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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九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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翠娘不由着慌,深悔将船上官兵全宰了,无法答话,这里一不答腔,那十来只战船已经迎了上来,外面又正是西南风,一面是顺风顺水,一面却逆风上行,转眼便将迎上,那两名船夫,原也水师属下,在七姑监视之下,虽不敢叫,却猛一扳桨将船也迎了上去,这一来两下越发接近,相距还不过二三丈远近,火光之下彼此全可看见,那边来的,原是端王手下两名头等侍卫,还有水师一位参将,率领了两营水师前来迎提要犯,在灯火光下,先见那条船折向焦山外面,转似向上游行驶,已是奇怪,起初还疑不是殷侍卫那条船,此刻一看,船头上抡刀而立的,却是一个身穿黑油绸水靠的少妇,更加诧异,那两名头等侍卫之中,有一位姓施名国梁,原系福建人氏,出身武状元,不特武艺超群,便水中功夫也极了得,一见情形不对,连忙大喝道:“那船上站的是谁,殷老爷现在何处,还不将刺客赶快押送过来。” 一声喝罢,那两名船夫又将船直迎上去,这两下一迎一凑更外接近,那两名船夫之中,有一名竟大叫起来道:“殷老爷已经被女贼杀了,那刺客现在舱内,各位老爷还不快……” 正说到一个快字,七姑手起一刀,已经将他劈下水去,那船也猛然一转,直向下游转过去,顺着江流直下,原来翠娘早在舱中看见势头不对,又挟了鱼老赶向后艄,将舵一转,不管好歹,先抢了上风顺水,七姑见状也抢步向那船夫道:“还不快摇,只稍不听话,我便也一刀劈你下水去。” 说着一插那刀,抢过另一条桨,也拼命向前棹着,那来的船上本来船大人多,又张着帆,哪里肯舍,立刻追了上来,十几只船,分头拦截,那江面上的各船一得讯也围了上来,翠娘一见势头不好,忙向鱼老道:“爸爸还能下水吗?这条船太显眼,如今行藏已露,却无法冲出去咧,你如能下水,姨娘现在船头,我们趁这天黑,也许可以从水中逃走。”鱼老忙道: “事既已急,只有下水一法,我两足虽伤,手还动得。便死在这大江之上,也比被擒,受那鞑虏之辱要好得多。” 翠娘把头一点,忙向七姑一递暗号,取了一根绳子在鱼老腰间系好,一头拴在自己腰间,一面将一对青铜娥眉刺递向鱼老手中,谁知就这一会工夫。施侍卫那条大船已经抢在前面,将船横了过来,施侍卫和会水官兵也全装束停当,船头上挠钩,钩镰枪,便麻林也似的排着,那弓弩手更全引满待发,遥闻一片呐喊之声,都在嚷着:“大胆女贼,还不快将人犯留下,否则一经拿住,便是灭门大祸九族全诛咧。” 七姑一听翠娘在后舱招呼下水,心中已经明白,亦将手中的桨一放,两船已经碰上,那大船官兵又是一声呐喊,早伸出两把挠钩将这条船搭住,施侍卫也抡刀纵了过来,劈头砍下,七姑身子一侧,立刻纵向江中,那施侍卫也不追赶,扬刀便向舱中赶来,张望之下,却不见一人,接着那船上官兵一连纵过来三五个,齐向舱中搜索,却不料全船除了那船夫而外竟不见一人,再向江上一看,虽然满江船只,那水中却是一片黑漆漆的,除波澜汹涌而外,什么也看不见,只有将那名船夫押回做一活口,奏明请罪不提。 那翠娘在和七姑打过招呼之后,便将鱼老放下江,自己也跟着纵落,这二人一下水,便深藏浪花之中,正好七姑也到,二人一前一后紧护着鱼老,仍旧逆流而上,先向北岸泅去,鱼老虽然两腿受伤不轻,但他水性极好,不用双足,单只两手也和一条大鱼一样,翠娘和七姑,更加神速,仗着天黑,江上不易被人发现,半沉半浮,不一会便到北岸,又折向沙洲泅去,到得自己船上。 