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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八


  说着,便向内间走去,再看时那内间里面却黑漆漆的灯火全无,毓协台忙将烛台移了过去一看,只见那两个妓女全躺在炕上,一动不动,那通着后院茅房的小门却开着,孟三婆婆连忙窜出门去,纵身上房四面张望了一下,但见星光微闪,却没有什么动静,只那西边大院落北房上似有一人伏着,却苦于随身暗器兵刃全放在店前守门武弁处,无法试探,只有冒喝一声道:“朋友,你既敢在我孟三婆婆面前弄鬼,还不与我下来。”

  下面众人疑有所见,也纷纷窜上房去,只侯进忠和毓协台二人尚在内间门内,猛听呼的一声,一股劲风,那支绛烛立熄,毓协台不由叫声啊哎,忙也向门外走去,却被侯进忠挡着,方一推开,忽觉胁下似乎什么东西微触了一下也未在意,那侯进忠一听毓协台忽又慌叫,似欲夺门而出,再掉头一看烛光已熄,这才忙闪开让出路来,一面道:“大人怎样了,是有贼人藏在房里吗?”

  毓协台忙道:“我虽没有看见有人,这支蜡烛却忽然熄了,好像被人吹灭一般,也许贼人未走,仍旧藏在房中亦未可知。”

  说着,连忙大叫道:“各位快下来,这贼也许尚在房中咧。”

  那孟三婆婆等人在房上因那伏着的人始终不动,侯威早扬起一片瓦来打去,两下相隔不过二三丈远,侯威虽用左手打出,却力量极大,只听哗啦一声,仍无回答,再纵去一看,却是一件衣服半截放在屋脊上,半截包着一个磁茶壶已被一瓦打碎,这一来,不由气得他两眼发直,做声不得,孟三婆婆一见忙道:“不好,如依这等情形而论,我们也许又中人家调虎离山之计了!”

  正说着,下面毓协台已经惊叫起来,众人连忙再下来一问经过,又是一阵大乱,忙将全店围了个风雨不透,房上房下全站上了人,一面详细搜查,却始终没查着什么。少时余媚珠和钱知县等人也全回来,那封信却也没能寻着,闻言大家不由目瞪口呆,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全做声不得,半晌之后,孟三婆婆忽然想起侯进忠方才携来的一封信,忙向毓协台道:

  “方才这位侯老爷给大人的信,还在身边吗?那封信却再丢不得咧。”

  毓协台忙道:“那封信我已藏在衣袋之中,决不会再丢了,不过这箱金子,到底被何人盗去,这却真不得了咧。”

  说着,再一摸那身边时,那封信竟也不见了,这一来不由惊得他连话全说不出来,孟三婆婆一见他那只手,伸进口袋却摸不出什么来,已经料到八成不妙,忙道:“大人难道又着人手,把那信也丢了吗?”

  毓协台神色慌张却说不出话来,方待到房中去找,侯威不禁怒道:“大人不必找了,如依我见,一定方才那烛光一熄,你已着人手,这来的高手,如非武当门下,定系那年小子遣来,如今大家还须拿个主意如何对付才好,如果那小子用这两封信和两箱金子向上一送,说不定便又出什么事咧。”

  毓协台和钱知县被这话一提,不由愈加着急,连从北京下来诸人也一筹莫展,竟想不出一个主意来,这且不提。在另一方面,那谢五娘隐身东厢之上,看到众人出门寻那书信,一见下面慌乱之状,便知梁小龙必已得手,已看出这一文武两位官儿只求无事,自保之不暇,已经不遑再设毒计,便那北京下来诸人和秦岭群贼也只有闹窝里炮的分儿,决不会再生枝节,便向小香一推肘,悄声道:“此间情形不过如此,那封信既被梁龙儿盗走,我们也该走咧。”

  小香连忙点头,再一看却又不见了丁旺,连丁兴也不知去向,忙也悄声道:“这三个孩子全不见咧,他三个一个比一个胆大,既有侯威老贼在此,还须唤了同走才是。”说犹未完,忽见下面西间又是一阵大乱,已经有好几个贼人窜上了房,五娘忙又低声道:“你看见吗?

