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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一


  接着又见那伙计竟走进柜房和掌柜的附耳数语,那掌柜的不由顿现惊慌之色,连声称是,魏景耀越发料定其中必有蹊跷,猛听酒座又有人冷笑道:“这又有什么奇怪的,那孟太婆不就住衙门里面吗?洪五吃亏的是男人,所以押在班房里,那姓余的骚娘们,不早已香汤沐浴,打扮得花鹁鸽也似请入后堂,和县大爷在一处吃喝吗?你怎怪得姓洪的之摔家伙发脾气咧。”

  魏景耀掉头一看,却也是一个公门中打扮的汉子,脸上已经喝得红扑扑的,一面端着杯子仍在喝着,一面像和谁在生气的模样,正在说着,那在柜房里的伙计已经走了前来低喝道:

  “宋昌,你这醉猫又在这里胡说什么,这是何等重大的事,也是能在茶馆酒肆随口乱说的吗?”

  那宋昌却放下酒杯,猛一瞪眼道:“王老幺,你是什么东西,也配对老子说这话,你别看你那哥哥王贵在钱老爷手里跑红起来,老子还没有把他看在眼睛里。三年前,这衙门里哪有他说的话,老子拼得这份差事不当,便那钱星仲也咬不了老子的,好便好,不好可别怪便乘年大人在这里,大家给抖出来。”

  那王老幺也冷笑一声道:“我说的是好话,听不听由你,你只管嚷吧,少不得有人请你回去。”

  说罢扬长而去,那宋昌又灌了两杯,也便起身算帐出店,魏景耀忙也给了酒帐,跟在后面,才出店门,便赶上一步,在宋昌肩上拍了一掌道:“朋友,您也在这衙门当差吗?那太委屈咧,前边有条僻巷,咱们借一步,稍为谈上两句可以吗?”

  那宋昌把头一掉,将魏景耀上下一看却不认得,忙道:“尊驾是谁,我们没见过,你也许认错人咧。”

  魏景耀连忙悄声道:“朋友放心,我决没恶意,咱们找个地方略为一谈,您便知道咧。”

  那宋昌原本县衙门壮班卯首,手底下也还明白,只因为人爽直,不善逢迎,钱星仲到任之后,才另点了王贵,此刻虽然有酒意,心下当自明白,一看魏景耀虽然买卖人打扮,却满口京腔,已经料到八分,忙也低声道:“爷台是跟年大人来的吗,小人方才那是醉话,你却信不得咧。”

  说着,那脚底下,却跟着魏景耀走着,不到三五家,便是一条僻巷,两人进了巷子,魏景耀觑得无人忙又笑道:“朋友,您别害怕,在下确实是奉年大人之命,前来访查此案,您别瞧他老人家是一位公子哥儿出身的少爷官儿,在江湖道上可也大大有名,不管九流三教,当差应役的朋友,只有一技之长,如被看中便是朋友。再说,他老人家跟雍王爷既是口盟弟兄,又是郎舅至亲,要打算提拔个把人,那是易如反掌,目前他老人家正要打算访查这两名刺客的来龙去脉,您要知道详细,跟我去对他把实话一说,那将来说不定,大小就有个前程,您要不愿意,在下也决不勉强,那您只管请便,咱们便再见咧。”

  那宋昌不由惊喜不定,忙道:“当真年大人肯赏见我一个下役吗?爷台却别开玩笑咧。”

  魏景耀笑道:“我和朋友初次见面,焉有开玩笑之理,只您愿意,我们不妨就此便到三合兴去,您一见面,便知道我不是骗您咧。”

  宋昌忙又道:“要到三合兴去,并不大远,不过县衙门和秦岭来的人已在那店外布上,小人如果进去,也许那钱老爷和孟太婆全放我不过,他们对大人手下,在这县城之中决不敢怎样,对小人就不同咧,如果真的大人有话要问我,爷台还请留下台衔,容待天黑,小人再由后门进去,便要好得多。”