也不过三更前后,更不怠慢立刻扬帆而下,那水师统领和大小各衙门正忙着向行宫请罪不迭。江上虽然有船巡逻,但江面空阔,又在黑夜之间,哪里查得着,竟被趁着顺风顺水,开出五六十里,一等天明,便已转入内河,向太湖驶去。 在另一方面,那扈从各大臣和江南总督、巡抚、将军等大员心均惴惴不安,深恐圣怒不测,必至降罪,谁知等到深夜,这位康熙老佛爷忽然传出旨来只命将死伤人员具报,从优抚恤,不但未曾降罪,并着各衙门不许声张,更不得因此骚扰附近老百姓,第二天仍旧巡幸各名胜如常,便如没有这回事一般,各人虽然深感圣恩浩荡,但全怀着鬼胎,又不敢懈怠,到后来,还是一位圣眷方隆,极其宠信的满洲大臣,实在按撩不住,背人一问,康熙帝不由大笑道:“如今三藩平定未久,海疆也才初靖,表面天下澄平,实际人心未必全附,仍怀反侧也在所难免,这等行刺谋逆之事,如果传说出去,不特骇人听闻,亦且令反侧者心更难安,一经穷追,也许更酿巨变,即使不然,如果刺客久久不获,也适足以更张凶焰,所以转不如将此事暂且搁置,只饬令当地督抚,暗中严加查缉,不令漏网便行了。而且这等不逞之徒,仅只一人便敢于警卫森严之中直扑御舟,连伤多人,事后亦只两个女子,便能将已获要犯救走,这些人均必形同鬼物,来去如电,也令人防不胜防,如果淡然置之,他们因为一击不中,势必远扬他去,倘若追究得紧,也适足以逼使再生枝节,岂不更从此多事。” 接着又哈哈大笑道:“君临天下者,自与匹夫恩怨不同,非常之事,岂可以常理来论,这却不是你们能知道的咧。” 说罢,竟从此更未提及,那位满洲大臣才知道皇上的深谋远虑所在,这事虽然就这样淡然置之,除江南督抚暗中受了严旨申斥,并限期缉拿归案而外,却将一个人吓得几乎昏厥了过去,那便是江南织造曹寅,当时他原也在那御舟之上,鱼老穿着那身宝铠,虽然难见真面目,但那口音却听得极熟,一经出事,便知定系鱼老无疑,事后再一听那救去刺客的是两个女子,一问面目,有一个又和翠娘一样,这一来,已是吓得他魂飞天外,偏偏康熙皇上,对旁人并未深究,有的还温语有加,对他却召见于密室之中,一见面便冷笑一声说:“朕因有你在江南,各事全了如指掌,所以才放心南巡,谁知一路无事,到了此地,转使朕险罹不测,你所司何事,自问又能对得过朕吗?” 这一来更吓得他只有免冠叩头,连称死罪的份儿。 康熙帝却寒着龙颜又冷笑连声道:“联因你历年以来,当差尚属谨慎,所以信任不疑,谁知你却因此放着正事不办,转向各皇子讨好,即以上次周浔了因等人之事而论,如非十四皇子与四皇子均各尚能识大体,岂不令他弟兄参商,更误大事,你不过以为朕对十四皇子稍加宠信,竟敢使出这等伎俩,岂非该死。” 曹寅一见问及这个,更加恐惧,连碰响头,崩角有声,只称:“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接着又道:“那是奴才该死,并不敢有意讨好十四皇子,其实周浔了因等人本非安份之徒,只因四皇子能接之以恩才被感动晋京,奴才决不敢妄言,还求皇上明察。” 康熙帝仍旧沉着脸又道:“你既说这些人靠不住,那么这次的事,是否与这些人有关咧,朕闻得这江南一带,颇有乱法犯禁不逞之徒,有的外面竟是蔚然人望,实多心怀不轨,仍以不忘朱明为号召,甚至黄冠缁流之中,也尽多此辈,你还须更加留意才好。” 曹寅极善窥主子气色,一闻此言,便知一时决无加罪之意,忙又碰了两个响头道:“奴才谨遵圣命,决定留心访查,只这些人稍蓄异志,必当据实奏闻。” 康熙帝一点头又道:“那昆山顾炎武顾肯堂弟兄目前还安份吗?” 曹寅又道:“据奴才访查,这二人均久已不在原籍,闻得那顾炎武确实已死,便顾肯堂也有多年没有回来,至于他在外面是否安份,奴才却不敢说。” 