  这也许又是三个小淘气闹的,他们既然走了,我们只绕向那边一看便明白咧。”

  说着二人忙从东侧房上向南绕了过去,才从街南,绕向西侧,便听店中人声又起,那房上房下全围上了人,五娘一看,方说一声不好,正待飞纵回去查看时,忽听丁兴在身后低声道:“太师叔、马姑姑还不快走,小龙儿和我兄弟已经得手,此刻恐怕已到崖下咧。”

  再看时,丁兴只一探头,便从南边民房,又向后面一座房屋纵了过去,二人心下略放,跟着也纵了过去,一看,只纵过两重房屋,那下面便是一条崎岖小径,直通崖下,只险峻异常,慢说在黑夜之中,便在白昼也不易上下,那丁兴却攀藤拊葛,一路滑了下去,二人忙又跟了下去,约莫十余丈之后,便听丁兴轻轻拍了三下手掌,接着又听一座树林之中一声低啸,丁旺和梁小龙双双纵了出来笑嘻嘻的道:“谢太师叔、马姑姑,你两位可全来啦,如今那两个什么王爷的信全给我们拿来,只这两箱金子太沉,我们好容易才弄了出来,还几乎露了相,该怎么办,只有听你老人家的,我们可没有那长力能提回去咧。”

  五娘一看三个孩子,不由又惊又喜,连忙一问情形,原来那梁小龙原本秦中著名义贼妙手无形赛空空梁飞之子,从小便从乃父学了一身神偷本领,只因乃父有一次在西安作案失风被捕,那捕役恨他积案累累,连累自己常常受责,得手之后,便将他两条腿筋挑断成了废人,入狱之后,又以酷刑拷打,逼脏认案,那梁飞,案虽招认不少,逼赃物到手,大抵济贫施舍用去,哪里追得出来,幸而梁刚得讯,虽然一面不识,素昧平生,却怜他是个义贼,上下打点,托了人情,才得充军伊犁,又是梁刚替他打点安排闲散不受活罪,妙在梁刚虽然全力代为设法,认他做族弟却始终不见一面,梁飞感激涕零,愧无以报,便将亲子小龙,托人送他做个书僮,声明情愿终身为仆,以报殊恩,但小龙一到梁刚家中,便被何湘云收为义子,梁刚也爱如己子,一问所学,轻身技巧功夫竟已尽得乃父真传,加之人虽丑怪异常,却非常黠慧,严加告诫不许再效乃父所为而外,并教他读书识字,将本门功夫选择其性之所近加以传授,谁知小龙竟一学就会,而且孜孜不倦,日夜勤练,一项既精,又磨着再教其他功夫,入门不过二三年,竟学了不少内家要诀。又从梁氏夫妇,认识了丁真人一家,尤其和丁兴丁旺兄弟处得极好,每一遇上,必要一同玩上几天,那丁兴人尚较为本份,丁旺却更刁钻古怪,两人时常变着法儿淘气,再大的乱子全敢惹,还轻易吃不了什么亏。这次小龙奉了梁刚之命在摘星崖探听群贼和官场勾结情形,依着小龙本早想下手捉弄那毓协台和钱知县一番,偏那钱知县异想天开,为了要讨好六王允祺,特为用和阗玉雕了两只鸡不像鸡,鸟不像鸟的东西,竟乱造谣言,说是得雄者王,得雌者霸的两只宝鸡被他得来,并且说曾梦秦穆公着他将这两只宝鸡送与允祺,日后必有奇验,这原是他看出允祺心思,谀阿献媚之计,却不料他正和郁天祥、荣禧两个在造谣,却被小龙听见,一心要想看看到底是件什么宝贝,因此和丁氏弟兄约定,准备下手。

  虽然丁氏弟兄有五娘和小香二人跟来,三小却始终没有息了这个念头,那小龙藏在店后窑洞门外墙角上,乘着余媚珠搀扶钱知县之际,只略一伸手,便将六王允祺那一封信盗到手中,得手之后,便向丁旺一打手势。不等余钱两人回店,仗天黑,身形矮小,地势又熟,竟绕道先向店中上房东厢,偏偏所有的人全在大厅之上吃酒,那毓协台在西间更是左抱右拥,乐不可支,竟被梁小龙轻轻易易的将那一对玉石琢就玩意盗了出来,得手之后,因为丁旺急于要看那稀罕物儿,两人又同绕向街南房上,本拟先回高升栈看个清楚,却恐五娘有事呼唤,两小一商量,小龙猛忆那双盛栈西边不远,有一座山神庙,僻处一角,外面又有树木遮着,虽无灯火,身边带有千里火筒不妨取看再回来,孩子家原是想到就做,忙又一同纵向那庙,等到庙里点火一看,丁旺不由唾了一口道:“我还当是什么了不起的宝贝,原来不过俩石头雀儿,早知如此,真值不得费这大的事咧。”

  小龙猛翻怪眼道:“你倒说得稀松平常,据那钱知县说,说得着一对玩意,将来便要当皇上咧,我们既然弄到手,便看玩上几天不也好吗?反正顺手牵羊带了出来,也不算费事,你不要给我一个人也好。”