  魏景耀忙道:“那也行,我姓魏叫魏景耀,您要真去,只先找我,没有一个不知道的,不过您可别失信,那我在大人面前便不好再说什么咧。”

  说罢,正待掉头出巷,宋昌忙又道:“爷台不必再回到衙前,只从这条巷子出去,那便是西街,再向西走上二三十家,便到了。”

  魏景耀依言,走出那条僻巷,果然便到西街,离开三合兴客栈也不远,进店以后,忙将情形禀明,羹尧听罢,更料其间必有重大奸谋,略一沉吟便道:“既如此说,你不妨且去歇一会,那宋昌如来可速命他见我。”

  等魏景耀退下之后,正退入东间和中凤商量此事,忽听前进周再兴喝道:“哪里来的野孩子,竟敢向里面硬闯,还不与我站住。”

  接着又听一个孩子道:“我明明看见喂熟的一只鸟,从外面飞了过来,寻一寻又有什么要紧,凭你这么大的人,难道还想赖我的鸟儿吗!”

  中凤忙就窗隙一张,却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孩子,一身青布褂裤,头上还用大红辫线,梳着一条辫子,人又生得眉清目秀,雪白的皮肤,心疑附近居民子弟,忙一掀帘子道:“你别吓唬他,既然他说有鸟儿飞进来,也许倒是真的,不妨让他找一找。”那孩子已到了上房檐下,闻言向周再兴一笑道:“你瞧,人家这位大婶儿多么好,我也只不过找一找,找不着,也就走咧,谁还敢赖在这里不成。”

  接着羹尧也走了出来笑道:“你是谁家的孩子,姓什么,叫什么,你就是要来找鸟儿,这是我们住的地方,也该先说一声,却不许这么横咧?”

  那孩子抬着一张小脸,四面略一张望,一面又绷着脸道:“你先别怪我,我在前面早和他说过了,他不说理,开口就打算骂人,能怪得我吗?”

  接着又走向东间,在窗下向里一张道:“那只鸟儿果然没在这里,等一会儿我回去把那只秃顶老鹰放出来,它便跑不了咧。”说着,竟不理众人,又向前进走去,周再兴虽因中凤一说,没有拦他,这时见他要走,忙又堵在院子当中道:“小兄弟,你别走,我们大人既有话问你,为什么不回答?”

  那孩子噗嗤一笑道:“我是一个孩子,就是见不得大人,你有这本领,前面飞的、走的、爬的东西多着咧,不会省点力气去逗逗他们吗?”

  说着,竟从再兴胁下一掠而过,便似一支弩箭一般,直穿中进,走了出去,饶得再兴身手再快,也没能拦住,等再赶到前面,已经不知去向,众人不由全是一怔,连西间正在做静中功夫的谢五娘和马小香也走了出来,一问情形之后,周再兴忙道:“方才我因马爷和两位罗爷全都出去,恐有奸人混了进来,便一步也不敢离开,在前面看着,这孩子一进来便东张西望。

  我问他找谁,他也说是要找一只鸟儿,我想拦没拦得住,竟被他闯了进来,这小东西,不但身法极快,而且手底下很有两下,我两次暗用擒拿手法,均被从容逃去,这就可想而知,如系贼人遣来,那就大可虑了。”

  羹尧和中凤一齐摇头道:“这孩子虽然来得奇怪,身上也确有功夫,但却不像贼人所使,否则,他手底既有两下,却不会这等善来善去,至少也得留下两句话才对。”

  正说着,天雄携着二罗已从外面回来,天雄默然,二罗却一脸忿忿之色,羹尧心料必有所遇,正在要问,天雄已先向二罗开口道:“二位贤弟不必难过,这孩子虽然淘气,却未必便是有意掂二位斤两,具有恶意,一个小孩子,你二位难道还放在心上不成。”

  罗翼首先道:“我真想不到,这次回川,竟在家门口,丢了这么一个大人,这一来真无面目见人咧。”

  罗轸也愤然道:“事情虽然不算什么,如果是真正成了名的人物,我兄弟本来出道未久,也不会难过,如今却跌翻在一个孩子手里,这不太嫌岂有此理吗?”

