密层层,便似麻林,双方严阵以待,中分一线,相隔不过数丈,接着鼓声又起,两阵立即相互进攻,各用竹篙刺击,不但冲杀真如战阵,便竹篙使动,距离较近的,也可以看得清楚,分明是六合大枪使法,而且便寻常武师也不过如此,在鼓声频催,屡进屡退之后,猛又听一声炮响,那千百只小船上的人,忽然一齐跳下水去,两行船只全空,自然分散,有的载沉载浮,有的翻了个身,船底朝天,有的竟沉没得无影无踪,湖上也一片静悄悄的,便似大战忽停,全军覆没,半晌之后,炮声再响,那些已经分散,沉了下去船只,忽又像浪扫浮萍,直向湖边涌了上来,等离岸数十丈,号角一起,那些下水的,又各持鱼叉网兜篙桨,翻上船来,鼓噪而前。

  一阵喊杀之声直欲天崩地裂,每一条船上,全是最前一人拿着网兜上下飞舞,后面竹篙鱼叉,分在左右做攻击之状,只后艄一人操桨前进,这才知道,那网兜是代替藤牌钢盾演习,看看前面的船虽离岸已经不远,倏又听一棒锣响,全部船只,登时一齐停了前进,又掉转头,后队作前队,缓缓向湖心退去,仍旧分成一队一队慢慢散去,那天色也大明,再看时,只见对面一座小岛上,晨光熹微之中,隐约可见一面绣旗在高处招展着,只可惜宿雾未收,却看不清那指挥的是谁,又停了一会,便全归平静,这一来,不由将一位以知兵自豪的东鲁狂生看得呆了,竟舌翘不下,良久方才回舱,索性便觉也不睡便吩咐开船回去,这一路上竟闹了个反舌无声,淹头搭脑,豪气全消,却不由将两位老捕头,暗中笑得肚子疼,原来自从鱼老一回镇江,肯堂和太阳庵诸长老便料定非出事不可,早已派人相机接应,清廷方面,各衙门和扈从各大臣行动全有人分别打听,曹宅更有内线,程子云一到,便已得讯,并将一切情形随时探报,那化名舒三喜的苏仲元,更是主持人之一,左天彪张大勇两位老捕头,也早被网罗入教,只可怜这位东鲁狂生吃了大亏还不知道,等到镇江曹寓,曹寅见三人回来,连忙迎着向程子云道:“程兄如何来去神速乃尔,想必已将那鱼家父女消息探明了,当真藏在那太湖之中吗?”

  程子云连忙摇头道:“俺是上了那老叫化的当咧,此番太湖倒是去了一趟,只那地方水天空阔,却没处打听,偏住的又全是些渔父乡农,慢说俺语言不通,无法详询,便这两位老英雄也只好干瞪眼,俺这趟却真是乘兴而往,败兴而归,只好有负尊命了。”

  曹寅却微笑道:“程兄虽然未探得消息,却其功自在,那老叫化所言也属实在,自足下行后已经有人探得确信来,不过搜捕不易而已,如今江南水师已经奉命入湖专办此案了。”

  程子云不由一惊,继而又笑道:“俺虽然谋事未藏,有负期望,曹兄何得相戏?俺已上当,如果真的劳师动众而无所获,那更是笑话,你难道又将此事据实奏闻,那俺却无法吃这诖误咧。”

  曹寅正色道:“小弟幸承程兄示以线索,方期将这些朱明遗孽一网打尽,以免圣虑,焉有相戏之理。”

  接着又道:“自程兄行后,小弟原也以为未必可靠,谁知圣天子自有百灵呵护,竟又有一位深悉湖中秘奥的,已将实情详细密奏上达天听,皇上竟转向我垂询起来,幸而程兄事前曾略示端倪,小弟应对之间才未舛错,如今确实水师已经开赴太湖去了。”

  程子云方欲再问,曹寅连忙以目示意,一面命人备酒替三人洗尘,那左天彪和张大勇忙道:“下役奉命,只空跑了一趟,并无尺寸之功,焉敢又蒙大人赐筵。”

  接着又道:“下役自退卯之后,便在下蜀务农为业,承蒙大人赏脸呼唤不敢不来,但家下尚有琐事,不容不稍微料理,还望放下役先回去,以免家人悬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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