康熙又点点头颜色稍霁道:“此事限你在朕未回京以前,须查出一个水落石出来,究竟这刺客是谁,有无主使,羽党是谁,全须调查明白,据实奏闻,朕自可不究既往,仍有赏赐,否则那便难说了!” 曹寅闻言,又叩头谢恩退了出来,正怀着满腹焦愁,谁知才到城内寓所,一进门便见家人曹升禀道:“方才大人到行宫去,便有一位老爷赖着不走,一定要见,奴才回他大人蒙皇上召见尚未回来,他竟说是大人故交非见不可,并且说一路远道而来,已将盘川用尽,连宿店全无法住,立刻命奴才安排上好酒席替他接风,便下榻在这公馆里,奴才因他说得极熟,这两天随驾扈从南来的大人老爷们又多,已经备酒在花厅款待,还请大人快去才好。” 曹寅正在烦闷,一面向内走,一面问道:“他姓什么,叫什么,从哪里来的,你知道吗?” 曹升忙道:“这个奴才也曾问过,无如那位老爷脾气非常之大,奴才才问得一声贵姓台衔,他便瞪圆眼睛说:‘这是何等机密大事,岂是你这奴才能问得的。’接着又说:‘便大人回来,也必令左右回避才能畅谈。’所以奴才不敢再问得。” 曹寅不由大怒道:“一个人的姓名又有什么好机密得,你为什么不问清楚便把人留了下来,如果他是一个招摇撞骗的光棍,也款待他吗?” 说着,已经转过大厅,快到花厅,曹升忙又抓下帽子连声称是,接着躬身道:“这位老爷委实口气大得很,奴才又因北京来的人多,所以没敢得罪,大人一见面便可明白,果真是蒙吃蒙喝的光棍,奴才自应捆送到捕厅去,还怕不让他好受。” 正说着,忽听那花厅上一阵哈哈大笑,接着一个人莽熊也似的直闯出来,大嚷道:“曹大人,你这人怎么这等言而无信,在京之日,早约得好好的,只俺南来便须相伴畅游各地,至少也得来上个平原十日之欢,为什么俺今天长途跋涉南来,你倒离开白下到这京口来,这该罚多少才对。” 曹寅一看,只见那人科着头,拖着一条油松大辫子,阔额广颐,鼻子上架着一付玳瑁墨晶宽边眼镜,一脸络腮胡子,身上穿着一件青罗夹衫,外罩玄色夹纱马褂,只可惜却油污满襟,下面一双薄底快靴,也尘土狼藉,还破了两个窟窿,正是十四王府的上宾程子云程师爷,忙一拱手道:“程兄是什么时候来的,真想煞兄弟咧?” 那程子云又一摘眼镜也一拱手大笑道:“俺这不速之客,来得可真不近,从北京城内出来,先回了一趟家,简直席不暇暖,又赶到江南来,却没想到俺到了南京,你因圣驾已到,又赶到此地来。” 接着猛一握手又道:“你真把俺害苦了,如非俺略有急智,还几乎将俺阉了个吴市吹箫咧。” 曹寅不由愕然道:“此话怎讲,兄弟虽然失礼,怎么又几乎害了程兄咧。” 程子云又将眼镜带上,一摸颔下虬髯大笑道:“这一档子事,是一件极好的下酒物,足下虽然不在尊寓,却喜尊管解事,已经备好酒肴,我们且边饮边谈不好吗?” 说着不由分说,反客为主,一把便牵向花厅,入座先飞过一大杯,又笑道:“俺这次南下本为了王爷一件大事而来,临行之际,马匹衣服之外,也曾领得千金旅费,却没想到俺因几年没有回家,顺便回去看了一趟,却将那千金散尽,勉强卖了鞍马行囊,才够到南京,俺本打算,只遇着你便有办法,却不想,一去便扑了个空,偏偏府上那些管家,又不如这位尊管能识人,只回了个大人已到镇江来,便将俺挥诸门外,固然来的路费没有,便连食宿也无着,那南京城虽大,俺却找不着一个熟人,偏俺这肚子又不争气,越是着慌,他越是告急,幸亏俺情急智生,找了个僻静地方,将内面的衣裤短衫全脱下来,向长生库内一送,这才医好了肚皮,又将余资到下关,搭了一条船到这里来,人家虽言明在前不供伙食,俺没奈何也只有答应,所以一到这里,只好向这位尊管告急,幸而他还有些眼力,将俺留了下来、又给备好酒菜,才得一饱,你看,你这不是把我害苦了吗?”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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