  羹尧见三人异口同声,全提孩子,忙问情形,二罗不由愤然说出一番话来,原来天雄和罗氏弟兄,自离天祥皮货庄之后,便信步向西城走去,才走不多远,便见两个孩子迎面而来,一个年纪略大的不过十四五岁,一个较小的亦不过十二三岁。

  那大的一个孩子道:“你别得意,须知爷爷所以不让我去,教你去,那并不是你比我强,只不过因为你年纪小,不让人家碍眼而已。”

  小的一个闻言似不服气,忙也道:“你别不害羞,竟以为你比我强,爷爷早说过,这事必须胆大心细,临事不乱,还要手脚溜滑,口齿来得才行,却没说碍眼不碍眼咧。”

  那大的一听怒道:“谁不害羞,你如真比我强,如何爷爷不肯让你到秦岭去,倒愿意带我走咧。”

  小的一个气得一鼓小腮帮子道:“谁说爷爷不肯带我去,他老人家早说过,只不淘气,便一样也带我去咧。”

  三人一见那两个孩子虽然随便走着,步法却和寻常孩子不同,眼神也有异,一望而知,全曾练有上乘内家功夫,又听口中连提秦岭字样,不由全把脚步慢了下来,偏那两个孩子机伶异常,看见三人伫足不前,立刻相互一使眼色,小的一个,先笑了一笑道:“我不和你说了,先送信去咧。”

  便擦身而过,那大的一个也笑道:“你去你的,可别丢人,快些回来,晚上我们再去看那没鼻子的女人,也许还有热闹呢!”

  说着看着三人,一蹦尺把高,猛一掉头,又折了回去,罗翼忙道:“小哥慢走,我有话说。”那小的一个一闪身,便进了一条小巷子去得无影无踪,大的一个,掉转身,却仍一路蹦跳着向西走着,好似没有听见一般。罗翼忙又叫了一声小哥,足下一紧赶了上去,却不料那孩子,虽然向前走着,那脚后跟忽然蹴起一块酒杯大小的鹅卵石,一下直向罗翼头上飞来,罗翼冷不防,几被打着,幸而眼明手快,把头一偏,一掌打落,起初还疑事出偶然,忙又叫了一声:“小哥慢走,我有话问你。”

  那孩子向前窜出一步,脚跟一起,又蹴起一块干马粪,迎面打来,这一来罗翼不由心头火起,一面闪身避过,一面大喝道:“你这孩子为什么把石头马粪踢得满街乱飞,我有话问你,知道吗?”

  那孩子猛一转身绷紧了小脸道:“你在和谁说话,我踢石头马粪,你管得着吗?”

  罗翼愈怒道:“哪里来的野孩,竟敢这等发横,你家里有大人吗?”

  那孩子又一瞪小眼道:“你想见大人吗,那就有你的乐子咧。”

  说着,双脚连蹴,那碎石马粪便如雨点般打来,虽然一下也没打中,但尘土四起,竟闹了一头一脸,罗翼不由大怒,猛一伸手,一个金龙探爪,便当胸抓来,那孩子略一闪身避开,脚下又踢起一块石头,直从罗翼耳根擦过去,这一下不但罗翼怒不可遏,连罗轸也被激怒,连忙一个纵步,窜出孩子前面,大喝道:“小贼竟敢放肆,还不赶快站住。”

  那孩子竟使了一个童子拜观音架式站定道:“你两个打算一齐上是不是,须知这在城关里面大街之上,还轮不到你们发横咧。”

  罗轸忙又喝道:“你这小贼真敢动手吗?那便莫怪我要教训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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