  正说着,忽见庙外一条岔路上黑影憧憧,似乎有好几个人走来,丁旺忙道:“你快别嚷,那边有人来咧,我们还宜快走才好。”

  小龙一看,那星光之下,果有四五条黑影走来,忙将那一对东西收好,又揣好千里火筒,一看那庙只一间,神像供桌之外,别无他物,忙道:“这里便在白昼,除烧香还愿决无人来,这些鬼鬼祟祟的,却在这个时候跑来,也许就是秦岭漏网贼人,我们先设法藏起来,看看是些什么人,如果值得动手不妨拿了回去,否则且听他们说些什么,不也好吗?”

  丁旺连忙笑道:“便拿不了,我们让他知道厉害不也好吗?只是这里头不过一间房子却藏在哪里咧。”

  小龙不由一笑道:“这一手你还得请教我才行,只你打算藏,我便包管有地方。”

  说着一下纵上神龛,轻轻躺了下来,一面低声道:“这上面只稍为挤一下足可容得你我二人,只着不得重,你我在椽子上借点劲也就行咧。”

  那神龛原有五尺来长,尺许深,下面安着供桌,上面花板一直到屋梁,两个孩子纵了上去,一个头向东,一个头向西,全颠倒绷在椽子上,方才藏好,那外面一群人已经走了进来,倏然千里火筒一亮,先向四面上下一照,二小看得清楚,尤其近日暗中已将贼中几个着名人物全认明了,那来的正是孟三婆婆和朱砂手侯威,还有两个女的,一个是林琼仙,另一个也是孟三婆婆爱徒廖玉娥,只有一个男的却认不得,猛见那千里火筒一灭,先听孟三婆婆长叹一声道:“我真没想到,从侯异一死,惹下是非开始,我们就一直走着背运,如今算全完咧,此仇将来固然必报,但目前我们秦岭一派,那死的算了,还有好几十位平日全是得力头目,如今却都落在振远镖局和地方团练手里,这却不容不救,闻得在坡上被擒的全已交给官军,那坡下的,现在何人手中尚无确讯,这却如何是好。”

  接着便听那男人道:“孙儿这次回来,名虽祭祖,实奉王爷所差,务着爷爷和太婆两位将那年学台一行除去,并有一封信到这里驻防的毓协台,着他相机暗中相助,如今只拿这封信去,便不愁他不帮我们,本来,这封信王爷曾经说过,不是一定非那毓协台帮忙不可,能不用上,还是不用,免落痕迹,但如今却顾不得咧,少时待我去见那协台便了,他这官儿一大半是王爷栽培出来的,还能说不理吗?”

  孟三婆婆闻言又叹着气道:“你这孩子虽在王爷前面当差,哪里知道官场的事,我自从野火中逃了出来,你那余姑姑便着人告诉我,如今那毓协台和钱知县,全不是前几天的样子咧,他们已经商量过,竟打算用我们那些已死和被擒的弟兄报功请赏,算是顺到姓年的那一面去咧,虽有王爷的信,但在他们地面上出的事,王爷的嘱咐说不出来,姓年的却可以把这事奏上去,他们为了自己,哪肯再顾全到我们,闻得那姓年的,已经将一封上宪衙门责成那协台搜剿我们限期肃清的文书交给他,他这是现成功劳如何不捡,就是将来王爷怪他,他只向我们身上一推,说我们自己不争气,事情没办好,被人家当场拿住,他不得不如此,不也就完了,难道王爷还真能为了我们奈何他不成。”

  侯威闻言,似已发怒道:“依你这一说,难道我们死的不算,那活着的也听他们再去砍脑袋示众不成。”

  接着又听孟三婆婆道:“你先别着急,我所以把你们引到这里来,也便为了商量此事,那小流星王二怔虽然是我们自己人,但他那里已经住上了兵,话却不好说,如今这里没有人便可以畅谈了。”

  侯威忙又道:“这还有什么商量的,要依我说,我们先去找那钱知县和毓协台,和他评理去,他如肯将活的弟兄放了出来,我们不妨暂时忍下这一口气,将来再说,如果那协台和知县一定不肯,那便说不得,我们把他两个一杀,该放的一放,走他妈的清秋大路,我们斗不过姓年的,难道连这两家伙也斗不过吗?老实说,那些老总们我还没有放在眼睛里咧。”

  孟三婆婆道:“你这个办法,果真我们把那协台和知县宰了,放着姓年的在这里,他既和丁老杂毛振远镖局打成一片,还有几个老不死的帮着他,肯放过我们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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